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3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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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那就是过完年的事情了,此时此刻,万事顺利。公孙珣基本上只是每日听一次事情进度汇报,清理一下刑狱,和娄圭、戏忠这种闲人一起打个牌,再收个远处旧部的信函之类的。然后,就是盼着自家妻妾全都来此处团圆了……要知道,此番要来的不仅是近日就要到地方的赵芸等人,还有辽东的卞氏!
  之前接到公孙大娘的又一次正式来信,说是如今她儿子既然也出息了,又是什么难得空窗期,想来应该不至于不能保全妻儿,所以便要让卞氏带着她长孙女阿离,还有秦罗敷所出的幼孙女阿臻,一起过去河内,也算是亲近一下做父亲的。
  对此,公孙珣期待已久,以至于晚上抱着冯芷、瘦猫,还有幼子都有些心不在焉……对当爹的而言,闺女跟儿子是一回事吗?
  十一月初,这日下午,外面再度飘起了雪花,公孙珣下令让人去给在外辛苦的王修等人送去慰问后,便也干脆回到官寺后院,叫上娄圭、戏忠,再加上一个整日跟在身后做跟班的司马朗,直接在刚刚修好并通了火的热炕上打起了动物牌。
  而几局完毕后,他却又将司马朗直接逐出,说是让他去找吕范寻今日郡府中的简报,并转而向两个心腹提及了一些不怎么好当众说的小事。
  “昨日审正南来信了。”眼见着司马朗出了门,公孙珣扔出一张牌来,随口言道。“但昨日我去抚慰城中三老,送炭问安,忙了半日,倒一时忘了与你们说。”
  “审中尉(都尉在国中称中尉,一个意思)不是之前上任时便有信来吗?”戏忠登时醒悟。“这才几日,就忽然来信?可是有什么事情?”
  “两件事。”公孙珣摇头笑道。“一个是咱们的左车骑将军皇甫公的事情,说是自从这位冀州牧奏罢了冀州一年钱粮后,冀州百姓欢欣鼓舞,对自家州牧感激涕零,这才几日连童谣都出来了。”
  戏忠和娄圭对视一眼,各自冷笑无言。
  “说是‘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你们觉得如何啊?”公孙珣复又追问道。
  “能如何?”娄圭扔出几张牌来,干脆直言。“这种童谣十之八九是有人刻意编出来的,而且还如此绕口,莫不是哪位士人想做明年冀州茂才想疯了才搞出来的吧?左车骑将军其人也是,奏免钱粮确实是一件大功德,但何必求名求到这种地步?”
  “非也非也。”戏忠当即昂声驳斥。“若论临阵军事谋划,我不及子伯,但说到人心术势,子伯却不如我了……你须知道,皇甫嵩这把年纪,官位、职衔到了这种地步,他若不造反,便只是求名了……所以,这种事情虽然于我们而言显得得不偿失,却正是皇甫义真心中所求,他暗中放任,甚至推波助澜,也是寻常姿态。”
  娄圭想了一下,倒是干脆点头承认。
  “志才说的透彻。”公孙珣继续言道。“然后审正南心信中还提及了一个人事——清河相刘虞刘伯安被召回朝中去了。”
  这一次,娄圭主动看向了戏忠。
  而戏忠当即微微蹙眉:“清河之前全境沦陷,封王都被俘虏,朝廷让刘虞刘伯安去清河为国相,本是因为他之前便做过清河相,想借他在清河的声望安抚地方,既如此最起码应该渡过春耕才对……而今日,莫说春耕,便是冬日都才区区过去一月,朝廷是怎么想的,便要召回他?”
