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413部分在线阅读
至于董卓,刚才还怒气勃发,但等见到为首那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后,不知为何,却居然神色一黯:“伯达,你祖父为颍川太守的时候,我父亲在你祖父手下做县令;你举为童子郎的时候,我去世的儿子恰好也同年举为郎官,而且你们二人容貌、体格相仿,所以我向来格外看顾你……为何连你也要叛我?”
被逮捕的二人,一个是赵咨,一个是司马朗,早已经战战兢兢。
而此时,闻得董卓质问,司马伯达也只能硬着头皮奉承起来:“相国,你扫除阉宦,功高盖世,德加四海……”
“我问你为何要叛我?!”
司马朗愈发无奈,只能勉力拱手相对:“相国,如今迁都向西,河南百万百姓抛家弃业,被甲士驱逐宛如牛羊,所以人人想要逃亡,何止是我一家人呢?而且大家逃亡的理由都一样,都是恋家而已!河内出现动乱,我为家中长子,只是想带着弟弟们回温县处置家中旧宅而已。”
董卓一声长叹,竟然不答。
“相国。”司马朗见状勉强壮胆劝道。“以你的德望和功劳,如果能够稍微减少一些刑罚,对百姓宽宏一下,那便足以比肩周公、伊尹了!还请你恕罪!”
“这话还是有道理的。”董卓终于开口,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也罢,此事到此作罢,但不许再逃……”
司马朗大喜过望,便拽着好友赵咨,连连躬身告辞,然后带着自己家眷匆匆而去。
眼见着对方仓促而走,董卓车架再度启程,然后走不过数步,董仲颖却再度一声长叹,然后对着蔡伯喈陡然言道:“过陕县之前,这小子一定还会逃的!”
“那……”蔡伯喈一时惊慌失措。
“但其人跟我死去的长子太像了,”董卓摇头苦笑。“我不忍处置他,他想走便走吧!”
蔡伯喈也是一时黯然。
“说起来。”董仲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却扶着肚子好奇问道。“我记得蔡公并非子嗣早亡,而是根本就没有子嗣,只有两个女儿?”
“是!”
“都多大,叫什么名字,配的什么人?”
“一个尚在幼冲,唤做蔡琬,小字贞姬,乃是在邯郸养出来的;一个已经过二十了,唤做蔡琰,小字昭姬……尚未成婚……”
“这是为何?”董卓一时好奇。“这个年纪的女子居然不能成婚?你蔡伯喈的女儿也愁嫁吗?”
“也是这孩子命苦!”蔡邕生怕董卓生事,赶紧解释。“在邯郸时曾定了赵国相刘公的幼子,不过其人去邯郸纳采、问名时路过河内黑山,竟然被黑山贼于毒给杀死了!之前来洛中后,又定了一家河东人士,乃是卫氏子弟……可这不是局势颇乱吗?一时实在是难以成婚。”
“原来如此,”董卓恍然大悟。“我曾为河东太守,也是晓得卫氏门第的,倒也不错!其实,单以嫁女儿来说,你也不必担忧局势,毕竟如今在河东的乃是公孙珣,他你也是认识的,如何会阻拦此事?”
“相国说的是!”蔡伯喈只想了结此话,所以强自胡乱回复起来。
“也罢!”董卓复又干脆言道。“你现在便去准备,等前方过了陕县,到了茅津,你便趁着尚未打仗将女儿送过河去吧!我再赐你一些财货,也算是尽长辈的道理!”
蔡邕自然称谢不止,然后匆忙下车,而等到其人离开董卓车架,来到有兵马护送的自家行列之中,却又面如痴呆,一言不发,只是兀自钻入车中逃避……原来,从董卓车架前到蔡邕家的行列中,一路行来,放眼望去,道路之侧尸首相叠,竖耳相闻,也尽是凄嚎声声!
有人失了子嗣,有人没了父母,有人被甲士当众夺取财货、妻女,有人孑然一人,却又没了粮食……偏偏稍作停顿,就要被当众处刑示威!便是公卿世族,也多有狼狈,有人孤身逃亡,被如猪狗一般轻易杀死在道旁河畔,有人稍作拖延,也会被公开处置。
沿途树木,春日萌发旺盛,却多是血肉滋养而起。
话说,董卓自发长辈善心之时,而河南百姓却因为他的两月迁都,死伤无度!然而,与此同时,关东联军依旧驻足在虎牢关前,孙坚则受挫于颍川,根本就是寸步难行!让人望不见任何希望。面对着这些事情,老实人蔡伯喈除了装聋作哑,还能如何呢?
董卓对他再好,也不过是用他写字、写文而已。
进得车内,蔡邕花了好长时间方才喘匀气来,却又左右失措,最后只能向着车中一个抱着小白猫的五六岁小女孩询问:“贞姬,你姐姐呢?”
