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283部分在线阅读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哪里还不明白刚才是酒后言语中失了方寸让人误会,便是一旁的韩当也欲言又止。
而就在此时,门外去忽然来报,说是王修请见。公孙珣头大如斗,但也只能放人进来。
而果然,王叔治一进来,先无奈看了眼公孙越与韩当,然后便正色行礼:“君侯,蔡伯喈天下名士,虽然白身漂泊在外,可他的女儿又焉能轻易为人妾?”
公孙珣沉默不语。
倒是公孙越这个时候无可奈何,硬着头皮上前稍微解释了一下:“叔治兄想多了,兄长本意是想为我说亲。”
王修一时恍然,却又不禁跺脚:“酒后言语不谨,怕是要被人误会的!”
“我其实是没有误会的。”韩当在旁终于忍不住插嘴道。“须知君侯请问蔡氏女前是看了一眼护军司马的。”
众人愈发头疼。
“误会就误会了。”半晌,公孙珣也只能无奈摆手。“难道要我去和刚才堂上那么多人挨个解释吗?再说了,蔡伯喈空有大名,其实是个无用之人,我欲与他结亲本就有提携照料的意思,若无我……总之,他自决道路,我难道还要再贴过去吗?不要真把他当回事了!而且阿越我也会替他寻个好人家的……届时寻个家财万贯的,一嫁过来便能让阿越少辛苦数十年。”
因为守孝而错过最佳婚期的公孙越自然尴尬万分,韩当也无言以对。
而王修左思右想,也觉得此事到此已然是条死路。
毕竟,强行解释也有刻意掩饰的感觉,反而会让人误解。至于主公找女人这种事情,做臣子的本就该避讳才对,他也只是觉得今日公孙珣有些酒后失德的感觉这才忍不住来劝一劝……而且再说了,从关羽的表现和韩当这个呆人的话来看,堂上之人也未必是全然如他王修这般有所误会。
甚至于说,此时想来,那蔡邕本人的意思也有些让人摸不透了。
这位海内名士固然可能是误以为公孙珣想讨他女儿做妾,为了防止蔡氏名声被辱,这才假言相对;但也有可能是没理解错,确实是看不起公孙氏出身边郡;而更多的,恐怕是两种想法都想到了,却不敢冒险接口,又心中多少有些看不起公孙氏,这才干脆假言推脱……从这个角度来说,还真有些侮辱公孙氏门第的味道。
须知道,公孙越千石官身,世族子弟,又被公孙珣如此倚重,娶他蔡伯喈的女儿不该正合适吗?
一时间,王修心思百转,居然也沉默了下来,而且他也终于明白为何一进舍内来,就看见自家君侯还有公孙越、韩当全都沉默不言了。
说白了,事到如今事情乱做一团,既无法解释清楚,也无法断明人心……只能一边自由心证,一边绝了此事的念头了。
就在三人各自无语的时候,门外侍卫忽然又来报,说是吕范和娄圭联袂请见。
公孙珣宛如吃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连连摆手:“都出去,阿越与叔治也出去,今日已晚,我要早些安歇,谁也不见!待会审正南与董公仁来了也不见!”
话音刚落,果然舍外又有人来报,说是审配和董昭也来了!
公孙珣懒得再说话,只能带着一肚子气翻身入房上榻去了……天知道今日会有多少人以为他是个荒淫无耻之徒?偏偏又辩解不得!
然而,他公孙珣真的是耽于女色之人吗?那姓蔡的小丫头除了嘴贱有半点好?!
