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3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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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太守半月覆辽东
  四月入夏,距离天子离世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洛中早已经是腥风血雨、云波诡谲了。不过,对于距离洛阳数千里外的辽东而言,此地却是丝毫感觉不到风雨欲来的味道。
  或者干脆说,这里即便是有些许小风雨,也早就过去了。
  大半个月前,浮海而来的右将军领辽东太守赵苞,几乎是甫一到任,便马不停蹄持节征发了数郡两万人马去围攻辽东乌桓,不过,却没有引起任何波澜……这是因为辽东乌桓实在是实力羸弱,自称峭王的苏仆延内线作战,拼劲全族之力,再加上一些裹挟的杂胡,也不过就是凑出了五六千骑而已。
  而面对着汉军的泰山压顶之势,偏偏医无闾山西面的丘力居根本就是出尔反尔,援兵半点都无,弄的无论是兵力还是装备都不成比例的苏仆延只能是干脆利索的一败再败!
  等一路败到了眼前这光景,其人居然是家园尽失,身边也只剩下凄凄惨惨七八十人,此时正辛苦穿越辽泽,准备去投奔柳城丘力居,以求苟延残喘。
  “王上!”面对着自称峭王的苏仆延,探路回来,这名浑身凄凄惨惨的辽东乌桓残兵倒是用了一个很别致的称呼。“找到路了!顺着左边这个湾叉走,就能一路走到医无闾山南面,然后直通大凌河的一处渡口……我远远看过了,四五条大船,却只有十几个汉军,都是本地渡口前亭舍原本的人,专门看管亭舍的,并无战力。”
  一众残兵败将闻言纷纷失态,苏仆延更是跌坐在泥淖中长出了一口气。
  话说,这里必须要重申一遍汉代塞外的地形……辽西不用说,是典型的丘陵地形,辽东也不用说,乃是平原地形,而辽东与辽西之间却是横亘着号称北镇的著名的医无闾山,与数片面积极大,而且南北皆有的沼泽地,也是就后世整个消失掉的辽泽了。
  至于说主要河流,除了自北向南形成了辽河平原的辽河为主要河流以外,大凌河、小凌河则也是这片区域不容忽视的两条河……主要是这两条河的走向太有意思了。
  小凌河不提,大凌河发源于辽西丘陵中,一路向北数百里,走到柳城外侧这个地方,却忽然转向东面,然后达到医无闾山,却又被山脉阻隔,被迫转向了南面,最后入渤海。
  换言之,这是一条拐杖形状的大河,将辽西整个包裹在内,而辽西乌桓的传统领地就是这条大凌河的包裹区域内了。而相对应的,汉帝国也建造起了柳城、管子城、卢龙塞,形成了一道既保护了辽西通道,又防御了鲜卑人,还隔绝了乌桓人的防线。
  至于说丘力居和塌顿之前一直担忧赵苞会突然到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来,隔着医无闾山和辽泽,辽东那边气候跟辽西截然不同……换言之,辽西在下雨,辽东未必就在下雨,而辽水虽然会因为支流的缘故水位上涨,但是天色晴朗的情况下,赵苞还是有机会和能力组织渡河的;二来,地形条件太复杂,这年头的辽东、辽西之间,沼泽、河流、山脉、城市都有,如此情势真的很难找到一支军队的踪迹。
  而同样的道理,已经狼狈到极致的苏仆延听说大凌河某个渡口在前,也自然是欣喜难耐……毕竟嘛,此时大凌河流域已经放晴,他们七八十人,突袭拿下一个渡口,然后从容渡河,岂不是就逃出生天了?
  地形这么复杂,汉军来不及追索了吧?
  一念至此,再想起此番穿越沼泽的辛苦,更兼身边还有这七八十勇士的不离不弃,峭王苏仆延也是一时热泪盈眶,然后其人居然掏出小刀子在手心里划出血来,并当众立誓:
  “诸位,若此番成功渡河,则说明上天不弃我苏仆延!昔日我祖得天意垂怜,以十余落而至千余落,那我苏仆延将来也一定能再成大事!而今日诸位不弃我,将来我也一定视诸位为心腹,凡有缴获,必然均分,凡有厄难,必然同当!”
  一众部属见状纷纷不敢怠慢,便各自下跪,然后也划破手心,立誓相从。
  一番折腾以后,这七八十残兵多少打起了一些精神,然后便强行顺着沼泽内的湾叉继续行军,等跟着那领路的斥候一路来到渡口的亭舍前,更是喜不自胜……原来,那斥候所言并无半点虚妄,这亭舍渡口处果然只有十几个汉军,还没有防备,偏偏渡口那里却拴着四五条大船!