“姐姐说,若父亲大人问起,就告诉父亲,山阳王氏家中刚才来求粮,因来不及禀报,又是世交,她便亲自打起罩面带人去送粮了。”小女孩抱着小白猫讷讷而言。
“怎么又瞎跑?”蔡邕一声感叹。“这又不是在洛阳,兵荒马乱,她一个女孩子家四处乱跑,未免出岔子……”
“姐姐还说。”就在这时,小女孩继续讷讷言道。“若是父亲大人叹气,便告诉父亲,她若不去送,父亲又该在车里抹眼泪,担忧故交们要视蔡氏为虎侧伥鬼了!”
蔡邕愈发无奈,却是起身抱住自己幼女,连声感慨:“阿琬啊阿琬,长大莫要学你姐姐一样聪明,这年头聪明人是要先死的!”
“姐姐还说了,”小女孩抬头望着父亲,继续认真言道。“若是父亲说什么聪明人先死,就告诉父亲,这年头笨人死的也快!天下人死的都快!”
蔡邕无言以对,却是更加坚定,准备一过陕县,便趁机将自己两个女儿都送到卫氏那里去避祸好了。
然而到了陕县,这一日清晨的薄雾之中,当蔡伯喈准备停当,预备就在陕县茅津把女儿送走之时,却被陡然告知,任何人都不许私自从茅津渡河!违者杀无赦!
当然,蔡伯喈在董卓身前不比寻常,陕县守将张济的部下还是允许他一个人前往茅津去寻董卓开恩的。
而来到茅津,登上渡口旁一个小坡后,蔡邕却是终于醒悟为何董卓又封锁渡口了——董相国全服仪仗,周边军将无数,正在山坡上排列严整,遥遥北望,而河对面河东郡大阳城外的茅津渡口旁,山坡上,赫然也有一面熟悉而又陌生的白马旗在薄雾中遥遥相对!
而等到日头渐渐高升,薄雾渐渐散去,上游黄河并无金堤,河南河北一望而知,双方全都一览无余,春日阳光之下,董卓清晰望见白马旗下骑马之人,而公孙珣也遥遥看到了对面车架之上那个体型肥大之人……自去年夏日起,前后九个月,公孙珣走了一千五百里的路,打穿了四个郡,终于跟董卓只差一条河了!
……
“珣至大阳,逢董卓迁都至陕县,二者立于大河两侧,卓骄横顾左右曰:‘彼军少,我塞潼关、蒲津、茅津,则彼辈无能为也!唯虑其野战难制,兼为故旧,或可许之婚姻,割河北予之!’言未迄,珣遣使数十乘舟至河中,沿河相告:‘卫将军有令,有为虎作伥而斩董贼者,可赦其罪,复赏千金,加列候,唯其人十载故旧,若能全其尸,可加赏格十文,以示优待!’卓勃然怒。”——《汉末英雄志》·王粲
第三十一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派人过河!”
春风迎面,带了一些让人感到燥热的东西,而公孙珣看着河对岸许久,忽然开口下令。
白马旗下,众人一时惊愕。
“对面茅津本就屯有重兵,”身为左军师中郎将,娄圭当仁不让,赶紧劝道。“正好董卓也引其本部到此,兵势更盛,而我军连渡船都不齐,此时渡河恐怕徒劳……君侯三思。”
“而且对面路上满是公卿百官与河南士民,此时交战,未免要伤及无辜。”右军师中郎将田丰也跟着表达了反对意见。
“那也要过河。”公孙珣依旧眯眼看着对岸,连头也不回。“我当然知道茅津与陕县不可能轻易夺取,也没指望过河后能有什么战果,但我既然至此,就不是徒劳不徒劳的事情了……其一,两雄相逢,我总要率先亮刃,以示决心;其二,对面河南士民颠沛流离,久受董卓侵扰,也总得告诉他们一声,我公孙珣已经到了吧?其三,若能稍示决心,那些关西兵说不定也会收敛的。”
众人纷纷醒悟。
“我留在这里吸引董卓和对面兵马的注意力。”公孙珣继续吩咐道,俨然是已经有了腹案。“然后遣小股精锐从下游渡河,稍作攻击便可……”
“如此当然可行。”娄圭立即应声。
“确实可行!”田丰也改了意见。“如我所料不错,后面应该有不少逃散的河南士民以及朝中公卿……也可以尽量接应一二!”
公孙珣缓缓点头。
旋即,在稍作计较之后,幽州军启用了大阳城这里的所有舟船,约三四千人,乘坐七八十条舟船,直接就在董卓当面下河,然后立即便引起了对面的注意和警惕,于是乎河南茅津渡口处,董卓军也是匆忙列阵。
不过,这些舟船下河后,只到河中央便停下,反倒是其中七八艘小舟单独划出,却是载着口齿伶俐兼嗓门极大的军吏,越过兵船,直接来到距离南岸不过五六十步的地方,然后便开始顶着大盾当面羞辱董卓!
