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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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如此!”公孙珣挥掌如刀,直接切到了地板上,俨然兴奋到了极点。“蔡郎中恐怕不知道,其实从蔡候造纸开始,这天下间的造纸术已经近百年没有什么太大改变了,无外乎就是挫、捣、炒、烘,这四种工序罢了……其余种种,都是工匠自己搞出来的小道,或是软、或是硬、或是白、或是洁、或是紧、或是质……”
  “我也晓得你的意思了。”蔡邕恍然大悟。“你是说,这造纸的基本工艺都是一样的,也很成熟了,那么博采众家之所长其实是很轻易的一件事。换言之,若是能收拢各地工艺,那造出来轻便、洁白、紧致的纸张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便是代替书简、丝帛也有可能?”
  “正是如此。”
  “那你家为何多年只造出这种用来如厕的白色软纸呢?”蔡邕茫然不解。
  公孙珣闻言冷笑:“蔡郎中啊,咱们刚才不是说了吗?没有经文传家的世族,终究只是二流。而能养一个造纸作坊,且有独门工艺的家族,哪个不是一流世族呢?须知道,这造出来的纸,终究还是用来书写的多!”
  蔡邕为之恍然:“怪不得你刚才说令堂对此耿耿于怀……想来是那些有造纸作坊的大家,欺她是女子,是商人,又出身边郡,所以自恃名族,懒得理她?而且,你母亲离不开辽西,你家又终究只是在环渤海诸郡有些手段,出了这个圈子,恐怕更是寸步难行?”
  “这些经学士族,豢养造纸工坊,也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公孙珣昂首冷笑道。“而且他们家中豪奢无度,书简再重也有仆人为他们驾车搬运;刻录再难,也有刀笔吏为他们代劳。若非我母亲,哪里会有人想过以此来利天下?!可是这群人却个个不识抬举……”
  “我婶娘悬赏百万钱,以求新纸,此事当年环渤海皆知。”公孙越也再度插嘴道。“然而,数年间却只得了这一种白纸工艺,还是从临近辽西的涿郡一家士族中求来的,除此之外再无进展……”
  “这次我是真晓得你们所求了。”蔡邕微微捻着胡须感叹道。“令堂一女子,居然也心怀文教,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再说了,我这人也没其他的爱好,唯独书法、音乐、辞赋而已,此事若成,于我也大有裨益,公私两便,不能不助……尔等可有什么具体的讯息?说与我,我以书写石经的名义替你们索要这造纸的工艺!”
  公孙珣和公孙越对视一眼,齐齐失笑,后者旋即又从盒中取出了数种纸张,一一铺列在前!
  ……
  “蔡邕自矜能书,兼明斯(李斯)、扛(史扛)之法,非得纹工不妄下笔。工欲畚其事,必先利其器。用张艺笔、左伯纸,及韦端墨,皆古法,兼此三具,然后可以尽径丈之势。方寸千官。”——《三辅决录》·赵歧
第二十五章
务实
  天气渐凉,秋雨如注。
  刘宽府邸附近的一处小宅院中,身上带着潮气的许攸甫一踏入某人的房间,就忙不迭的踮起脚来:“哎呀呀,又来了吗,这次又是哪家送来的纸张?”
  “东莱左氏。”正趴在地板上铺陈纸张的公孙珣头也不抬地答道。“这左家的纸紧密光洁,乃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纸张,若有此纸,怕是就能直接作为书籍存世了……”
  “我怎么记东莱本来就是珣弟你家商号铺陈所在呢?”许攸闻言蹙眉问道。“当年令堂悬赏求纸,这左氏应该知道的吧?”
  “何止是知道?”公孙珣叹了口气,却是继续趴在地上整理纸张。“子远兄不晓得,这左伯左子益乃是名闻青州的书法家,专攻八分,家中的造纸作坊也是颇为有名。当年我母亲曾专门派人到他家求纸,结果人家理都不理。而这蔡郎中根本没向左氏开口,但消息传开后,人家愣是远隔千里把自家的纸,还有工匠全都送了过来。而且子远兄听说了吗?那京兆韦氏的韦端,竟然直接上书朝廷,说是石经一定要他家的墨来写,否则不得神韵……”
  “哎呀……”许攸捻着胡子连连摇头。“这种事情,这种邀名的事情倒也是……不过珣弟,韦端倒也罢了,这左伯之事……此一时彼一时也,你就没必要多计较了。”
  公孙珣微微点头,心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讲,就好像自己那位族兄知道此事后一定又要说什么‘将来咱们兄弟富贵了一定要给这姓左的好看’一般。
  “伯圭不在吗?”许攸继续装模作样地四下张望了一下。
  “大兄交游广阔。”公孙珣依旧俯身在地。“最近更是与那袁公路颇为投契,常常到那边盘桓。今日据说还有南郡襄阳蔡氏的蔡瑁征拜为郎,那蔡瑁乃是荡寇将军张温的妻侄,蔡氏又是襄阳巨族,所以袁公路颇为重视,便于今日在府中设宴,我大兄中午便启程去了……”
  “原来如此。”许攸略微感慨道。“如今石经一事乃是天下瞩目的大事,一共分派了四十八块石碑,前些日子不过才立下了第一块,就有上千辆车子过来抄录,从太学一路堵到了开阳门……你们兄弟替各自老师主持《毛诗》、《韩诗》的刻录,借此一跃为士人、贵人所重也是理所当然。”
  “谁说不是呢?”
