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47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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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奉命引骑兵出击的那些骑将外,身侧诸多文武官员、将领幕僚,听得此言,细细思索,却是纷纷色变。
  因为,公孙珣这话虽然听起来不合乎常理,但仔细想想,却说的一点都没错!
  自古以来,直接影响了中国历史走向的大战役中,除了一个兵力存疑的长平之战外,其余所有战例,真的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兵少者胜,皆是兵马越过十万者败:
  牧野之战,姜太公三千虎贲一冲,数十万奴隶临阵倒戈,血流漂橹;
  钜鹿之战,诸侯皆做壁上观,项羽独以数万楚军破釜沉舟,大破秦军四十万;
  彭城之战,项羽三万精锐骑兵急袭而来,一战尽驱诸侯联军五十六万;
  井陉之战,韩信一万新卒背水大胜赵军二十万;
  昆阳之战,刘秀所在义军加一起不过两万,却能一战而溃新莽军四十二万……
  而且这还是已经发生的,是审配、董昭、程普、高顺这些人知道的、听过的,而他们不知道的,其实还不止这些呢……在另一个时空里,汉末三国三场决定性大战的胜方,官渡之战的曹军、赤壁之战的孙刘联军、夷陵之战的吴军,乃至于再往后淝水之战的东晋北府军,隋唐时期虎牢关之战的李世民所部、李靖灭突厥一战时的唐军,最后赢得那边几乎全都是兵力较少的一便,而且这些胜者没有一个一次性投入兵力超过十万的!
  “敢问君侯,这是为何?”怔了片刻,并不懂什么叫幸存者偏差的军中首席大将程普忍不住出言相询。
  “此事简单,其实就是兵马多了真的没用。”公孙珣失笑作答,半真半假的应道。“一郡决战之地,一次尽出十万众便已经到头了,再多的话,一旦拖延下来,那么后勤补给、军务管理、指挥分划,乃至于地方水土就都承受不住了……不是说不能在一地强行配置聚集更多兵马,但是多出来的这些兵马,未必能参战不说,反而影响后勤极甚、迟滞指挥极多,于胜负而言,绝对是弊大于利了。”
  “原来如此,”董昭听着公孙珣那不知真假的诡辩,却是忽然醒悟,便不由在马上捻须笑道。“君侯不是嫌自己兵多,而是嫌袁本初兵马太少……”
  “不错,其实于我或袁本初所领郡国人口、所获武库储备而言,十万大军真的是易如反掌。唯独袁本初明知只能以量胜我,却居然还能保持清醒,没有在秋收后兵粮充足时盲目聚兵于魏郡,倒也算是我小瞧他了……”说话间,公孙珣望着前方已经隐约能见的烟尘滚滚之处,听着已经隐约能闻的战马嘶鸣之声,稍显感慨,却是直接勒马,转向往一处土丘高地上而去,周围幕僚纷纷景从,而一堆中级军官、军吏们却是在程普的示意下立即散开,指挥部队沿着小丘周围布阵停驻,两侧更有张南、焦触二将各引三千步卒左右一起前突,为前卫之势。
  而等到公孙珣在小丘上立定,其人方才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骑兵混战场景,肃容继续言道:“不过,我此言也不只是称赞袁绍,最主要一句话,乃是希望诸君能够反过来想一想……十万之众,便足以定天下大势!而若一诸侯有了支撑十万大军,或者干脆数万大军决死一战的本钱,那无论天下形势到底如何,强弱如何分明,其人便都有了问鼎天下的资格……此战,不容半点大意,而我军虽盛,却也不可有半点小觑彼方之意!”
  众人终于醒悟,且不说什么兵过十万必败的荒谬言论,自家君侯主要还是担忧军中有骄态,所以才临阵敲打一二,于是乎众人纷纷肃容,然后转向南侧,仔细观察战局。
  不过,所有人看来看去,除了能看出来前方战场格外激烈之外,却居然看不清战局走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袁绍忽然警醒退兵,却是让两支空前庞大的大军在平原上以追尾的怪异模式拉开了战幕。
  一方是八千骑兵,身后却有三万大军结成车阵,以作接应;另一方是忽然得令上前扑出的两万余骑兵……双方都是仓促接战,都来不及作出大规模战术动作,所以都是以部曲为单位在邯郸城与梁期城中间的肥沃田土上往来奔驰,然后骑射、突刺、践踏,或生或死而已。
  这种作战模式,使得双方交战范围立即在陈宫的车阵与公孙珣刚刚压上来的大军中间,以一种扁平化的模式迅速扩散到了十几里宽的战线之中,一个人骑马立在一个小土坡上,要是能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怪了!
