覆汉(校对)第49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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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怪你,而是可惜啊。”公孙珣伸手摸住了对方肩膀。“我这里素缺步将,若你一开始是为我所用,持戟为我前锋,你我之间本来该是君臣相得,互相成就的!我西征董卓的时候会轻松许多,你也不至于堂堂一个河北名将如今趴在地上哭的跟个稚童一般……但怎么就又成了降将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军中素重资历,你这人资格是有了,可却缺了太多的历,你没有西征之苦,少了平河北之功,将来让我怎么重用你?”
  张颌赶紧伏地再答:“末将愚钝,不识天命……如今能全乡梓旧部平安,已经知足,不敢再求功名!”
  “还是要求的。”公孙珣一面按住对方肩膀微微用力,一面仰头看天。“不然你这身本事岂不是可惜了?我现在都还记得滹沱河畔你的雄姿啊……等哭完了,帮我做件事如何?”
  张晟还好,张既、莫户袧二人却是齐齐心中暗动。
  “愿听君侯吩咐!”张颌即刻含泪叩首于廊。
  数日不提,三月廿七日,早已经得知公孙珣绕道高阳的公孙瓒忽然于易水畔闻讯,说是鄚县各处齐齐易帜,更有白马骑兵往来鄚城,却只能面色铁青,无可奈何。
  而等到廿八日,数骑白马北上易水,更是带来了据说仍在高阳的公孙珣一封信——这封信跟之前给张颌的一样短,只有区区‘大兄速来’四字而已,唯独多了卫将军的大印而已。
  公孙瓒气急败坏,干脆使性子不去,却遭遇到了和张颌之前一样的困境……军中上下,稍微有些想法的明白人,从田楷到一众幽州出身的军官纷纷主动询问‘卫将军军令’,田楷更是私下相劝,让公孙瓒早早去面谒公孙珣,以定君臣之分。
  须知,公孙伯圭不是蠢货,或者说他早在梁期之战后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其人却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会是以这种方式来进行的……他以为,在攻破鄚城后公孙珣会有一个营州牧的诏书与一个将军印绶一起入城,届时双方含含糊糊就把之前自己拉杆子单干的事情给抹过去了,岂不皆大欢喜?
  然而,如今公孙珣不顾他辛苦一年在此与张颌作战,竟然直接绕后先行招降了张颌,然后一纸加了卫将军印的书信便要将他孤身召去原本敌后所在……如此举动,说句不好听的,不给公孙瓒留战功来下台阶倒也罢了,关键是这完全算提防的姿态!
  其人就差明摆着告诉公孙瓒,他这位河北九州之主信重张颌这个降将胜过信重你这个易水畔的大兄了!
  公孙瓒性格执拗是出了名的,所以一时间心里别扭下来,竟然无人能劝得住,而公孙珣也不着急,只是在高阳安静相候……而不过两三日内,公孙伯圭便压力剧增,军中从议论纷纷发展到群情汹汹,到后来,甚至有人当面质问公孙瓒是否‘图谋不轨’?!
  对于这些幽州出身的军士而言,是不敢想象在这种大局下与公孙珣为敌的,更重要的是,如今对面的张颌都降了,自己这些人却反而不清不楚,这算谁的过错?!
  公孙瓒心里当然不服,但他手中唯一倚仗便是这支兵马,事到如今也不好压制军中声音,只能愈发气闷。
  而到了三月最后一日,作为公孙瓒最贴心的心腹,在后方易县坐镇主持后勤的关靖也坐不住了,关士起单骑而来,直接入营劝说自家主公南行面谒公孙珣。
  “主公到底在犯什么糊涂?!”关靖甫一入帐便声泪俱下。“这时候是闹别扭的时候吗?从大局而言,袁绍都死了,卫将军最起码已经全取了河北之地,当年世祖光武皇帝取了河北后还没有三辅呢,就直接称帝了,主公有什么资格与卫将军相抗?而从小局而言,此时军心不稳不说,便是此地军心尚在,那张颌领数千兵马在鄚县就一直与我们不相上下,更不用提卫将军率五千步骑在高阳为他撑腰了!”