  “不过……”
  “子远兄有何话要说?”
  “不过珣弟为何没有去那袁公路府上呢?不是说那蔡瑁要来吗?”
  “此辈与我何益?”公孙珣忍不住脱口而出。
  “说的好!”许攸猛地一拍手道。“照我说,倒是伯圭名声初显,以至于被这些虚势迷花了眼睛……他也不想想,这种表面宴游有何用处?那蔡瑁再是南郡巨族,又干他何事?至于袁公路,此人四世三公,前途不可限量,固然不得不结识一番。可也仅仅结识一番就足够了,真要是想再进一步,被人家所看重,难道就凭一起多喝了三五次酒便成了吗?最起码也得像那蔡瑁还有我一样,身上有个郎官的名号才行吧?珣弟啊,你这兄长不如你务实啊!”
  公孙珣默然无言。
  话说,他刚才那话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心里觉得那蔡瑁和袁术将来都是在南方起势,而且还全都是废物,对自己将来并无大用而已。真要是换成了袁绍设宴招待曹操,别说下雨了,就是下刀子那自己肯定也要去啊!
  然而不知道为何,此番听这许攸如此说来,反而隐隐又觉得颇有些道理。
  “对了,越弟与那经常在你这边的吕子衡又在何处呢,怎么也没见到?”
  “哦,昨日我让他们护送这左家的造纸工匠去緱氏安置了。”公孙珣这次终于站起了身来。“想来今日应该是被这大雨所阻,一时回不来了……子远兄冒雨而来,可有见教?”
  “珣弟。”许攸看到公孙珣终于起身,赶紧面色热切的拉住了对方的手。“确有一件务实的事情找你,你可知道释家佛门?”
  公孙珣面露恍然,然后旋即嘴角抽动,俨然是想起了什么:“不瞒子远兄,我对释家还是颇有了解的,涿郡那里就有一座释家寺观,只是未曾去过而已……”
  “且不说什么涿郡寺观了。”许攸迅速打断了对方。“你可听说过洛阳西门的白马寺?”
  这下子,百无聊赖的公孙珣当即来了兴趣。
  白马寺,是中国第一座佛寺。
  话说,当年汉明帝在南宫睡觉,忽然梦到一个身高六丈头顶金光的神人从西方飞来,在宫殿处环绕,于是第二天就有博士给他解梦,告诉他西方有一个释家佛门,他们的神跟你梦到这个东西一样。
  要知道,后汉朝廷的迷信空前绝后,宫殿里爬出来一条蛇都要按照《易经》的指点,大费周章的出城去迎接什么五气;出现一次色彩鲜艳的晚霞,那说不定就要改变今天刚刚议定的国家政策;至于日食、月食、彗星,那一定要罢免三公才能心安。
  于是,汉明帝为了安心,当即派人西天取经!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感慨当年大汉的强盛了,当时正好是窦固、耿秉、班超活跃的那个年代,西域虽然称不上是一片坦途,但也远远称不上九死一生,所以,几个官员带队很利索的就跑到阿富汗把两个和尚、一堆佛经佛像给弄了回来,并把他们安置在了鸿胪寺中。
  汉代极为注重经典,听说有佛经,于是就专门在洛阳西门三里外官道边上给这两个和尚建造了一座庙宇,让他们在里面安心翻译佛经。因为之前回来时是用白马驮着佛经,而回来后两个和尚又一直住在鸿胪寺,所以,这座庙宇就被命名为白马寺。
  从此,佛教就在中国扎上了根。算算时间,到了公孙珣这个时候,已经约有百年了。
  大雨出行非常不容易,因为这年头的伞格外笨重,非但收不起来,而且基本上只能固定在车子上才能用。等到车子一启动,迎风潲雨,那滋味就更别提了。
  不过,所幸公孙珣与许攸都是‘务实’的人,所以两人都毫无风度的又穿上了蓑衣。然后趁着大雨,街道行人稀少,车子很快就除了城门,然后沿着洛阳城外的官道一路飞驰到了百年名刹,中土佛门祖庭,洛阳白马寺的门前。
  白马寺颇具规模,但距离想象中的幽深与大气还是差了太多的,而最让公孙珣感到失望的,莫过于寺庙里居然没有自家老娘故事中的那些光头!
  没错,这年头寺庙里居然没有光头!哪怕是中土佛门祖庭也没看到一个光头!