公孙越与王修还有韩当面面相觑,只好退出去到舍外解释去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不知为何,居然无一人再提及此事,若非蔡伯喈也没再露面,公孙珣几乎以为昨晚只是他个人醉梦罢了。
就这样,双方佯做不知,赵国这边上下齐力勉力提供了军需补给,而一万骑兵也尽数启程,等到公孙珣越过自己亲手建筑的圪芦河霞堤后,更是彻底放下了此事,一心一意转向了军旅。
过襄城、走柏人、入常山、越真定,便是大军拖延的再慢,那下曲阳也俨然就在眼前了。
平心而论,张宝,或者说张氏兄弟选择下曲阳作为黄巾军北线核心据点是有缘故的:
首先,这座城极为坚固和广大,因为下曲阳并非只是一个普通县城,它在数百年前一度是一座郡城,但是最终没被后汉启用而已。实际上,到了南北朝时期,钜鹿郡的郡治最终还是移动到了此城的。
其次,地理位置很好,这座坚城北面三四十里便是中山郡无极县,西面六十里便是常山国真定,此城在张宝手里,北面诸郡根本无法越过此城往南出兵影响张角身后。而更有意思的是,那条著名的浮沱河恰好从下曲阳城北十余里处流过,再加上一条自南向北注入浮沱河的不知名支流,几乎是完美的为下曲阳形成了一道天然防线。
可见,张宝和太平道造反前确实是用了心的。
不过,话还得反过来说,眼看着浮沱河北面大营的浩荡军势,老实说,郭勋被撤职撵回幽州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领着周围数郡好几万兵马,却死活都没越过浮沱河!虽然说朝廷也没指望郭勋这里仅靠郡兵便能有突破,但相比较于其他几路,包括已经成功逼到广宗城下的卢植,这位郭刺史也着实进展慢了些。
一个月内打破这条防线,应该便能给朝廷一个交代了吧?顺河而来的公孙珣遥遥看着浮沱河对岸有些慌张的黄巾军,却也是顺势下定了拖延的决心,然后便勒马向前,往身后的汉军大营而去。
“文琪!”浮沱河北的汉军大营外,相别数月的郭勋头发泛白的地方愈发多了起来,而他见到公孙珣的白马旗后非但没有郁闷的意思,反而松了一口气。“你能来此处主持大局,我也就放心了!”
“郭公何至于此啊?”公孙珣自然不会在此时说什么大实话,他翻身下马,赶紧向前数步握住对方双手,一脸诚恳言道。“五路人马,各处皆是朝廷精锐,唯独你这里全是郡兵……能打到下曲阳城下,已然是无愧于心了。”
郭勋闻言愈发叹气:“文琪,我自家人知自家事,我这人确实不擅统帅,莫要说郡兵如何……郡兵再如何难道还能比浮沱河南面的那些黄巾贼弱吗?当日你不就是引仓促成军的郡兵败了数万黄巾贼吗?”
公孙珣闻言失笑,赶紧又要安慰。
却不料,郭勋忽然向前半步,主动低声言道:“文琪,实不相瞒,难的不是郡兵,是郡守……这个地方是三郡交接之处,足足四位两千石!节杖可杀千石,却不可杀两千石!而除了一个宗元听话些,其余三位实在是难缠,尤其是钜鹿郭典和中山张纯!”
公孙珣这才反应过来,照理说,那护乌桓校尉宗元、钜鹿太守郭典、常山相冯歆、中山太守张纯都应该在大营或者大营左近才对,便是装模作样说什么军情紧急或者太守不好出辖区,那也一定要派个使者过来迎接自己才像话……但此时居然无一人至此。
这肯定不是四人胡乱串联,他们没这个胆子,必然在营中得到自己传递消息的郭勋心存郁闷,故意没喊人来。想想之前小黄门传旨时所言罢免郭勋的理由……不仅有战事不利,好像还有‘不能制’这几个太守国相的风声。
一念至此,公孙珣倒也心中了然了。
看来,这位郭公即便是脾气再好,也是心里有气的,不然何至于都要回幽州了还专门跟自己打这几位两千石的小报告?
当然了,郭勋到底是个精忠报国的老成之人,说到此处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不懂,钜鹿郭太守守土有责,故此行事操切,只想速速夺回下曲阳;而中山张太守和常山冯相却事不关己,只想保存实力,不欲大战;而我偏偏是个持节的幽州刺史,也没什么法子约束他们……不过,文琪是五官中郎将,又是转战多处的天下名将,或许他们应该会收敛一些。”
公孙珣此时不明所以,但却依旧颔首不断,并当即义正言辞当众指责起了这几个太守不顾大局的表现。
实际上,是个人都该知道要站在哪一边!都不怕冤枉那几个人的!
毕竟,从公孙珣的角度来说,这几个太守、国相,敢跟郭勋较劲,那将来就照样敢跟自己较劲,而人家郭勋回到幽州后还要继续从后方负责这边大营后勤的……疯了吗,不站郭勋站那几个人?