  不过反过来说,既然旁观者连看都看不清,那交战者又能作出什么精妙战术动作呢?混战之中,注定意味着兵多者、兵强者要胜于兵少者、兵弱者!
  这一战,哪怕是公孙珣刚刚敲打过,但所有人还是坚信,幽州军必然得胜。毕竟嘛,两万打八千,这不是还没超过十万之众的界限吗?想来老一套道理此时还是有用的。
  “请明公务必小心突袭!”众人停在小坡上云里雾里看了片刻,荀攸忽然开口,小声提醒。“我军骑兵更强、更多,而文丑本该稍作阻拦便即刻后撤,此时还冒着巨大伤亡拖延不走,必然是有所图……而如此局势下,其人唯一能图者便是明公本身了,余者皆不足虑!”
  白马旗下诸多人当即醒悟。
  “若如此,倒是我小觑了文丑。”公孙珣闻言也是一怔,却又立即不以为意起来。“不过这也无妨,此番出征,诸将各有所责,程德谋为我中军主将,直接受任诸军师总揽行军布阵之责;庞令明为义从总领,临阵护卫在于他与诸义从;韩元嗣为中护军,监管诸将……我看三位做的都不错,既如此,又怎么需要担忧突袭呢?”
  公孙珣这当然是表扬,而且观察了严禁的前卫部队与严正的白马义从后发自内心的表扬。但随着他的言语,被提到名字的这三位还是头大如斗,程普明明已经布置了前卫部队,此时却还是忍不住下令调集高顺及其部陷阵营上前,藏于小坡后方;而庞德更干脆,直接下令义从检视兵器,做好战斗准备;便是韩浩,也立即重新整饬了一遍中军仪制。
  不过,尚不等三将重新处置妥当,右前方烟尘之中,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忽然涌出一股千人规模的骑兵,其部掩旗而行,血污灰尘遮蔽铠甲、袍服,正趁着战场的混乱,用一个略显倾斜的角度试图从小坡前横过。
  咋一看,就好像是一支辛苦作战结束的幽州骑兵正试图越过小坡,去另一侧寻敌接战一般。
  然而,这支部队行到程普安排在小坡右前方的前卫部队侧翼时,却在幽州军中军诸将的冷眼旁观下毫无意外的突然举旗,然后直接试图击破前卫部队,冲锋到公孙珣伞盖跟前——诸人瞥的清楚,那为首一员铁甲大将背后亮出的旗帜上正是一个‘文’字!
  毫无疑问,这就是荀攸之前提醒的事情,文丑冒着巨大伤亡不退,根本就是想建奇功!
  程普、庞德几乎是齐齐冷笑一声,然后程德谋率先上前下令,要求右前方的焦触率领其部顶住对方,并又从身后调集重兵,准备兜住彼辈;而庞德却是扭头望向了公孙珣,请求示意。
  “发动义从主力下去。”公孙珣看了眼远处情形,稍作思索即刻下令。“但不许交战,下去绕个弯便立即回来,直接往左面张司马军阵身后而去……”
  庞德登时醒悟,即刻催动大部分义从向右下方而去,一时间白马如林,却又奔驰如虎,气势极盛。
  要知道,来袭的这支部队本就难以突破幽州军布置好的前卫部队,此时见到举世闻名的白马义从直扑而来,隐隐有汇集步兵全吞己方之势,更是震动难名,一时颇显散乱。
  不过,那文字大旗下的将军见到自己突袭失败,甚至有被围歼的危险却不惊反喜,反而一回头亲手砍断了自家大旗,以示决绝之意。
  但是,随着其人如此动作,庞德却又即刻调转马头,硬生生的在战线前做了一个回转,直接扔下小坡前右前方的这千余袁军骑兵,直扑向左而去。
  砍断大旗那名袁将登时面色煞白,却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话说,早在白马义从主倾斜而下,公孙珣驻马的小坡处一时间只有数百义从之时,小坡左前方,一支只有百余人的骑兵部队便已经出现,不过看起来倒像是发现袁军动作回身救援的一曲幽州骑兵而已。
  而等到白马义从彻底冲下,似乎要一头扎入那支千余众的袁军骑兵身上时,这支百余人的骑兵却直接调转马头,利用人数少行动灵活的优势从前卫部队侧翼狭窄缝隙中疾速穿过,直扑山上而来。而若幽州军中有人认识文丑的话,就会发现,这位袁军骑兵大将干脆只穿一件普通铁甲,却正在这支小规模队伍中。
  非只如此,这支只有百余人的袁军骑兵,几乎人人装备铁甲,绝非等闲之辈。