  “我就是气他欺人太甚!”当着关士起的面,公孙瓒倒是无遮无掩,其人侧身坐在后帐榻上,侧过脸去,愤愤难平。“毕竟我是长兄,从他生下来便是他长兄,三四十年的兄弟,总要与我留些面子吧?以如此姿态唤我,此处数千骑士俱皆目睹,将来我如何还能领兵?”
  “如在下所料不差,这应该就是卫将军的意思了。”关靖赶紧肃容向前以对。“还请主公不要自误。”
  公孙瓒陡然醒悟,回头相对:“你是说,他本就要夺我兵权?”
  “主公糊涂了!”关靖见状真心无奈,只能继续走到榻前言道。“毕竟主公之前有过割据之实,他如何会让主公真的再握有这么多骑兵?”
  “可若没了兵权,我又能做什么?”公孙瓒回过神来,却又有些黯然。“说到底,我只是一武将……不能上阵,还能如何?”
  “还有营州牧!”关靖赶紧擦了擦满是泪痕的脸,正色相对。“之前卫将军分州设牧,独独营州牧空置,所有人都认为是留给主公的,在下也以为如此……可主公想过没有,为什么是营州牧?”
  “这不是顺理成章吗?”公孙瓒在榻上摊手而言。“我本就在河间作战,又曾在渤海多年……”言至此处,公孙瓒却又眉头紧皱。“士起,恕我直言,如今他忌惮我到了这个地步,如何还会让我留在营州这种好地方?恐怕去了也没有这个州牧的印绶等我了!”
  “主公……正是因为忌惮,卫将军才会将主公留在营州的。”关靖再度上前贴近对方。“如我所料不差,到了高阳,必然有这个任命才对。”
  “此话怎讲?”
  “主公想想这营州位置,不正是处在河北腹心之中吗?”关靖摇头叹道。“四面被围,南面关羽,北面公孙范,西面董昭,东面隔海相对辽东,不是与主公有间隙之人,便是卫将军最趁手的心腹与倚重之人……这是要看死主公的意思!”
  “……”公孙瓒一时恍惚。
  “所以,主公只要真没有再起雄心的意思,这个营州牧反而能让卫将军放心……而且主公想一想,你昔日趁乱而起也不过是半个营州,还半年就被击退,何如这一个州牧来的痛快?中两千石,履河北最富四郡,还要如何?这是人臣的极致了!也是宗族兄弟的极致了!何必还要纠结这些兵权呢?”
  “去了高阳,总有一个营州牧?”公孙瓒终于无奈。“将军号呢?”
  关靖无语至极。
  “也罢!”公孙瓒见状也觉得不好意思。“就听士起言语,我忍一忍,明日启程,穿过鄚县,南下高阳去见他……真见了面,指不定谁更不好意思呢?”
  关靖终于长呼了一口气出去。
  一夜无言,翌日乃是四月初一,公孙伯圭自带王门、关靖等心腹南行,进入鄚县,遇到等候在此的张颌,后者恭谨至极,对此公孙瓒却只是冷哼一声,根本懒得理会,倨傲之态倒是像极了他的平素作态……而张颌却并不在意,反而愈发小心陪护,先在鄚县住下一晚,第二日复又带亲卫陪同启程,一路南行,直到当日下午便一起疾驰到了高阳城中。
  然而,进城寻得官寺,再入大堂,公孙瓒在张颌的陪护下久坐于堂中,却不见公孙珣身影……非只如此,自下午到晚间,直至掌灯,居然也无人出来接待!
  一开始,公孙瓒将心比心,只以为对方是要故意晾晒自己一番,以示威仪,所以在关靖的屡次暗示之下还是忍耐了下来……但到最后,其人饥肠辘辘之下终于确定公孙珣今日是不欲见他了,却不禁勃然大怒起来,干脆直接向官寺后院寻去。
  张颌、关靖等人皆赶紧追上,但不知为何沿途侍立甲士却无一人阻拦,居然任由公孙瓒直入后院。
  “公孙文琪何在?你忘了当年求学路上是谁在护佑你吗?”临到后院,公孙伯圭依旧寻不到人,却是愤然在院中愤然扶刀喝问。“今日如何不敢出来见我?!”