  “我初时也有些疑惑。”公孙珣放下手中牌,坦诚言道。“但就在今日下午,我弟公孙范与刚刚到洛中的公孙越联名送来了一封简信,我看了信后这才有所猜度……”
  娄圭和戏忠也齐齐放下了手中的动物牌,并认真起来。
  “信中也只是说了两件人事。”公孙珣正色言道。“一个是郭勋郭刺史调任平原相,然后丹阳陶谦陶恭祖接替他出任幽州刺史……这个倒也罢了。另一个人事,却是说豫州刺史王允王子师又被抓起来了。”
  娄圭登时摇头:“大赦才几日,就被重新下狱,看来张让想要处置王子师的决心已下。”
  “不错。”公孙珣点头应道。“这一次被抓,洛中上下都觉的他要遭殃了,据说下狱前传出了风声,杨公便赶紧遣自己心腹门客去豫州面见王子师,劝他暂时向张让低头,否则怕是真不能存身了。而且非只是杨公……”公孙珣说到此处忽然失笑。“王子师的属吏也觉得自家上官要在狱中被张让折辱,或者干脆被拷打而死,便居然在王子师被逮捕前提前备好了毒酒,等到槛车到来后更是直接奉上。”
  娄圭和之前并沉默了好一阵的戏忠面面相觑。
  “然后王子师的反应倒是让我格外高看了一眼,自今日起,我等便不能视他为天真可笑之辈了……”言道此处,公孙珣不由摇头感慨。“他将毒酒泼在地上,直接回复自己的下属,说他既不会向张让低头,也不会为了所谓名节轻易求死,若天子有明诏让他死,那便将他押送到刑场,明正典刑,他身为汉臣,绝无二言。而若无诏,他便是受尽屈辱,也要潜心用志,以图将来!”
  “人都是经过这些事情方才磨砺出来的!”娄圭长叹一声。“正如君侯所言,这王子师若真能熬过这一遭,便再不能小觑他了!”
  “我懂了!”就在此时,戏忠忽然一拍炕上小案,语出惊人。“刘虞刘伯安此番回洛,必然是要接任刘陶刘子奇尚书令一职,掌管尚书台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公孙珣当即微笑颔首。“所谓法术势之道,志才确实别有一番见地。”
  娄圭一时摇头,他确实不擅长这个领域……不过,戏忠既然都说出来了,以他娄子伯的聪明才智倒也不至于还是一头雾水:
  “志才是想说,王子师下狱,意味着此番因为黄巾所起党人、阉宦的纷争,最终还是朝中阉宦大获全胜?而尚书令刘陶刘公作为此番对垒的士人领军人物,必然也要失势?”
  “不错。”戏忠当即应声。
  “可为何是刘虞刘伯安来接替刘陶刘子奇?”娄圭依然还有一个想不通的地方。
  “因为他们都姓刘。”戏志才冷笑答道。“咱们这位天子聪明着呢!他眼里,怕是只有宗室、阉宦、外戚才能信的过。至于说为何是刘虞,想来是因为相较于另一位与党人关系紧密的宗室重臣刘焉刘君郎,这刘伯安平日里显得温顺多了吧?”
  “原来如此。”娄圭先是恍然,却又摇头。“可是,可是刘陶党人做派,与宦官势不两立,刘焉也与党人交好,那这刘虞就会听话吗?”
  “怎么可能听话?”公孙珣终于也再度发声。“宗室又如何?宗室要是敢在这种问题上有所犹疑,那也是阉宦遗丑!天下人也容不下他的!刘焉这厮,狡猾无耻,又极善存身,怕是故意避开尚书令这个烫手山芋的,而刘虞此番入洛怕当个尚书令也不过是坐在火上烤……”
  “那……”
  “如我所料不差,怕是刘伯安耗上几个月,中枢就要再回之前数年光景,以阉宦领尚书令了!”公孙珣一句话就让两个心腹无言以对起来。
  “这才几日功夫?”半晌娄圭方才冷笑嘲讽道。“圣天子便要故态复萌了。”
  “于我等何干?”戏志才低声不以为意道。“咱们打牌便是。”
  三人旋即无言,只是重新取牌,大概争执了一番之前该谁出牌的样子,也就置之不理了……毕竟,洛阳朝政似乎还不至于将火烧过黄河来,便是烧也要先烧刘虞的屁股,再烧皇甫嵩的屁股……届时再说呗。
  然而,未过多久,被打发出去的司马朗甫一回来,便在门前拱手行礼,然后朝公孙珣汇报了一件事情:“郡君,我刚刚从吕长史那里回来,正好在路上遇到通传,门吏有言,说是官寺外忽然来了一位客人,手持尚书郎文典君(公孙范)、黄门侍郎文超君(公孙越),以及大将军府的三重名剌,自称昔日洛中故人来访!”
