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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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倒也是。”刘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要知道,即便是刘宽这种家世也很少能喝到葡萄酒的。
  “总之。”公孙越再度躬身行礼道。“最近河南的蝗灾已经过去,着实可贺;而天气炎热,洛阳城内又实在是暑气太盛……因此,我那兄长决定就势邀请诸位洛阳、緱氏的好友同门,今日一同去緱氏后山的阴凉小溪处避暑饮酒,而老师和卢师自然是要做主宾的,就不知道老师有没有时间拨冗一去?”
  “哎呀……”刘宽闻言再度将笏板插进了自己脖颈上,然后稍显犹豫的搓了下黑乎乎的双手。“这个蝗灾过去确实可贺,而且师生共饮于山阴小溪处,颇有曾子的情趣啊!只是我这刚下朝,连官服都没脱……”
  “那老师?”
  “走吧!”刘宽穿戴着全套光禄勋的官服绶印,脖子上插着笏板,竟然直接就跳上了对方的马车。“夏日盛暑,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緱氏,风乎舞雩,醉而归……到了那地方,再换衣服也不迟啊!”
  饶是公孙越心中紧张万分,看到如此情形也不禁哈哈大笑,于是他也翻身上去,亲自赶车将这位刚下朝的光禄勋沿着官道一路送出洛阳,直奔緱氏去了。
  ……
  “曾皙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论语》·先进
第十九章
请和
  中午时分,刘宽在緱氏山下的小院里很随便就扔下了自己的官袍与印绶,然后换上了一套清爽的丝袍衣物……呃,顺便还研究了一下四角内裤这种在洛阳很少见的服饰,随即,就跟着公孙越直奔緱氏山后山而去了。
  到了地方,果然对方没有半点虚言。
  远远望去,只见凉荫之下绿地如画,小溪之上曲水流觞,更有葡萄美酒佐以新鲜蔬果,高冠士人笑语轻衣童子……而自己那些常伴在旁的学生弟子,如王邑、傅燮、许攸等等,果然也是一个不拉,甚至还有一些自己只是颇有印象的其他门生弟子,竟然也在这里。很显然,这就是公孙瓒的功劳了。除此之外,还有卢植也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也难得笑吟吟的在和他的学生们说些什么。
  如此情形,刘宽根本就是情不自禁。而他刚要上前,却不料迎面就有婢女端着一木碗鲜红葡萄酒迎了上来。
  当朝光禄勋一言不发,直接接过酒碗来先吞了一口下去,只觉得满口甜香之余又多了不少清凉之气,一时间暑气尽散。
  “妙啊!可是之前用深井水冷窖了一整日?”刘宽一个激灵之后忍不住问道。
  “正如老师所言。”一旁的公孙越赶紧笑着回复。“而且取来后一旦开坛,还要把酒坛放在溪水中冲刷,据说可以存住凉气,驱散暑气……”
  “在何处冲刷呀?”刘宽好奇的问道。
  公孙越很自然的看向了那个送酒的婢女。
  “在溪水下游。”这婢女小心答道,听声音还有点大舌头。
  “怎么能放在下游呢?”刘宽一手捧着酒碗,一手猛地一捶大腿道。“万一撒了,酒香岂不是要浪费掉了?要放在上游。”
  “放在上游,这就去做!”公孙越当即吩咐道。
  而婢女和她身后的其他仆从们自然赶紧答应。
  “劳烦你们了。”说话间,刘宽竟然不顾身份,直接单手拍了拍那婢女的肩膀道了声辛苦……惊得这个刚学会汉话没多久的高句丽婢女差点栽倒。
  而交代完这件事情,眼看着那边一大群人就要起身迎接着自己,刘宽又赶紧遥遥举杯,快步笑着走了过去:“二三子都坐都坐,哎呀,怎么能因为我一个老朽就让大家都起身呢?子干啊,你倒是好福气!”
  一群年轻士子当然不会真的坐回去,但是卢植瞥了对方一眼,却是毫不客气的捧着酒杯坐回了远处……刘宽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继续笑呵呵的靠了过去。
  公孙越和混在起身相迎士子们中的公孙珣对视了一眼,各自一笑,却都顺势淹没在了一大堆年轻士子中间。
  大儒士子,美酒佳肴,流觞曲水,吟诗诵经……这种氛围简直是太符合儒家士大夫对于生活情趣的认识了。实际上,如此情形之下,就连最古板的傅燮和最跳脱的刘备都能一起乐在其中,更遑论他人了。
  就这样,时间来到下午时分,在场之人大多都有些醉意了,也愈发的放浪形骸,很多人开始捧杯四散而坐,原本是众人中心的卢植与刘宽附近,竟然也只剩下了公孙兄弟等寥寥几人在那块石头旁边伺候着。
  “万万没想到。”溪边的一处树荫下,刚刚踱步过来的许攸在品了一口葡萄酒后忍不住连连啧声。“我许子远竟然还能享受到如此生活……诸位同门可还记得,这葡萄酒数年前都还是天底下至贵的宝物?”
