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405部分在线阅读
“走并州是卢师的主意。”公孙越忽然插嘴道。“原本我准备走朝歌、邺城、邯郸……但是卢师说,袁本初说不定会起小人心思,届时让你为难,而且邯郸、朝歌处,关云长与审正南都是兄长信重人物,应该也有别的安排。”
“咱们这位老师,早生二十年,必然是天下儒宗名臣,晚生二十年,必然也是英雄豪气,为我大敌。”公孙珣释然失笑。“幸亏不早不晚,一事无成……”
公孙越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公孙珣不以为然。“兄弟醉后相对,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以为卢师之前二十载辛苦为政,虽然一事无成,却不负儒宗名臣之名。”公孙越咬牙言道。“而洛中大变,他虽然未能力挽天倾,却也未失北地英雄豪气……兄长,这天下英雄,不能只以成败断其人!”
公孙珣哑然失笑,许久后方才摇头叹道:“所以,你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在洛阳所为,皆是对的,皆是为拾遗补缺,对吗?”
公孙越低头不语。
“卢师见在何处?”公孙珣忽然再问。
“到了祁县,我便与他们分开,想来他应该是带着自己幼子卢毓,与乐隐乐公,还有何氏家眷,一起先往北面晋阳去了。”
“卢毓今年不过七八岁吧?”
“是!”
“我记得其母是难产而亡?”
“是。”
“并无洛阳跟来的仆役?”
“是。”
“出去唤人。”公孙珣忽然翻身。“已经入夜,我又醉酒,不好骑马……让他们备车。”
公孙越赶紧起身扶住自家族兄,却又茫然不解:“兄长是要去见卢师?”
“不错。”公孙珣干脆答道,却是已经开始着衣。
“明日再去见也不迟。”公孙越赶紧劝止。“况且赶车颠簸,兄长若休息不好,白日也不好换马……反而不如等明日酒醒再轻骑去晋阳一会。”
“道理如此,但只怕已经迟了。”公孙珣情知对方所言不差,便长呼了一口酒气,跌坐回榻上,却又显得有些无奈。
“如何会迟?”公孙越茫然不解。
“我怕卢师不会入晋阳,或是入晋阳也最多只与家母一会,有所托付,然后并不多停,便要直接走了。”公孙珣坦诚以对。“而既然走了,我便不好去追,也就是此番名正言顺的撞上,方能相对直言几句。”
“那以后再见也不迟。”公孙越只以为对方是酒意上头,所以勉力再劝。“卢师难道不回幽州吗?”
“以后再见便难了!”公孙珣再度仰头躺在了榻上,却是分外无奈。“我为其弟子,若无能有所作为,那如何好去见他?而若有所作为,说不定便要践踏其生平所维护之物,又如何好去见他?”
公孙越心中醒悟,也是不由黯然。
“原本刘师去世后,常想着不要在这种事情上留遗憾,却不想天下事岂能尽如人意?”公孙珣挥手言道。“我心情忽然不好,阿越且退吧!”
公孙越无奈告辞。
翌日一早,公孙珣酒醒,便留下公孙越为代守,以王修、娄圭、田丰三人主持大局,自己则率轻骑数十往晋阳驰去……然而正如他所料,等他来到晋阳,见到自家母亲以后,却是恍然得知,卢植并未入城,便已然直接孤身携幼子走了。
“我接到讯息后出城见他,想让他留下来见你一面,他却说天意如此,不必苛求;我要他把孩子留下,我来替他照顾,他却说子为父养,天经地义;我让人护送他去范阳,他当面没说,等我进了城,人就被他撵回来了。”公孙大娘立在城头幽幽叹道。“一头花白的头发,比我显老的多,刚见面时我还调侃于他,却不想其人还是如年轻时信中那般傲娇……一开始挺让人生气的,后来一想又觉得怪感伤的。再一想,董卓闹起来了,也算是进了剧本了,但却已经不是我们这代人的时候了。”
公孙珣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母亲,实际上时间太久,他甚至都不能确定对方话中某些特殊词汇的确切含义。
“去河东打你的仗吧!”公孙大娘见状马上醒悟了过来。“感时伤怀是感时伤怀了,但感的是别人,但你娘我身体这么好,你当儿子的不该高兴吗?”
公孙珣看着自家母亲精神确实出色,情知这里面有些‘道理’,便不由宽慰颔首,然后便要准备折返界休。
然而,其人刚要回头,却又想起一事,便忍不住驻足询问:“母亲,卢师有没有什么东西转达,或者什么话让你告诉我的?”