  公孙珣与两名心腹对视一眼,倒并不是很在意,因为他们只当是洛中来人请公孙珣营救王允王子师的呢。当然,也不敢怠慢就是了,三人当即扔下木牌,便赶紧起身匆匆往外迎去。
  然而,公孙珣踩着木屐,领着几人匆匆出的门来,迎面便在官寺大门前见到三人各自牵着一马,头戴斗笠,顶风冒雪立在官寺前……这个做派,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洛中那些士族的姿态,直接让人心生疑惑。
  不过为首一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却居然真是一位公孙珣万万没有想到的昔日洛中所交故人。
  “凉州州从事,金城韩遂,见过卫将军!”此人拿下斗笠,于官寺前手握缰绳躬身行礼,甫一抬头,更是露出了一张疲惫至极的脸。“时隔十载,遂依旧蹉跎,将军却已经名震海内。不过,天下形势依旧晦涩难明,不知将军可愿再听昔日故人肺腑中恳切一言?”
  ……
  “允……会赦,还复刺史。旬日间,复以他罪被捕。司徒杨赐以允素高,不欲使更楚辱,乃遣客谢之曰:‘君以张让之事,故一月再征。凶慝难量,幸为深计。’又诸从事好气决者,共流涕奉药而进之。允厉声曰:‘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药求死乎!若死则死,若生且观之。’乃投杯而起,出就槛车。”——《新燕书》·卷六十二·列传第十二
第六章
门前立故友(下)
  十年前,准确点说是九年半之前,公孙珣曾与韩遂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公孙珣只是个尚未加冠,入洛游学的边郡少年,而对方则已经做完郎官,并即将返乡为官。而如今,公孙珣为卫将军,蓟侯,领河内太守,对方却依旧是个州从事,双方已然不是同一层次之人了。
  这不是说州从事这个职务不好,也不是说韩遂无能。实际上,如果一个边郡子弟没有际遇、没有格外突出的政治资源,又不去拼命的话,也大概就是这个层次了。这一点可以参考公孙瓒与孙坚,前者若非是沾了公孙珣的光,仅凭他岳父的协助,恐怕这次也很难当上都尉;而后者虽然也有贵人提携,也肯拼命,但终究只是一个千石别部司马。而如果天下就这么一直太平下去,又没有公孙珣在其中影响的话,公孙瓒也好,韩遂、孙坚也罢,他们三个估计都会在四十岁左右混到一任两千石,终究是不算负了家族、父母,但也终究只能一辈子如此了。
  换言之,不是韩遂太低档,而是公孙珣太突出了一些。
  十年辛苦,数次搏命,外加一个家族、两个老师、一个岳父的政治资源,以及一位从来没让自家儿子缺钱花并传授下来很多超出时代认知事物的老娘,这些都是别人换不来的。
  当然了,不管内由如何,二人相隔近十年方再相见,人是物非,总是少不了一番感慨的。而公孙珣虽然因为对凉州局势有所猜度,故此心中生疑,但终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当做故友来访,然后亲切且热情的招待了下来。
  只见公孙珣这位堂堂万石卫将军,不顾韩遂身上还有积雪,自己脚下还穿着木屐,便在官寺门中欣喜上前扶起对方,并把臂问候,寒暄不止;然后,他又吩咐司马朗去喊人,让官寺内大小官吏,从郡吏到卫将军幕府成员,纷纷出迎;最后,公孙珣居然又将韩遂连同两位随行之人一起迎入到了后堂落座,还亲自带着吕范、娄圭、戏忠三个心腹悉心招待……端是给足了面子。
  “天寒地冻,文约且安坐稍歇。”公孙珣眼见着侍女端上了热姜汤,对面三人多是缓了过来,却依旧不提正事,反而指着明显只是韩遂随行的那两人继续说些场面上的废话。“这两位随文约冒雪同来,一长一少,皆容貌不凡,想来必是凉州豪杰……敢问两位姓名来历?”
  “这两位都是州中同僚,随我入洛公干的。”韩遂无奈,只能勉强按下心事,且起身正式做了介绍。“这位年长些的,复姓成公,名英,字实荣;这位年少尚未加冠的,乃是南安庞氏的子弟,正在州中历练……唤做庞德。”
  公孙珣微微颔首,却又一时愣住:“凉州南安庞德?”