  一群乌桓逃兵,因为之前的狼狈早已经遗失了战马和弓弩,此时一声大吼,却是跟在苏仆延身后持矛裸足冲刺,宛如野人一般。而十几名汉军见到来人,则是纷纷惊吓失色,立即拔腿往渡口前的亭舍院中而逃。苏仆延见状更是大喜,反而连番呼喊要留这些汉军性命……因为他还要这些汉军帮他们划船呢。
  但是,当这一众聒噪至极的乌桓人在峭王苏仆延的带领下呼啦啦闯入亭舍院中以后,却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鸭子一般,瞬间失声。
  原来,亭舍院中正堂前,正对着大门的方位,居然摆着一把辽西常见的简化版太尉椅,也就是没有扶手的那种,而椅子上,居然端坐着一名汉军武士。只见此人身材高大,面色俊朗,身着铁甲,脚踩硬靴,盔上还立着白翎,端是威风凛凛。
  不过,更有意思的是,此人虽然是坐在那里不动,手中却持有一张格外显眼的牛角硬弓,而且箭矢已经搭上,弓弦也已经张开,正对着门口方位引而未发呢!
  自苏仆延以下,一众涌入院中的乌桓逃兵见到此人后纷纷惊吓失声,甚至僵立不敢擅动,俨然是早就认识此人。
  而就是在这些人口干舌燥,一时惊吓之际,只见亭舍内外一阵骚动,舍内涌出数十持刀汉军士卒不说,院外更是传来马蹄声与乌桓人的惨叫声。
  很显然,苏仆延中伏了,穷途末路又逢埋伏,根本没有转圜余地。
  “都别动。”坐在椅子上张弓的汉军武士好整以暇,不慌不忙。“谁先动我就射死谁……”
  此言一出,苏仆延以下,众人愈发惊恐难耐。
  “那边那个报信的,不要怕。”眼见着这些人老实了下来,这汉军武士复又朝着对面一名乌桓人颔首示意道。“我这人说话算话,既然许过你要与你五万钱的赏格,那就一定会与你,答应帮你寻家人,也一定尽力而为……慢慢走过来,跟我们走。其余人也是,剃了头发,洗干净脸,老老实实到安利号寻个工做,至不济帮安利号放马也行啊,岂不比跟这个什么峭王亡命天涯强?咱们按照辽东的规矩,只要扔下武器,各自抱头蹲下,我绝不会杀你们。”
  苏仆延不敢回头,却已经听得身后哐啷啷响个不停,俨然是绝大多数人都背叛了他。然而,作为称王之人,其人多少有些脸面,再念及刚刚大家一起立誓的情形,其人也是悲愤难耐。而这种悲愤,在他用眼角余光看见那名之前引路的斥候兴高采烈绕过自己往对面汉军武士处走去时,却是终于达到了顶点!
  果然,眼见着此人来到自己身前,苏仆延不再犹豫,直接一咬牙便握住长矛,试图杀此人泄恨。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苏仆延刚一抬手,便觉得自己手心一麻……然后便是钻心彻骨之痛!其人登时涕泪交加,怀抱长矛翻滚在地。
  周围人怔了半晌才看明白,原来,居然是坐在椅子上的那名汉军武士直接隔着十几步远一箭射出,将苏仆延的右手与那只长矛钉在一起!
  不过,面对这种力道和准度都达到了表演级的箭术,周围的汉军甚至是乌桓俘虏,居然没有一个人表示惊异。
  一箭射出以后,这武士也是一时摇头感慨,然后便再度持弓搭箭,并起身走来,边走边说:“我都说了,只要扔下武器,抱头伏地,便可不死,何至于此呢?”
  旁边有汉军听得不好,赶紧提醒:“司马莫要犯糊涂,咱们赵公的赏格是指活人的……死人便不值钱了。”
  这武士闻言愈发摇头,其人一脚踩在依旧疼痛挣扎的苏仆延肩膀上,压得对方不能动弹,这才回头解释了一句:“非是此言,人无信则不立,我既然刚刚已经说了,谁先动我就射死谁……苏仆延先动,就必然要射死他,否则将来天下人怎么看我?”