公孙大娘回头瞥了眼自家儿子,然后微微眯了下眼睛:“他夸你了……他说,你能想到为春耕而推迟战事,确实了不起,董卓、袁绍都不如你!”
“母亲怎么回的话?”公孙珣忽然觉得释然起来,浑身都轻松了许多,却又一时好奇。
“我说……我的儿子,要是连董卓、袁绍都比不上,不如一头撞死在晋阳城下好了!”公孙大娘不慌不忙,却是望着城外汾水两岸渐渐泛青的山野,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赶紧去河东吧,那里才是要紧之处,多余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公孙珣确实想无可想,便躬身而拜,然后转身下城……竟然是马不蹄停,便折回界休了。
……
“何进既见诛,俄而董卓入洛,复行废立,鸩杀太后,诛除何氏。何氏上下俱散,左右皆走,门生故吏者,无一人救之。时越在洛中,为黄门侍郎,以废立事将走,闻之乃告太祖属吏田畴曰:‘兄与故大将军贫贱之交,曾书告吾,若洛中不谐,诸可弃何氏,独公孙氏不可弃也。’畴以为然,遂共引众百余复折洛中,白刃当街夺何氏眷,乃走。洛中士民闻之,虽不敢言,亦赏太祖之不弃,越之奋勇!”——《旧燕书》·卷六十七·列传第十七
第二十五章
临河却闻定国策
且说公孙珣与卢植父子擦肩而过,不能一见之后,便转回界休,然后将心思放在进军河东、讨伐白波匪这件事情上面。
然而,借着春耕时间,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精力与时间对河东进行侦察和探索后,面对着这个天下名郡,公孙珣和其麾下智谋之士,却竟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回禀君侯,除了分兵走上党包抄后路这一粗浅方略外,我等并无其他策略。”界休城内官寺中,娄圭说出这话以后竟然有些羞赧之意。
毕竟,人家戏忠之前突然灵光一闪,抓住了河内的权力空窗期,一招驱虎吞狼,轻易便取一郡,还收了五千骑兵,这难免让娄圭还有田丰都有些相形见绌。甚至此时唯一可行的计策,也就是娄圭所言的出上党包抄后路,其实不还是借着人家戏忠的‘战绩’而为的吗?
“确实难办!”公孙珣倒是没有在意娄圭的表情,实际上,其人看着几案上密密麻麻的军情汇报和大量的私人、官方书信,也是眉头微皱。“依着这些情报,所谓十万河东白波匪,其实并非只是区区黄巾余孽……倒更像是整个河东上下打着黄巾旗号的自保自治之举,每城每邑,每乡每亭都不曾少!”
众人纷纷颔首。
“之前我还疑惑。”公孙珣愈发摇头道。“既然白波匪聚众十万,那为何太守王邑和河东世族还能在涑水南面的安邑周边(后世运城地区)苟且,区区一条涑水真能挡住十万之众?毕竟若论战力,董卓军所部皆是关西精锐,尚且一败涂地……今日看来,倒像是双方本就是一家,白波匪自据汾水,其余不想做贼的便在安邑,相互心照不宣而已!”
“一家之言倒也未必。”田丰忽然蹙眉道。“天底下的事情哪有这么多阴谋诡论,倒有十之八九是大势使然。依我看,白波匪起于西河流民,由郭太这个黄巾余孽领着举事应该是真的……然后无外乎是当时先帝乱政,西面凉州大乱又需河东劳役,百姓、豪强皆畏死,这才无奈跟从。至于说此时局面,应该是河东望族本就多在涑水南面聚居,而汾水两岸却多豪强庄园的缘故,强说他们勾结,未免苛刻。”
公孙珣不由失笑:“元皓说的不错,是我苛刻了些,但无论如何,如今都不能指望安邑那边有帮助了。”
“安邑本就不在计划中。”娄圭一声叹气。“唯独汾水两岸,官吏、豪强、百姓俱反……于白波匪而言,反倒像是保家卫国一般,着实难办!”
“既如此,不能招降吗?”旁边沮宗忍不下插了句嘴。
“此时何谈招降?”田丰依旧不以为然道。“白波匪固然像是河东豪强、百姓打着反旗自保,可既然席卷了大半个河东、击破了牛辅,还一度侵入上党,谁敢说他们的首领没有起野心?所以,招降必然能招,但绝非此时,此时彼辈气焰正盛!而且郭太还是黄巾余孽……如何会与咱们将军善罢甘休?”