  “将军误会了吧?”就在这时,一直随从的张颌也忽然扶刀开口。“明公只是让将军来此处而已,却并非是要在此相见……”
  原本在气头上的公孙瓒陡然惊醒,却是如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然后愕然当然。
  “张将军何意?”一旁关靖更是茫然而惶急。
  “并无他意。”张颌面色从容,依旧扶刀不放。“卫将军本就不在此处,唤公孙渤海来只是要在此处加以任命而已……”
  关靖依旧茫然不解:“既然是任命,为何卫将军不在啊?”
  “士起兄想多了吧?任命之事只是一封加印的表文而已,何须卫将军当面?”张颌说着单手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来,便要阅读。
  “是九卿何职?”愕然许久的公孙瓒忽然冷笑。
  “是卫尉。”张颌闻言不由干笑一声,而关靖早已经怔住。
  “他之前一直等在鄚县……我来高阳了,他反而去易水收我兵马了,对不对?”公孙瓒依旧冷笑。
  “卫尉既然心里清楚,我就不再多言了。”张颌说着,便将手中加盖了卫将军印的表文递给了一旁完全茫然的王门。
  “我清楚个屁?”廊下灯火之侧,公孙瓒面色通红,愤然拔刀而喝。“如何便要如此对我?!”
  “请卫尉自去寻卫将军问个清楚便是。”张颌见状不慌不忙,直接也拔出刀来。“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吏’……”
  公孙瓒环视左右,见到门前廊下俱有甲士扶刀望此,反而收刀冷笑:“你以为我不敢吗?反正我兵马此时也该没了,孤家寡人,去当面问一问,乃至骂一骂,他又能奈我何?难道要为此负上杀兄之名不成?”
  “卫尉当然敢!”张颌肃容而言。“在下与卫尉相持一载,如何不知道足下的胆气呢?但既然受命传送文书,有句话还是一定要说的,请足下心中务必清楚,有些事情跟打仗不一样!去当面问了,说不定只会自取其辱。”
  公孙瓒笑意全无,只是冷冷盯住张颌,半晌方才扶刀而走。
  不过,公孙瓒又一次误判了局势,仅仅是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初三,他刚刚折返回了鄚县,就在路边遇到了等候他的公孙珣……后者正在一处亭舍的院中闲坐,似乎早就料想到了今日的场景,根本就没有亲自去易水畔的军营收拢那些骑兵。
  “大兄怒气冲冲是要找我吗?”公孙珣抬头见到公孙瓒与几名被收缴了兵器的心腹愤然而入,也是全然不以为意。
  “为何如此对我?”公孙瓒说到做到,见到公孙珣身影,不顾莫户袧、张晟在侧,也不顾身后张颌、关靖跟入,直接愤然相询,其人天生嗓音响亮,一时响彻亭舍。“阴私手段夺我兵权不说,卫尉也太苛刻了吧?!我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
  “九卿也苛刻的话,那三公如何?”端坐在小桌之后的公孙珣不慌不忙。“大兄满意否?”
  公孙瓒直到桌前,方才压案冷笑:“我这经学造诣与年龄,当三公是要被人笑话吗?”
  “那袁绍刚死……车骑将军无人,大兄想要吗?”公孙珣也干脆冷冷相对。
  “若做这个车骑将军,哪怕只是去长安闲置,恐怕过大河时也要被你的那群属下沉入河底,步袁本初后路!”公孙瓒愈发愤怒。“你欺压到这种程度还不算,难道还真想要我死不成?”
  “那兄长到底想要什么?”公孙珣听到死字,终于也不耐了起来。
  “只是想知道,为何如此对我?”公孙瓒面色涨红,依旧情绪难制。“只是因为讨董后我未受你命?”