  周围汉军也是无语。
  “这是要杀我吗?!”苏仆延被踩在地上,更兼手掌处疼痛难忍,弄的鼻涕眼泪都挤在了地上,却居然是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正是。”那武士一边脚下微微收力,一边却是以弓矢指向了对方脖颈处,却还是从容相对。“我听人说,人之将死,虽是胡狗奴隶一般的贱人也应该许他留有遗言,你终究是纵横辽东十余载的乌桓贵种……若真有言语,我可代你转呈我家赵公!”
  “赵公十载前便名震塞外,辽东乌桓千余落覆于其手,我并无话可说。”苏仆延忍着疼痛咬牙在地上言道。“只有一事……我最信任的亲弟死在你箭下,我最依仗的两名心腹将领也死在你箭下,如今连我自己也要死在你箭下,却居然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如何心甘?!”
  “那便让你死的明白!”持弓汉将一声轻笑,依旧不慌不忙。“杀你的人,乃是东莱太史慈!蒙右将军不弃,现为右将军府门下司马!”
  言迄,太史慈手中弓矢却是应声而射,一支白色羽箭自苏仆延后颈处而入,几乎整个穿过了对方的脖子,然后又入地三分,俨然又是如刚才那一箭一般力道十足,居然是将苏仆延的脖子整个钉死在了地面上。
  “不要怕!”杀了辽东乌桓首领后,太史慈依旧不以为意,其人收起弓矢,又走到那把椅子后面捡起两个手戟负在背后,却又对着那名早已经惊吓失神的乌桓斥候好生安慰了起来。“我太史慈生平从未失信于人……若是死的苏仆延不能换来赏钱,我便拿我自己的功劳换钱,无论如何,也要将说好的五万钱给你。不过,若真能赎回家人,以后还是不要再生异心的好……辽东有我们赵公在,你们这些人是翻不起来的!”
  这斥候张口欲言,却居然说不出话来,只能跪地叩首……其实,不管是这些地上的乌桓人还是站着的汉军军士,所有人都已经醒悟过来,所谓延续百年的辽东乌桓,随着刚刚太史子义的这一箭,也算是到此为止了。
  而太史慈成功解决了辽东乌桓最后的隐患之后,也是直接与此处渡口的亭长告辞,并直言会报上对方功劳,然后便带着俘虏与苏仆延的首级,还有那四五条渡船,一路沿着大凌河向北去了……原来,其人此行还有搜罗船只,供辽东汉军渡河所用的任务。
  反倒是苏仆延,只是恰好遇到了投诚的斥候,然后顺手而为罢了。
  然而,当太史慈带着搜罗来的船只沿河一路向北行军的时候,还不过半日,忽然间,河对岸就有数匹骑着白马的汉军隔河自南面追来……一问才知道,这几骑汉军本想从渡口过河,却听说渡船被带走,这才无奈沿河追索。
  都是汉军,说不定还有紧要军情,太史慈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于是立即让人放船过去,引对方渡河。
  “敢问这位袍泽官职,要往何处去?”等到对方来到河水这边,本就该问候一下,更何况对面这汉军为首之人身长八尺,容貌不凡,而且太史慈还一眼便注意到这此人居然还挂着黒绶铜印,俨然最少也是一名曲军侯,便不由大奇。
  要知道,按照之前的情报,此时的河对岸大部分地方都应该被辽西乌桓叛军所占据,军官也大部分战死,也就是阳乐城和昌黎城这两座大城尚为汉土,但其中六百石以上的朝廷命官也都是有数的……如何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军官?
  “正要问足下呢,身居何职,居然在此?”这人也自然注意到了太史慈的官阶与这么一队兵马,也是好奇不止。
  “哦!”太史慈不以为意,当即昂首再言。“东莱太史慈,现为右将军领辽东太守赵公门下将军府司马,赵公已平辽东乌桓,正要渡河,所以在此。”
  “原来如此,”此人闻言也是不慌不忙。“见过太史司马,在下常山赵云,蒙卫将军不弃,现为曲军侯,奉我家将军命往谒辽东公孙老夫人……”
  “卫将军……辽西五百里俱为敌占,赵曲长既然是从卫将军处来,如何行五百里至此?”太史慈愈发疑惑。“不该是浮海而来吗?”
