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4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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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渡河而击,最重要的就是立足,但立足分为两种,一种自然是滩头立足,另外一种则是从大兵团角度而言的战术立足,也就是要在对岸建立据点,确保后续军事行动,否则毫无意义。
  而建立据点的方案无外乎也是两种,一种夺城夺寨,一种自己立垒。
  以眼前论,一夜的时间在河滩上如何轻易立垒?又不是冬天,能够就地泼水成冰。故此,只能指望夺寨。
  可说到夺寨,现在的问题是,得益于幽州军的敢战、苦战,全军滩头立足已然无忧,但在缺乏攻寨军械和有生兵力的情况下,让疲惫作战了一下午的士卒再去抢夺被修葺整备了足足两月的敌方大寨,无疑是有些强人所难。
  实际上,对岸的张济之所以能咬牙稳坐在大营将台之上,就是因为他还有一座大营、足够数量的辅兵丁壮,以及一万五千援军可以作为后手。而不用想都知道,等天黑前幽州军再运过去两千人,局势彻底翻转之后,他一定会立即着手撤退事宜,据营垒而守!
  “那就夜战!”田丰阴沉着脸看了对岸战局半日,终于应声。“这个时候万万不能犹豫,一旦犹豫,就只能前功尽弃,可一旦顶过去,莫说战局,便是天下大势也能豁然开朗!”
  娄圭张了张嘴,其实他很想问一句,且不说士卒夜间作战如何辛苦,夜间渡船又如何危险,只说万一夜间再渡过去五六千人,却还是不能夺取营垒……那第二日疲惫到极致的全军精锐被敌军摧垮在河滩上,幽州军岂不是要名存实亡?
  到时候别人倒也罢了,作为此地实际上的决断者,他们三人将如何面对公孙珣?
  但是,娄子伯终究没有说话,反而狠狠的点了点头——无他,前方将士在打仗,在拿性命来博胜负,而且还在节节夺取优势,身为军中决策者此时可以考虑最坏的情况,却决不能在真正的危险到来之前有负他们。
  现在终究没有到说放弃的时候!
  与此同时,隔着一条黄河,对岸那座大营的夯土将台之上,此时此刻,关西军的总指挥张济双目充血,正倒持一把带着血渍的钢刀坐在自己的张字大旗之下,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营外河滩上的战事,却也是下定了死战到底的决心。
  话说,细细算来,张济的决心大概只有五分来自于战事……毕竟都是军人,杀红了眼之后,谁都不愿意轻易让自己之前的努力和牺牲付之流水……而另外五分却是来自于私怨。莫忘了,其人的族侄张绣,便是死在了幽州军的刀下!
  张济本人还没有儿子,这个侄子放在身边本身就有养子的意味,养到加冠,武勇出众、军略通透,眼见着就能托付将来了,却稀里糊涂的被幽州军乱刀砍死在了河滩上——到现在为止,张中郎将都还不知道杀人的到底是谁,只是从败军口中大略得出应该是公孙珣麾下白马义从之类的人物。
  而这,也正是他一见到赵字大旗便心中难平的缘故了,他是认真打听过白马义从中如今出众的那些首领小将的——赵云、田畴、田豫。
  所以,说来可笑,却又真实的可怕,此时出现在河滩上二田一赵三面旗帜,才是让张中郎将真正坚定决心的事物,否则即便是杀红了眼,以眼前的伤亡而论,张济也早已经动摇了。
  “传我令!”日头西斜,眼见着对岸幽州军又不顾辛苦,拼命组织起了新的一批生力军时却又夹杂着不少军械器具被抬上船,张济心中明了对方是准备夜战,便干脆下令。“让部队自远及近,按层次后退,准备入营,你们全部出去,亲自传令!”
  周围亲卫侍从不敢怠慢,纷纷亲自出营去传令。
  话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战事到了这个份上,两方都已经疲惫至极、死伤累累,根本没那个心思去看令旗,另一边滩头阵地上黄河水流声极大,很大程度上干扰了战场的击鼓鸣锣之声,所以想要传令,只能让这些主帅身边的翎羽亲卫亲自去执行。
  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黄河水流的声音配合令人焦躁的夏日阳光,却也成为另外一个动静的天然遮掩。
  便是居高临下的张济,也是在侍从们全都离开后无意间向北面一扭头,才惊愕起身——原来,临近落日之时,却居然有一股烟尘从北面滚滚而来,而烟尘之中,一大股连旗帜都看不清的兵马隐约已现身形。
  话说,张济不仅是第一个发现这股兵马之人,也可能是战场上唯一一个上来便猜到对方身份之人,于是乎其人真的是惊慌失措起来……但是,这个时候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没错,来者正是徐晃及其所部!
  自七日前从采桑渡过河以后,徐公明先是三日奔袭百里而破夏阳,而第二日一早他便再度启程,又花了两日的功夫奔袭七十里而破郃阳,如今其人居然不计辛苦,只是歇息半夜,便再度引兵一日半奔袭了六十里来到了蒲津!