  但是很可惜,文丑如此精彩的表现,却注定要在荀攸那惊人的事先判断与幽州军的早有准备之下白白施为——其部尚未到达坡前,刚刚看似凶狠扑出的无数白马骑兵就已经折身到了他的侧翼,接下来,随着公孙珣复一挥手,张南率领左前卫部队封闭这支军队退路的同时,早有准备的剩余的几百义从也在张既的带领下正面扑处,俨然是要三面兜住,全歼此辈。
  眼看事不可为,文丑仰头长叹,居然下马弃兵,口称愿降,并甘受束缚!百余铁甲骑士,还有那作为幌子却陷入绝地的千余骑士,惊愕之余,也多有人下马称降。
  程普、庞德等人在前方团团围住,一边捆缚降兵,一边却又飞马来报自家君侯,而公孙珣早已在坡上看见文丑引众下马,心中惊疑不定,此时只能相顾左右,征询意见。
  “属下以为不可受其降!”审配扶刀立马,当仁不让。“观彼辈今日如此心机,俨然是对袁绍尽心尽力之辈,突袭不成,转而投降,更有可能是心有不甘,寻机接近君侯,意图谋刺,又或是准备于关键时刻,举降兵反复……决战在即,此辈绝不可留!”
  公孙珣缓缓颔首,若有所思。
  “属下以为,还是应该受其降的,并且要将旧部与他,还要高官厚禄。”田丰却是立即提出了与旧友截然相反的建议。“决战在即,临阵收降大将,足以震慑敌军……若是担忧其人反复,可以在受降后驱而远之,却未必要杀掉,否则天下人何以视将军胸襟?!便是身前袁军,听闻此事后,又会不会有哀兵之志?”
  公孙珣微微蹙眉,竟是真的为难了……因为他是骨子里是真不信文丑这个追随袁绍许久的心腹大将会投降于他,但是田丰说的也极有道理!
  杀了是痛快,也能以绝后患,却不免有失气度,甚至的确可能增强敌军战意;而不杀,此人勇武而又狡猾……公孙大娘可是说了的,徐晃不是此人对手,赵云都与此人数十回合不分胜负,也就是关云长和张辽并力突击,靠着突袭才一战斩之,而观今日之战其人应该也是有智计之人……那么这种人,放在哪儿能放心?
  于是乎,为难之下,公孙珣复又看向了娄圭、荀攸与董昭。
  娄圭和荀攸一时沉默,董昭稍作思索却忽然失笑,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一个不能用的手下败将而已,君侯有什么为难的?来日决战,何妨将他当众还给袁本初,也好让天下人知道君侯气度?”
  众人俱皆愕然,而公孙珣初时愕然,却又旋即大笑。
  话说,此番骑兵交战本就是猝然相逢,临时爆发而已,随着文丑突袭之策失败,本人也被俘,大部分袁军骑兵即刻崩溃,往身后车阵中逃窜,这一场开幕之战也算是到此为止。
  而稍待片刻,前面各部骑兵将领也纷纷遣翎羽甲士来报,说是更南方烟尘滚滚不断,袁本初已经亲率主力大军来援陈宫,并已经汇集车阵,前方将领不敢擅动,请求指示。
  公孙珣也当即下令,即刻收兵,以骑兵断后,撤回邯郸,背城借着袁军之前营盘立寨。同时又派遣沮宗为使者面见袁绍,下战书一封,相约决战。
  袁绍虽然稍微受挫,且又折大将(其人并不能确定文丑下落),却毫不示弱,当即回复沮宗,三日后战于梁期、邯郸正中,也就是今日骑兵混战之地。
  当然,双方同时约定,今日双方死伤颇多,应许对方返回战场救死扶伤,收尸招魂,期间不可相攻。
  ……
  “文丑者,绍大将也,汉末袁氏交攻太祖,战于梁期,时太祖十万兵猝至,丑持八千众断后,奋力相战,终不得脱,乃逆行向北,强攻太祖中军,杀伤甚重,唯百余骑困于中军前……太祖喜其武勇谋略,然知不可屈其志,叹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遂相约许归袁氏,丑方弃兵受缚。”——《新燕书》·世家第一
第二章
难夺三军志
  秋末风清,云高气爽,将冷未冷之时,大雁正欲南飞。
  卫将军公孙珣引十万众来到邯郸城下,却全程并未进入这座自己分外熟悉的城市,只是驻扎于城南袁军仓促离开后的大营之中。
  而三日内,其人也并未做什么多余的举动,没有去想什么奇谋秒策,也没有忽然决定什么乾坤一掷,就连几位军师领着军中诸多将领、幕僚、军吏商议排兵布阵一事都未过多参与……双方二十万大军猬集在两座相距不过三十里的城市之间,能有什么奇谋秒策可施为?又有什么空间与时间去施为?