  “不瞒太史司马,五日前,也就是天晴前一日,我家君候已复柳城,杀塌顿,俘丘力居,斩首过万,俘虏过万,辽西百族首领俱白衣往谒……辽西之乱已然平定。”赵云从容答道。“而云此行正是奉我家君候命,请老夫人过柳城一行,商议如何善后。”
  太史慈欲言又止。
  ……
  “太史慈,字子义,东莱黄人也。少好学,仕郡奏曹吏……中平末,因州郡事,恐受其祸,乃避之辽东,逢右将军领辽东太守赵苞浮海至辽,将有事于乌桓,以其知名当世,乃辟为司马。”——《新燕书》·卷六十·列传第十
第三十六章
岂欲万全报天子
  太史子义当然有理由怔在那里,因为这位常山赵曲长的话里有太多值得玩味或者说值得吐槽的地方。
  譬如说,辽西乌桓的实力摆在那里,好几万闻名天下的突骑,五百里塞外孤悬,说平就平了,还是以斩首过万、俘虏过万,杀了一个首领、俘虏了一个首领的方式平定的,难免让人咋舌。
  不过,考虑到对面那位卫将军的名声在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唯独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按照这位赵曲长的说法,如今乌桓举族命脉已失,而辽西百族杂胡白衣往谒卫将军,这就意味着辽西近二十万异族人口将要在柳城迎来他们最终命运的判决……可为什么卫将军不是来请朝廷任命的另一位持节将军、右将军赵公去柳城相会,反而是要请公孙大娘过去商议呢?
  又或者自己只是恰好遇到了去请公孙大娘的信使,而自有他人去请赵公了?
  当然了,甭管如何,太史慈虽然家境有些没落,可到底是世族出身……这一点从他的姓氏和自幼知文且少仕郡中便能看的出来……如今又是弱冠知名当世,还在辽东生活了不少时日,甚至还做了赵苞的司马,所以多少能想明白一些影影绰绰的事情。
  于是乎,太史子义并未深究,反而只是爽朗一笑,便又与赵云和气交谈了几句,复又派出数名骑卒为这位新结识的袍泽做向导,然后就继续往大凌河上游去寻赵苞了……人家翁婿之间的事情,还是让人家自己处置的好,从太史慈这个角度而言,汇报一下就足够了,如何决断是右将军自己的事情。
  不过很显然,赵苞绝对没有受到公孙珣的邀请,甚至他就是从太史慈这里才知道辽西已经平定的讯息,然后其人便懵在了那里。等到第二日上午,随着斥候从大凌河对岸回来,太史慈更是临时受命,领精锐骑兵兵八百,护送右将军、持节、领辽东太守赵苞赵威豪疾速渡河,往柳城去见他老人家的女婿去了。
  一路西行,战役的过程与硕大的战果越发清晰起来,所有的故事和迹象都说明,卫将军公孙珣兵行险着,先败后胜,已经彻底催垮了辽西乌桓的军事架构……而在塞外这种地方,没有了军事能力,或者更干脆一点,一个胡人部落,没了兵、没了将,也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这真是……”数日后的柳城东门外,太史慈骑在马上,环顾左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原来,听说赵苞来此,柳城外,无数前来等待乌桓人最终命运或者说前来等待自己最终命运降临的杂胡首领们,纷纷前来跪拜迎接。数以百计的部族头人以及他们的随行亲疏、心腹,身穿白衣,在城外大路上跪成一片,却是与他们身后那脏兮兮的幕帐圆顶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太史慈眼中的情形还不算什么,真若是从高处看过去,四月中旬的辽西塞外,天是蓝的,山是绿的,水是清的,而地面是……红的,再加上柳城石青色的城墙,配着身穿赤色直裾的汉军骑兵,与身着白衣的杂胡首领,外加柳城另一侧巨大的兵营与俘虏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君侯。”柳城中央的高台之上,戏忠不由轻笑一声道。“还是出去迎一下吧!赵公在辽西多年,见惯了这些杂胡的手段,如何会被这些人给迷惑?他停在城外必然是在等君侯过去。”
  “是啊。”娄圭也干笑了一声。“终究是女婿迎岳父,难道还能掉面子吗?”
  “志才与子伯说的都不错。”公孙珣闻言也不由微微笑道。“我这位岳父大人必然是在等我……自从刘师去世后,世间能让我正儿八经称之为的大人,也就是区区几人而已,何必与长辈计较呢?”
  娄圭、戏忠二人纷纷陪了一声笑。
  “那就这样好了,你们二人还有义公、素卿他们,一起出去替我去迎一迎。”公孙珣复又遥遥望着自己岳父的仪仗言道。“既然来了,便请他老人家及早入城……就说……就说蹇硕、董重已死,董太后亦崩于永乐宫,大将军有密信与我,让我引兵入洛,尽诛阉宦……我在城中等他商议。”
  言罢,公孙珣转身就坐在了高台上早已经放好的两把太尉椅之一上面,居然是要在此处候着自己的岳父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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