  这一路行来,五千余兵马倒没几个是战死的,可中间累到、病倒、中暑昏倒,种种非战斗减员却达到了千余之数,便是少数从夏阳、郃阳夺来的行军坐骑,也多沿途倒毙。
  故此,其部此时费劲千辛万苦来到蒲津战场之上,却只剩下四千疲惫之士了。
  但是,足够了。
  “张曲长,与你一千人,举起我的旗帜猛攻大营北门!”徐晃遥遥望见战局,便干脆直接下令。“其余全军不要停步,随我夹攻营外敌众!”
  言罢,其人翻身下马,也不取矛,只是从背后拽出手斧,便率众直扑滩头,试图率众肉搏。
  张济在高台上看得清清楚楚,却不由连连跺脚——他如何不明白对方的诡计?这个白波贼出身的徐晃分明是一眼便看破了战局虚实,此人知道大营不可能猝然攻下,只有杀伤河滩部队才是最佳方案,但此人却不发全军去夹击滩头上的部队,反而分兵一千大张旗鼓佯攻大营,好让自己在营外的部队误以为大营可能陷入危险,从而迅速陷入动摇状态,以求最大战果!
  真真狡猾!
  另一边,河对岸的娄圭、田丰也好,已经渡河的诸将也罢,见到徐晃的旗帜出现在敌军大营之外,也是惊喜莫名!
  双方一起一落,此消彼长,外加足足三千兵马的闷不做声直扑滩头,倒是河滩上的战局从上游徐晃来的方向开始瞬间直下,眼见着关西军的一翼便要全线崩溃。
  张济怔怔看了片刻,心里便迅速计较清楚,他现在异常清醒,若是不能接应营外部队回营,坐视全军崩溃,且不说他的大营夜里能不能守住,只说若是坐视两翼军心动摇,溃败而走,届时敌众趁着落日之际随溃军卷入营中,他又该如何防守呢?
  一念至此,张济心知不能犹豫,便匆匆召集了营中最后一支可用部队,又搜罗了千余辅兵,然后便亲自弃刀持矛上马,打开大营北门,准备去攻破当面之敌。
  这么做是正确的,因为张济的部队虽然有些‘虚’,却是真正的生力军,而带着徐字旗帜的那支千人部队在连续行军之后,其实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此时全靠一股子顺流而下的余势在作战而已。
  若能当众击破这千余人的佯攻,不指望上游滩头上被徐晃攻击了后背的部队能活着回来了……真的很难……但让下游的部队重拾信心,有秩序退入营中,还是能继续勉力维持大营的。
  然而,徐公明回过头来,看见张济旗帜主动出营,却也是随机应变,做出了一个彻底改变战局的决定——他居然放弃了滩头上的敌军,转身率部朝着营门方向迎了上去。
  大营外,所谓佯攻之势瞬间变成实攻!
  另一边,张济下得将台,便再看不清没有旗帜的徐晃部主力动向了,其人大开营门,出战迎敌,却不料当面便撞到了徐晃主力,不要说击破当面之敌了,反而陷入苦战,有被徐晃大部队反推入营的趋势!
  与此同时,西凉军两翼主力战兵见到张济的旗帜主动出寨迎敌,与那徐字大旗搅在一起,却不能击破当面之敌,反而有被反冲之势,不由人心惶惶,人人思退。再加上日落在即,本就有退兵之令与退兵之实,便不由阵型渐渐松动——只能说,果然如张济担忧的那般,有溃退之势!
  张济进退不能,两翼西凉军渐渐不支,关键时刻,真正引起全线崩溃的乃是河东新到的那波援军,这是真正的生力军,其部既然来到河西,便在其落脚处指挥官的赵云带领下不顾一切直冲一部敌军,彻底逼溃了对方!
  落日余晖之下,黄河滚滚向南,西凉军全军自滩头阵地开始,全线皆溃,张济见势不妙,准备强行退后关上营门,却被徐晃死死钉住,一路追入寨中!
  “胜了!”河东大营的夯土将台上,田元皓一改之前的阴冷脸色,竟然是握拳振臂而呼。
  而此地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娄子伯却已经是瘫坐在了高台之上。
  另一边,张济仓惶逃入营中,回到夯土将台上拄矛观察形势,但入目所见,只见南北两侧大门,一面已经被徐字旗挤了进来,甚至一路追到不远处,而另一面却居然是那个赵字旗追着溃军第一个进入了营中!
  此情此景,身为宿将的他又如何不明白大势已去?