  “便是今日也是宝物。”坐在树下的王邑闻言当即反驳道。“据我所知,这酿酒虽然容易,可葡萄却极为难寻。因为若是葡萄种在凉州与西域,固然产出丰厚,可酿成酒后却难以保存,产出数石,运到京师若能剩下半斗,那也是走了大运道了;而若是种在内地,就只能种在温池(温泉)左近,偏偏还有些温池据说是阳气不盛,长出来的葡萄品相极差,所以直到如今这葡萄酒依旧是当今洛中四大名品之一。”
  “谁说不是呢?”许攸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一拍大腿道。“也就是托了珣弟的福气,才能在盛夏间有如此享受。”
  喝人家嘴短,王邑倒也没反驳:“珣师弟虽然出身边郡,但确实有散财之义,再过数年,想来也是少不了一个‘厨’名的。”
  “只是珣弟这一番耗费与苦心,却也未必有用啊?”许攸先是微微点头,却再一开口却是话锋一转,引得树荫下的几人纷纷侧目。“两位师长那里相互心存芥蒂,未必就愿意买他的账。”
  “子远兄此话何意啊?”就坐在一旁,却一直不想搭理许攸的傅燮闻言皱起了眉头。“刘师与卢公都是海内大儒,虽然一宽一严,性格迥异,但却都是德行高尚之人,而且向来私谊深厚,怎么会心存芥蒂呢?”
  “德行是德行,芥蒂是芥蒂,德行高的人就不许相互有怨望了吗?”许攸将空酒杯往地上轻轻一掷,然后捻着自己的胡子冷笑一声。“你傅燮虽然出身北地郡这种边远之地,但在洛阳学经也有些时日了,难道不知道今文古文的争端吗?你可晓得,几日前卢公再度上书朝廷,请立古文为官学,言辞恳切,陛下几乎已经心动,可今日朝廷正式朝会,中枢诸公却又再度压制了此议,俨然是要无视掉山东古文大兴的局势了……如此情形下,卢公又岂会给刘师好脸色看?”
  众人闻言不由纷纷看向了坐在那边的卢植与刘宽,果然,知晓了一些内幕后,无论是刘宽的言笑晏晏还是卢植面无表情,此时都显得有些别有意味了。
  “只是苦了珣弟他们了。”许攸遥遥指着一直跟在卢植与刘宽身边侍奉的公孙三兄弟道。“他们兄弟自辽西边郡而来,那里懂得这些争端?卢公当日远在九江,刘师惜才,便将他们三人一起纳入门下,谁成想却无意间将他们三兄弟给夹在了夹缝里,弄的他们左右为难!先前就已经不得已兄弟分开分侍两师了,如今这两位原本私交甚笃的尊长又因为这事进一步闹出了芥蒂来,他们这又得努力劝和两位尊长……而看那边的情形,只怕两位尊长也不是很领情……也是辛苦他们了!”
  傅燮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对于君子而言,政见是政见,私谊是私谊,怎么能因为朝堂上的争论就让多年的私谊受损呢,而且还让自己的弟子受累?公孙兄弟此举是对的。而且,尊长之间有了嫌隙,我辈也不能坐在这里喝酒享乐,应该一同去劝一劝才对!”
  说着,这位好古君子之风的年轻士子放下酒杯站起身来,竟然要去直接劝和刘宽和卢植。
  在坐的人大多怔了一下,然后稍一思索也都纷纷起身跟了过去——且不说往日他们多承公孙兄弟的大方,就凭今日喝了这么多葡萄美酒也要去帮忙说句话啊!
  再说了,这不是已经有了领头的吗?两位尊长真要是不满,也不怕板子打到自己身上的。
  而且你还别说,一传二二传三之后,眼看着不少人都要去请见,其他人就算是想装死也难。而到最后,两家弟子竟然全都起身,在傅燮、王邑、甄逸等人的带领下前去请见两位尊长!
  于是乎,片刻后,饶是卢植和刘宽养气功夫过人,也不由得尴尬无言了起来……毕竟,有些事情就摆在那里,他们根本无法反驳,而且人一旦多起来那也不接受反驳的啊:
  卢师的上书是不是最近被刘师这些朝廷大员给淹了,两位是不是分属两个阵营在进行朝争?
  那公孙兄弟是不是在夹缝中难做人,今天这场宴会又有没有缓解两位师长关系的目的在里面?
  然后今天卢师你今天是不是一直板着脸,而刘师是不是又一直笑嘻嘻的想跟卢师你攀谈?
  都没错吧?而如果没错的话……那你们肯定是有嫌隙啊!而君子大儒之间有嫌隙是不对的,是一定要改正的!
  哦,你说前面几条都对,只是卢师这个人一直喜欢黑着脸,不是生气……那不存在的,一定是托辞!必然是托辞!