“如此说来,以讨董从速论,如今只有当面一战了?”沮宗试探性求证道。
“不错。”公孙珣点头言道,却是干脆起身下令。“既然春耕已过,上党也已经入袋,便不要拖延,全军沿汾水进发,出永安(今山西霍县),下杨县(洪洞),以临襄陵(临汾)……寻机决战!我就不信,一座座城打下去,这郭太忍得住?!”
“上党方向如何安排?”田丰当即追问。“用何人引多少兵从上党绕后?”
“一兵一卒也不用!”公孙珣昂然作答。“此战关键在于当面决战,我军兵少,若分兵反而减损战力;而于白波匪言,邻郡上党落入我手他们如何能不知道?所以便是不分兵绕后,他们也会小心提防。”
田丰一时默然。
“那上党留多少兵?”娄圭复又问道。
“牵招和成廉不是带着两千河内兵到了上党吗?就让牵招引两千兵看住壶关、南羊头山便可。”公孙珣已然离开座位往外走去,闻言依旧中气十足,吩咐利索。“反正若河东胜,他自然可以徐徐募郡兵以治安。”
“于夫罗和呼厨泉尚在城外恳求谒见君侯。”一直没吭声的镇军中郎将王修忽然提醒。“该如何处置?”
“这么想见我,便让二人去义从中做个伍长好了,让文则来小心监视!”公孙珣一边冷笑一边兀自往外走去。“其部五千骑兵一分为五,每部千人,两部给成廉领着,两部给魏越,二人同以别部司马的身份为义公副将;最后一部给宇文黑獭!”
“还是未免苛刻……”田丰一时蹙眉。“毕竟是正经的匈奴单于与右贤王,四百年匈奴刘氏正统。”
“投降之人,还想如何?”公孙珣早已经走出官寺,只是声音尚能听闻罢了。“若非美稷王庭尚在,将来还需借重他们的影响,这二人我早就吊死在城外了……中国内乱,区区几个匈奴人居然也想分一杯羹?真以为自己姓刘?!”
官寺堂上,诸多谋士武将纷纷无言。
数日后,二月初五,眼见着太原春耕粗略完成,卫将军公孙珣不再犹豫,即刻发全军沿汾水顺流而下,直取河东……汾水两岸乃是晋地最富饶所在,一片坦途,沿途盔甲耀眼,旗帜分明,进军态势疾速之余却又一览无遗。
而一直等到大军出征,公孙珣才在行军中遍发信使,公布了大量的人事任命:
当先一个,自然是表他公孙珣族弟公孙越为宁朔将军,坐镇太原郡治晋阳,并遥领了一个空头的九原太守职衔。
然后,又以原渔阳太守常林为太原太守,并表前雁门太守郭缊为渔阳太守……这个也早在计划之中。
这还不算,公孙珣又表远在幽州的名士,相交多年的魏攸为广阳太守,并将原广阳太守杜畿引入军中……俨然是看中其人为京兆出身,要借重他为河东或者关中事。
对于刚刚入手的上党,公孙珣则以成名数十载的河北名士、前车骑将军长史乐隐为上党太守,并以故吏牵招为壶关都尉……这个任命,乃是担心牵招声望不足,所以用乐隐这个牵子经的恩师当招牌而已,否则以牵招在公孙珣麾下的资历,又文武兼备,既然履任地方,何至于只是个都尉?
至于此时返回的田畴、成廉二人,反倒干脆了不少。
其中田畴今年才二十二,还是太年轻,不好放出去,自然是重新归入义从,唯独其人此番劳苦功高,不可不赏,所以专门加了千石司马的职衔。
而成廉边郡武夫,所谓爪牙所在,则与他昔日同乡魏越一样,领两千兵,名为别部司马辅佐韩当,实为骑兵副将,直属公孙珣。
除此之外,稍微值得一提的是,公孙珣还以雁门、太原、上党之功,表了戏忠一个前军师中郎将,高顺一个横野校尉……这倒反而早在所有人预料之中了。
当然了,军中其余将佐、属吏,乃至于普通士卒,早在之前夺取太原获取大量财富、物资后,便已经有军功计算,并加以提拔,以及相当分量的赏赐了,此番就没有多余可说……毕竟千里劳师远征在外,底层军心是最不能马虎的,公孙珣如何会犯这个错?
而大军既然有了休整、有了赏赐、有了提拔,而且还有了充足军备,又是顺流而下,那气势自然毋庸置疑。
二月初七日,幽州军轻易夺取了河东东北门户永安,出乎意料,此处居然没有多少防备,只不过杀伤数百,便从容击破;
二月十一,幽州军进发杨县,这一次他们在杨县北面遭遇到了一支四五千规模部队的抵抗,战况激烈,但却依旧轻易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