  而随着这位中郎将的目光扫过营外河滩上的残肢断臂、伤兵死尸,其人既觉得有负于董卓的知遇之恩,又觉得有负于将士们的生死相托,更觉得有负于自己那英年早逝的侄儿,便干脆扔下长矛,捡起地上那只带着血渍的刀来,直截了当的自刎于将台之上……时年四十三岁。
  初平元年五月十七日的太阳彻底落下,得益于徐晃尤其出色的表现,幽州军在付出了极大伤亡的代价下,一日内便攻下了关中交通枢纽蒲津。
  而此时,华阴的董旻、郭汜才刚刚得到求援传讯。
  ……
  “晃过采桑津,连日顺河奔袭苦战,军士皆怨,祈稍歇,晃不许。或劝曰:‘军中皆河东人也,君何得怨于乡人而失宽誉?’晃叹曰:‘古人患不遭明君,今幸遇之,托以大事,余常以功自效,何用私誉为?’遂促军速行。既至蒲津,逢渡河苦战,晃见战酣,即扬声举旗攻敌将张济营,而亲持手斧密转滩头相战。济在高台,见滩头欲坏,自将步骑千余出战,晃即折身击之,退走,遂追陷与惧入围,破之。须臾一刻,济刎于将台,余众皆降,蒲津乃陷。太祖闻曰:‘及所闻古之善用兵者,未有顺河七日奔两百里破两城而取一寨者,公明此战,可曰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也。’左右遂服。”——《旧燕书》·卷七十一·列传第二十一
第四十三章
长驱白马向西殿
  夜色凉凉,明月高悬,这日深夜,黄河两岸并未重新归于宁静,恰恰相反,水声、蛙鸣声、虫叫声中,各处反而灯火通明,人员往来如织。非但蒲津处正在连夜运输兵员和物资,并努力重新整备夺来的大营,随着溃兵的远逸以及之前的求援,周围各处,从蒲津身后最近的临晋城到渭水南面的华阴,再到潼关,董卓军也已经全线警备,并开始着手调度大军。
  当然,这其中也就只有临晋城因为实在是挨得太近,算是当夜勉强得知了张济身死、蒲津易手的讯息,其余华阴与潼关,都还是以张济的求援信息为主,不免又慢了半拍。
  当然,这也足够引发局势的震动了。
  “贾君!贾君!”塬上,潼关关城城门楼最高处,吕布登上城楼,眼看到月下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此处,这才不由长呼了一口气。“我在你居所处没寻到人,就知道贾君在此处……贾君!”
  “温侯来找我是因为蒲津危急的军报?”贾诩回头相对,倒是理所当然的猜到了对方此行目的。
  “还能因为何事?”吕布一时无奈。“贾君,情势紧急,还请你务必教一教我,你说蒲津这一战到底会是什么结果?”
  “不知道。”贾诩面色如常,倒是摊手说了句大实话。“温侯,你也是用兵之人,你自己说,咱们只是隔空知道一些讯息,最多知道卫将军在此处虚部疑阵,蒲津处却尽了全力,其余的还知道什么?既如此,天知道胜负如何?”
  吕布仰头一叹,却又走上前来,压低声音继续问道:“贾君,我也不瞒你,现在我不是担忧蒲津如何,而是不知道我该如何?”
  贾诩沉默不语。
  “贾君。”吕布见状不免恳切而又焦急起来。“我知道你是凉州人,太师让你在此有监督我的意思,可我也知道你是天下难得的智者,一定能有两全其美的主意,让你我都不至于临事失措的。”
  “温侯。”贾诩幽幽言道。“我不是不愿意给你出主意,也不是避嫌不愿帮你,而是我实在不晓得你的心意……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吕布微微一怔,俨然没有反应过来。
  “譬如说。”贾诩见状稍微解释了一句。“若是蒲津有惊无险,那便是一切照旧,而温侯你应该还是想着如何在乱局中取信于太师,对否?”
  “不错。”
  “可若是蒲津有失呢?”贾诩继续问道。“温侯又想如何呢?是想学徐张二将去投卫将军,还是想着该如何帮董公拒卫将军呢,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吕布仰天长叹:“不瞒贾君,我发妻爱女都在长安,只是想先存身而已,然后再论其他。”
  “换言之,还是要先帮董公拒卫将军了?”贾诩轻声失笑。“想来也是,不然温侯也不会找我来商议了。”
  吕布也是低声轻笑。
  “只是温侯。”贾诩忽然正色。“你因为家小的缘故决心帮董公固然无差,可若是蒲津真的有失,关中门户大开,届时卫将军得势,又该如何?到时候他见到我这个西凉人估计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但见到温侯你时问一句‘贫贱之交、简拔之恩,为何彼时不来助我’,你又该如何应对呢?”
  “其实今夜见到军报后,我忽然生出一计。”吕布也正色言道。“非但可以拒卫将军于关外,还有可能扭转局势,以成奇功!所以,才想来找贾君,请您替我参详一二。”
  “这才是温侯之所以要助太师而拒卫将军的缘由吧?”贾诩心中恍然,也是连连感慨。“温侯不妨直言。”
  “贾君请看。”吕布拽着贾诩来到城垛前,然后指着关下灯火通明的幽州军大寨肃然而言。“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关前如此大寨,不过是辅兵虚张声势,其中真正能战的只有徐张两部,外加陕县的降兵罢了……”
  “你现在还想出关攻击?”贾诩不由蹙眉。“便是只有徐张二部以及部分降兵,兵力也不弱吧?而且幽州军自有大寨,我们关中区区五千人马,如何能速胜?”
  “此时不能胜,但若蒲津被幽州军所夺,那明日后日则未必不能胜!”吕布扬声而答。“贾君,咱们说的都是以蒲津有失来论的对不对?”
  “不错。”
  “那请问,若蒲津有失,卫将军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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