  “所以说,还请两位尊长放下成见,不要坏了君子之谊!”傅燮言辞恳切,神色严正,竟然连连鞠躬行礼,眼看着就要带着众人跪下来请罪了。“古文今文相争已然于国无益,两位师长若再起了私人嫌隙,莫不是要今日相谈甚欢的弟子们日后也分为两派,相互攻讦吗?”
  “咳!”这下子,不要说性格宽容的刘宽,就连向来严正的卢植也有点掌不住了,二人对视一眼,俨然是准备先来个将相和糊弄过去再说。
  不过就在此时,另一个勉强算是当事人的公孙瓒却忽然站了出来,朝着眼前乌泱泱一大片士子弯腰行礼,他嗓门奇大,一下子就镇住了场面:“诸位师兄师弟,且稍安勿躁,瓒有一言,还请二三子听上一听。”
  看到有解围的人出来,刘宽和卢植自然松了一口气,而士子们,本来就是看在葡萄酒的份上才过来的,当然也不会不给这公孙兄弟面子。
  “诸位师兄弟。”看到场面稳下来以后公孙瓒才再度拱手道。“我公孙瓒先代两位弟弟一起谢过诸位了……其实不瞒大家,我们兄弟确实是担心朝争一起两位师长也会起嫌隙,所以,才会组织这场盛夏郊游,以期两位能够握手言欢。”
  饶是卢植养气的功夫练到家了,听到这个词也不禁脸色剧变……跟不喜欢洗手的刘宽握手言欢,恶不恶心?!
  “但是,”公孙伯圭失笑道。“适才侍奉两位尊长之时才明白,原来我等是杞人忧天了,两位尊长德操何其高洁,又怎么会作出让我们这些弟子为难的事情呢?我公孙瓒明白的告诉诸位,两位尊长并未起任何嫌隙!”
  刘宽和卢植难得同时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还一起捋了下胡子。
  “而且非只如此。”公孙瓒忽然一低头,却是继续笑道。“据我所知,刘师此行颇有代表朝中诸公来寻卢师弥合古今文争端的意思,只不过这种事情事关重大,双方恳谈之间难免要慎之又慎,这才引起了诸位的误会……刘师?”
  正在惊疑不定的刘宽咋闻此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是学生孟浪了。”公孙瓒看到这个情形,赶紧低头请罪。“我其实也是妄加猜度,而且这种事情就算是猜出来也不该说出来的,只是诸师兄弟起了误会,不得已相告……”
  “无妨,无妨!”带着五分醉意的刘宽先是干笑了一声,然后旋即大笑。“其实不瞒二三子,光禄大夫杨公受命主管熹平石经一事,而我今日前来确实也受他之托,要与卢公对这古今文之争私下论上这么一论的……倒不想伯圭如此聪慧,竟然听出来了一二;更不想让你们这些当学生的起了疑心,竟然先劝了起来。此事确实是我不对,应当……应当自罚三碗,这葡萄美酒可还有剩的啊?”
  公孙瓒当先大笑,随即一众年轻士子们也轰然大笑,惊得山野间鸟飞兽跑,而公孙越则赶紧重新抱来一坛葡萄酒,伺候起了刘宽……唯独卢植面不改色,也不多言,依旧昂然立于一旁,却又不料一旁跟着众人拊掌大笑的公孙珣正在偷眼看他。
  而慢慢的,后者也终于放下了心来。
  ……
  “义为土地精灵伏,仁作金汤铁石卑。龚遂刘宽同煦妪,张飞关羽太驱驰。”——《全燕诗》·贯休法师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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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卢植的房间里,床榻上摆着一张几案,而卢植和刘宽则隔着几案相对而坐……他们的交谈很早就陷入到了某种焦灼之中,没办法,双方的差距实在太大!
  说白了,杨赐那边通过刘宽递来的条件是什么呢?是让卢植就此放弃!
  这不叫谈和,这叫劝降,而卢植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投降呢?
  当然了,今日因为喝多了而留宿在这緱氏山下的士子们太多,两位大佬就算是半句话都说不拢也不好意思就此散场……否则说不定又有人起哄让他们俩握手言欢之类的,那可实在是太恶心了。
  但就这么干坐着,恐怕也只会让气氛越来越僵硬,尤其是天还这么热。
  “天黑了吗?”盘腿坐在床榻上的刘宽就差直接趴在案上睡着了,一直看到有人进来点燃了蜜蜡所制的烛火才恍然回过神来。
  “正是如此。”进来点蜡烛的公孙越低头称是。“两位恩师要不要用些饭菜?”
  身子塌下去的刘宽和正襟危坐的卢植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点了下头……虽然都不饿,但是能有东西填嘴总比这么干熬着强吧?
  “且上些饭菜来吧!”卢植如此吩咐道。
  “若还有窖在井水中的葡萄酒也别忘了送上来些,天气还是暑热难耐。”刘宽忙不迭的又追加了一句。
  “喏。”公孙越赶紧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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