  实际上,出来招待公孙珣与许攸的乃是一名戴着帻巾,身后还有仆从举着粗重木伞的士人,他自称是京兆朱睿,因为家世门第比较高,再加上白马寺中的胡僧言语交流比较困难,所以才被附近的信众推举,来负责和宫廷、士人、民间进行沟通。
  “朱居士,不知道寺内的胡人僧众是不是……呃……”刚刚见面,公孙珣就实在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但他偏偏又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光头这种生物。
  “然也。”这朱睿一边引路一边失笑道,俨然对这类问题并非少见多怪了。“我知道公孙少君的意思,寺内现有的四位胡人大德全都是剃发修行的正式僧侣。”
  “那为何不见有汉人僧众呢?”公孙珣继续好奇问询道。
  “哎,”许攸忍不住开口打断道。“珣弟失礼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辈汉人,岂能效胡人断发侍佛?”
  公孙珣恍然大悟,自己果然糊涂了。
  “其实两位所言正是切中了我释门要害。”那朱睿倒也不生气,他一边将二人引入了一件燃着炭火的暖房中一边自顾自的摇头苦笑了起来。“我释家传入中土已经百余年,中间既曾兴盛一时,也曾遭遇过毁禁,但说到难以大兴的真正根源,便在于此了……两位且先烤烤火,咱们慢慢说来。”
  没有看到光头,公孙珣瞬间没了兴致,只能眨眨眼睛,坐到了火炉旁的蒲团上。
  双方坐定,然后终于说起了正事。
  然而,说是正事,却也简单到了极点。
  话说,白马寺的释门信徒也注意到了太学那边的石经,更注意到了第一块石经建成后那千辆车子堵塞交通的盛况,于是忍不住起了仿效的意思。
  没错,释门如今也是有经典的,白马寺刚建立的时候,那两位胡僧就翻译出了著名的《四十二章经》,这本经书全文不到三千字,乃是传闻中的佛祖语录,其地位正如《道德经》于道家,《论语》于儒家一般。
  既然如此,刻成碑文,想来也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举动了。
  只是,既然要刻碑,那自然需要誊写和拓本。就如同那边的儒家石经一样,需要蔡邕先用最标准的隶书在丝绢上写下来……当然,他现在自称是用纸写的……写完之后呢,再用一张半透明的绢帛描出阴文,然后以这个阴文为拓本,采用捶拓技术在石碑上印出痕迹,最后工匠们才好去雕刻。
  “洛中既然有蔡郎中,那这抄录《四十二章经》的事情自然不做他人想。”许攸捻着胡子接口说道。“而我这人向来急公好义,便忍不住想要帮一帮这白马寺诸位的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蔡郎中……珣弟,珣弟?”
  正往炉火后面某处偷看的公孙珣猛地回过神来:“哦,子远兄莫不是想说蔡郎中不愿意帮忙?”
  “然也。”
  “不至于吧?”公孙珣忍不住蹙眉道。“我们兄弟都觉的他这人还是蛮好说话的……这不还是子远兄你告诉我的吗?洛中各家祭文都未曾见他推辞过,三千言的《四十二章经》罢了,白马寺又是官寺,何至于此呢?”
  “士大夫嫌弃我们释门不是一日两日了。”朱睿无奈摇头道。
  “与剃度有关?”公孙珣随口问道。
  “非也,剃度是我释门难以昌盛的主因,却非是与士大夫产生嫌隙的缘故……毕竟,便是我等信奉释门之人也从未有过毁弃发肤的想法。真正的起因还在于十余年,当时正好是第一次党锢之祸,说来也算我们倒霉,就在党锢之祸的时候,不偏不巧,先帝恰好对释门起了兴趣,经常召见寺中僧侣,询问长生不老之事。因为这个缘故,不少士大夫视我等为阉宦之类,不屑一顾……”
  朱睿这边娓娓道来,情真意切,那边许攸和公孙珣却都有些心思浮动。
  许攸其实是颇有些尴尬的,他根本不好意思说,那蔡伯喈完全不是因为《四十二章经》是佛门经典才不乐意写的,甚至蔡伯喈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实际上,根本就是自己本人被人家拒之门外了而已。拒就拒吧,还非得说自己是馋言小人,要与自己绝交……真是岂有此理!
  而另一边,公孙珣则死死盯着火炉后的一个物什,还越看越挪不开眼睛,更别说听人讲故事了。
  “如今又听人说,蔡郎中录完石经后就要入东观修史,若是拖延日久,怕是机会就更难找了。而听子远所言,公孙少君参与监督石经,与蔡公近来颇为相善……”
  “原来如此,子远兄与朱居士是想让我去做这个中人?”公孙珣猛地回过了头来。
  “正是。”朱睿起身拱手行礼。
  “此事容易。”公孙珣倒也干脆。“明日他还要去太学继续抄录《春秋公羊传》,我届时一定帮你求来此事……就是不知朱居士如何谢我?”
  许攸听到一个谢字,当即警惕了起来,他为何要找公孙珣做中人?还不是觉得以对方的家底,断然不会横插一笔分润他的‘劳务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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