这个喊,杀董卓者赏千金封列候;那个喊,董卓乃卫将军故交,若留全尸可许十文赏格;还有人当面呵斥关西军将,若有为虎作伥之举,卫将军过河,定斩不饶;当然,也有劝降之语,宽慰对面河南士民之语……
此时看来,连着后面那些兵船,倒像是来刻意示威一般。
故此,随着董卓的暴怒,河南的董卓军到底是没有在意区区二三十条宛如被河水冲下去一般的小部分兵船……直到赵云、太史慈、田豫领着一些义从还有临时下马的精锐骑士,在下游上岸,于陕县东面军营外突然放火,须臾又上船离去,继续一路往东。
“末将失策!”陕县守将张济一边匆匆遣人去救火,一边却是匆忙朝着董卓叩首请罪。“请相国责罚。”
“不怪你!”董卓看都不看张济一眼,只是扶着腰带盯着河中那些喊话的军吏凛然而答。“也无须在意……彼辈技穷,方才行此小道,否则以他公孙珣的脾气,但有三分胜机早就亲自渡河来攻了!”
张济一时释然。
“我就不在此处挨骂了。”董卓忽然又拂袖而言。“你暂时好生把守茅津,等我西入桃林塞,再与你军令。”
“那此处……又该如何?”张济听到对方意思,大概是要重新安排自己以后的位置,便赶紧再问。“请相国训示!”
“该如何便如何。”董卓不以为然道,却是朝蔡邕招手,示意对方上车和自己一起离开。“你也是一任中郎将,用惯了兵的人,哪里需要我教?无外乎是主力死守茅津渡口,派出骑兵沿途与对方骚扰步兵消耗便是……我就不信了,跨河来攻,他还能翻了天?”
“喏!”
张济赶紧叩首,而其人再抬起头时,董卓俨然已经面色阴沉着与蔡邕同车而去了,其领本部兵马,与诸多随行人员,也纷纷随之折返。
“叔父大人!”旁边一名年轻小将见状不由主动请战。“我看相国到底是心情不佳,只是故作大方,咱们还是赶紧出兵吧?若能得胜,也多少让相国高看咱们一眼……不如,我亲自带一曲骑兵去,把那伙人撵回河东?”
“去吧!”张济一声叹气,却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卫将军手下将士不比关东那些废物,要小心行事!”
这年轻小将,也就是张绣了,闻言自然是满口答应……然而,其人虽然年少,可在关西军中也号称骁勇,如何真的会在意?况且年轻气盛,正要立功,所以倒是匆匆引十来个亲卫与一曲骑兵径直东去了。
话说,骑兵马速极快,而函谷关以西的黄河虽然没有那么齐整的黄河金堤,但毕竟还是有堤岸的,所以张绣依旧有一个明显的参照物可以快速行军追索……果不其然,那边董卓刚刚归入陕县城中做准备,这边张绣便已经寻到了那股过河骚扰的小部队。
两三百人,多是步卒,而且因为乘船过河的缘故,根本没带长兵,不过是人人佩刀,然后有人额外持盾,有人负弓罢了。
不过,张绣见到这些人却又暗自感叹晦气……原来,这支部队刚刚接应到了一些逃亡的河南士民,其中有官员、有平民、有妇女、有孩童,已经载满了数艘船,正准备折返呢!此时岸上来不及上船的不过区区十几人罢了!
原以为能在董卓动身前便杀伤个几十,俘虏个百余人,以作小捷……但十几人,又算什么胜利呢?
当然了,倒霉归倒霉,两军交战,张绣如何会放过这些战功?于是其人愤恨之下,反而一夹马腹,引着七八名亲卫一起向前,竟然是准备以马战的方式在坚固的河滩石堤旁斩杀这些人……也亏他马术精湛,不怕伤了马蹄,或者直接摔下来!
而回到眼前,张绣和其最信任的下属胡车儿更是分别瞅准了岸上两名军官模样的幽州军。至于跟来的那一曲西凉骑兵,到底是老成一些,情知没有战功归自己,所以个个老老实实下马,准备步战跟随。
断后的两名军官,不是旁人,正是赵云和田豫,二人作为公孙珣麾下义从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见到西凉军‘两个曲长’在河滩上也不下马,居然敢骑马径直来取自己,也是怒从心起,如何会惧?于是乎,赵云迎上胡车儿,田豫迎上张绣,各自拔出环首刀白刃相对!其余岸上士卒也不示弱,纷纷迎着来袭之军露刃迎敌!
然而,岸上这些人兀自准备捉对厮杀之际,却忘了河中还有一个太史子义!
太史慈本能引弓,却觉得船上颠簸,便匆匆一箭后干脆翻身下水!但即便如此,其人一箭过去,虽然因为船只颠簸的缘故未中敌将,但还是射中了胡车儿的战马,让后者当场从吃痛的坐骑身上甩了下来!
赵云哪里会给对方机会?只是上前一刀便将这个明显有胡人血统的董卓军‘曲长’给斩杀在了河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