  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此规模的战争,越到临战,越不值一提……而真到了最后的环节,恰如扔出骰子一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而此时,恰如双方捏住骰子在手那段时期,反正是要扔出去的,何必非要捂一手汗呢?
  实际上,这几日公孙珣只是四处巡视军营,并与种种人士闲谈交流一些琐事罢了。
  诸如新入伍的幽州各郡新兵,公孙珣便问他们具体籍贯,谈论家乡风物;又如离开白马义从,进入军、师编制成为军官的旧日义从,则询问他们可曾成家,若一日战事平息,将来有何打算;还如审配、董昭、关羽、张飞,以及潘璋、郭嘉,乃至于邯郸本地的姻亲秦氏,围城期间一直在城中教书的魏松,这些许久未见或者初见的人物,他也都见缝插针专门召见,却并不谈及公事,反而只是闲聊家常,并赠送一些兵器、书籍、战马等私物罢了……
  而最后一日中午,也就是决战前一日,当袁绍派出使者是仪拜访赠送礼物之时,干脆是在陪隶营中寻到他的,彼时这位卫将军正在董昭带来的那个因为战败被全军贬斥为陪隶的陪隶营中,与那些昔日在钜鹿郡南造过他反的宗贼们一起吃饭……午饭,战前全军共享的酒肉加餐。
  话说,是仪此行其实也只是例行公事,满足一下袁本初的精神需求而已,并无他意,其人送上礼物,重申了一遍翌日交战的约定后,就在这里吃了一碗羊肉馅饺子,然后便告辞归去,并于晚间辛苦赶回了梁期城中。
  万事顺利。
  不过,等到他向袁绍和陈宫汇报完毕,返回自己居所,准备睡下之时,却又有一位同僚匆匆到访,逼得他不得不强挺着疲惫之意,起身应对……因为来人是郗虑。
  郗鴻豫乃是郑玄门生,在崔琰离开袁绍身侧出任平原相后,其人便成了郑氏门生的领袖人物,再加上之前北海武安国也忽然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战场上,所以阴差阳错之下,此人居然出乎意料的变成了袁绍身侧青州派的代表人物。
  当然了,青州是武力胁迫兼并下来的,在袁绍这里既不如兖州作为一开始的根基被格外看重,也不如河北诸郡因为直面前线而被格外优容,再加上青州虽然有六郡国,却因为最大的平原郡位于河北,被单独看待,所以不免显得弱势……所谓青州派,在袁绍身侧更像是兖州派的附庸罢了。
  但是,青州这些人有一个特色,那就是由于很多本土武将需要留守地方管理黄巾降卒的屯田事宜,并应对其实怎么剿都剿不干净的泰山盗匪,所以在袁绍身边聚集的武将偏少,主要是一些文臣幕僚,偏偏这些文臣幕僚又因为时代风气多跟郑玄能扯上关系,所以上下左右之间联系颇为紧密,也算是有几分立足之地。
  而这,也正是郗虑此番大着胆子来寻是仪的缘由了。
  “子羽既然亲眼所见,那敢问卫将军是何等人物?”二人后堂坐下,郗虑开门见山。“明日胜负你又以为如何?”
  “胜负之事在下一个不懂兵的书生不敢多言。”是仪稍作思索,也是毫不遮掩。“不过,今日一见,确实觉得卫将军气度非凡,是个成大事的人……”
  郗虑微微一怔,稍作品味对方话语,便复又匆匆询问:“如何气度非凡,子羽不妨细细说来。”
  “鴻豫兄请了。”是仪依旧没有半分遮掩之意,而是开口说了一件小事。“今日在下到邯郸城下时,正好遇到北地大军杀猪宰羊,战前加餐,而在下作为使者,却是与卫将军一起在陪隶营中用的餐……”
  “这倒是称得上是与子同食了。”郗虑微微皱眉。“但不瞒子羽,今日咱们午间也全军加了肉餐,而且咱们袁车骑也是与身边虎卫共食的,只是没有去什么陪隶营中而已……且我以为,陪隶又非是作战主力,乃是罪犯,与他们共食,还不如与寻常战卒共食能得人心呢!”
  “在下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是仪微微叹气。“但是后来席间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在下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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