  “不错。”
  韩遂随口应声,便重新坐下身来,而那庞德和成公英又赶紧起身来拜……这二人都只是所谓中下层州吏,哪里敢在公孙珣面前失礼?
  而公孙珣眼见着得到了韩遂认证的庞德在前,倒是不顾对方还只是个未加冠的少年州吏,只想着机会难得,却是忍不住动了收藏癖!
  只见他干脆起身亲自扶起二人,然后正色询问:“两位果然都是西州豪杰,而我素来景仰英雄,不知两位愿不愿意屈就于我麾下?我幕中卫将军御属尚有不少空缺……”
  庞德和成公英不由面面相觑,他们如何想到对方第一次见面便要招揽呢?但是,出乎意料,明明转任卫将军御属更有前途一些,可这二人却居然纷纷黯然摇头。
  “我晓得了。”公孙珣本就是因为庞德二字太过耀眼,然后忍不住随口一试,不行也就不行了,于是当即改颜笑道。“你二人都是忠义之士,想来你们州中方伯颇有德望,故不愿舍弃……”
  言未毕,坐在左手座位上的韩遂便忽然冷笑一声:“卫将军说错了,我们那位方伯哪里来的德望?”
  此言一出,站在堂中行礼的庞德和成公英二人也各自面色复杂,俨然也是对自家顶头上司、凉州刺史,颇有看法……而公孙珣则终于忍不住跟坐在自己右手侧的几名心腹相互交流了一下眼色。
  没办法,凉州那边向来是个麻烦篓子,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
  “卫将军知道我此番来洛中是做何公事的吗?”韩遂终于抢到了话题的主动权。
  “愿闻其详。”
  公孙珣转过身来,微微一抬手,成公英和庞德便就势退到了座中,而自己也坐回到了上首位置上。
  “我们凉州威武冯太守乃是之前权宦曹节女婿冯芳的弟弟,其人仗着朝中有人,在武威作威作福,然后州中从事武都苏正和以州中的名义将其查办……结果,人都槛车送到州中了,我们那位方伯却不敢接手,反而要杀掉苏正和向那冯太守赔罪!”韩遂愤然言道。“卫将军,你说,天下有这样做一州方伯的人吗?”
  听到这番讲解,公孙珣也好,右手边从之前相迎时才出来的吕范吕子衡往下,一直到戏忠戏志才,全都无力吐槽,便是身后的司马朗也有些惊愕。
  原因很简单。
  首先,你堂堂一州刺史,在属下已经将案子办成铁案的情况下(都已经槛车了),无论如何,且不说遂不遂你的心意,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认怂的,更不要说杀了自己下属去赔罪了。
  哪怕这个苏从事确实违背了你的心意,你也可以后来再找个借口杀了他立威嘛,此时杀下属去赔罪,州中上下是要离心离德的!也怪不得眼前从韩遂往下一直到尚未加冠的庞德,个个态度明确。
  至于说其次……那便是这位冯太守的身份有些尴尬了,虽然没见过面,但公孙珣好歹也知道给自己生了一个儿子的冯芷她爹叫什么,她叔叔又是哪位?然而,这个就不好说出口了,反正公孙珣也不在意那冯什么的死活。
  “我记得凉州刺史是梁鹄吧?”公孙珣在座中第一个调整过来,就顺势言道。“其人如此不堪吗?最后到底是如何处置的?”
  “最后是我们州中另一位从事,盖勋盖元固出面劝阻了梁刺史,告诉他若是杀了苏从事,无异于让天下人耻笑。”韩遂继续冷笑一声。“但我们那位梁公却也不敢再继续再做这个官了,居然主动挂印而去,我们州中诸人无奈,以我之前往来过洛阳,便让我来往洛中递送公文,详细向中枢呈报此事……”
  “新刺史是谁?”戏忠不由好奇。“可有说法了。”
  “其人唤做左昌。”韩遂面色愈发阴冷。“我等在洛中打探,才知道这人本是御史台中人,也算颇有资历,却屡屡阿附于宦官,而且贪财无度。听说……此番王子师下狱,他出了大力气,才被张让奖赏了那么一个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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