  “怎么会呢?”公孙珣依旧端坐,并幽幽言道。“若是为此,当日便不会让你在易县安置,而且我连张儁乂这种降人都能容,如何不能容自家相处数十载的兄长……而且这个营州牧当日在界桥专门空置下来,不是为你又是为谁?”
  “那又是为何三月不到就变成了卫尉呢?”
  “卢师长子怎么死的?”公孙珣低头轻言。“我来到涿郡才知道有这回事……”
  “何意?”公孙瓒如遭雷噬。“他长子死活关我何事?”
  “卢师有数个成年儿子。”公孙珣不慌不忙,缓缓言道。“之前多年,或是遇到瘟疫,或是直接得病,或是遭遇战事不测,皆在他乡任上而亡,但唯有一长子,因为犯过罪被我施行过髡刑一直未曾出仕,却在两年前,见到自家父亲另一个学生在渤海起势,便去投奔,孰料一去不回,以至于卢师回到家中,一无所见,便只好弃家隐居……”
  “彼时我在渤海为政不错,但渤海人口百万,战乱之下死伤无数,如何算到我头上?”公孙瓒半惊半怒,愤然而答。“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有此事!凭什么疑我?”
  “尚记得年少时,咱们去緱氏求学,在范阳卢宅中相聚,此人倨傲无礼,兄长当时便对我说,若一日得势,必杀此人……此言忽然记起,你让我如何不疑你?”公孙珣昂首相对。“咱们几十年兄弟,你的性格我不知道吗?而且你也说了,渤海当时是你为政……怎么可能不疑你?”
  “仅是疑我,便要如此对我?”公孙瓒忽然恢复了冷静。
  “若只是兄弟,我自然不会如此对你,但营州牧一事不是兄弟之事,乃是君臣之事。”公孙珣盯着对方,毫不迟疑。“君臣之间,有了疑虑,我欲如何还要与你解释吗?再说了,你要强论兄弟情谊……大兄,此番愚弟我没有亲自去易水收你兵马,只让张既去寻田楷,今日又在这路边野地专门候你,便是要为大兄你遮掩这件丑事,便是让大兄你不在外人面前失了立足之地,你还想我如何?”
  “我没杀他!”公孙瓒定定看了自己这个族弟许久,多少是去了一些愤懑之气,却忽然摇头不止,连连后退。“今日我无话可说,暂且受你任命,现在便往长安为卫尉,但却不要想我日后为你所用了!”
  公孙珣默然不应,公孙瓒转身便走,兄弟二人就此分开……然而公孙伯圭出门接过佩刀,上马率寥寥心腹愤然南行,不过数百步,其中一骑便忽然驻足。
  公孙瓒只以为是有人见他失势,不愿再追随,可满脸不耐的回头来看,却发现竟然是关士起,后者正满脸羞愤之色,立在马上踌躇不前,也不知道有什么为难之事。
  “士起。”公孙伯圭见状不由叹气。“此事不怪你,亭中那人俨然是早就下定决心不给我个结果的……”
  “非止此意。”关靖翻身下马,面色愈发难堪。“主公,当日你在平原,渤海归我处置,卢植长子确实是我当日故意为之……当时有本郡大族高氏谋逆,我让他去乱地运粮,实际做饵,结果死在了乱刀之下……今日事,全在于我!”
  公孙瓒目瞪口呆,一时茫然。
  而王门却忍不住在马上追问:“为何要做此事,害人害己?”
  “因为当日高柳败退路上,主公曾与我说过那番话……他说他少年时曾为卢植儿子所辱,将来得势必杀之……”关靖根本说不下去了,只能朝着还在发愣的公孙瓒跪地谢罪。“臣万死,误主公大事!”
  “不怪你!”公孙瓒怔了片刻,心中满腹怨气烟消云散之余却又赶紧下马扶起对方。“事已至此,我只有足下与此间诸位了……若是再因此弃你,岂不是真的沦为孤家寡人了?而且乱世当中,慈不掌兵,以他为饵又如何?只为他是卢植儿子吗?!也罢,也罢……大家随我去长安享受一番悠闲富贵又如何?”
  关靖、王门眼见自家主公如此坦诚,也只能俯首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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