于是乎,这对故人在营门前好生一番交流,真真是情真意切,一直到护乌桓校尉宗元和钜鹿太守郭典闻讯匆匆从两侧营中赶来,这才牵手入营,看的宗元心惊肉跳,郭典愤恨不已。
稍倾,大军正式入营,交接军事,被郭勋涮了一道的军中上下军官匆忙汇集中军大帐,一时间印绶满目,铠甲耀眼……然而,正如郭勋刚才吐槽的那般,加上程普和实权不逊于两千石的郭勋本人,营中一共五个大员,一条节杖,哪里有这些千石以下军官说话的地方?
甚至,两千石和刺史都无话可说,因为话都被须发皆张的钜鹿太守郭典一人给说了!
“国家遭此大难,如常山相冯歆、中山太守张纯二人,心思暧昧,不顾国家,手握重兵却不听调遣!冯歆聚大军在真定,整日吟诗刻碑,祭祀天神;张纯聚大军在无极,整日寻欢作乐,求女问田……反正就是不肯出兵!”郭典年近四旬,须发也有些灰蒙蒙的了,而其人言语激烈,居然当众发作,丝毫不给同僚留面子。“将军既然来此,还请即刻征召他们的部队来此……若能合三郡及郭公、宗将军自涿郡、河间、安平沿途招揽的人马,还有五官中郎将带来的一万骑兵,我军便将有五六万之众,渡河向南,直趋下曲阳城下,便是拔城也未必不能行吧?!何至于蹉跎在此?!”
公孙珣得了郭勋提点,自然不会被他直接说动,只是微微点头:“既如此,待我稍作休整,便往冯、张二位处遣使调兵……”
“只是遣使绝无用处!”郭典是关西冯翊人,也就是长安以西渭水以北之人,所谓关西出将,关东出相,披着盔甲的他语气中更像是一个将军而多过一个太守。“将军须持节亲自去征兵,否则二人必然推脱!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他们二人真的一个在刻碑想着出名,一个在说媒想着发财!”
虽然不晓得说媒跟发财有什么关系,但公孙珣这次倒是意外的没有反驳,因为如果那二人真如郭典所言那么过分的话,他也确实准备亲自往这两处走一趟,将兵权夺来……耗下去也要分积极的耗下去和消极的耗下去,消极的是要被中枢给盯上治罪的,而不管是积极还是消极,都不能丧失主动权,也就是兵权!
郭典愤愤然的在中军大帐里发了一通火,然后大概也是看出来公孙珣因为郭勋的缘故对他不以为然,便自去自家小营中去了。两日后,随着郭勋正式收拾行装告辞,公孙珣也等来了距此五十里处常山相冯歆的使者与问候……不过相对应的,他却没等到距此只有二三十里的中山太守张纯的使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于公于私公孙珣都不能再犹豫,他即刻布置下去,让吕范、程普安守大营,本人却亲自带着节杖,并让韩当、娄圭、戏忠引着白马义从护卫着他往身后的中山无极而去。
而甫一踏入中山地界,公孙珣便彻底明白了这边是怎么一回事。
“回禀君候。”一名有些面熟的本地豪族族长躬身将公孙珣迎入自家庄园歇息,然后便朝着之前四年内当了三年本地太守的这位五官中郎将,把实情一五一十道来。“乡中传言,张府君留在此处,不是为了保存实力,甚至听军中的乡人子弟说,他还是挺想去下曲阳那边立功的……之所以不愿意走,据说乃是为了本地甄氏!”
“这是何意?”刚刚坐下喝了口水的公孙珣莫名其妙。
“君侯的同学,上蔡令甄逸甄大隐在黄巾贼起事后匆忙逃了回来……”
“哦,大隐兄!”公孙珣面露恍然,也是顺势放下了陶碗。“这又如何?”
“听人说,甄大隐路上遇到好几次危急之事,又是强盗又是乱兵,颇受惊吓,半路上便病得不行,是被亲信甄豹一个人背回来的……”这本地豪族族长言道此处,不由干笑了一声。“然后那甄大隐在家中养了半年,人参都吃了几十斤下去,却还是渐渐撑不住了,只是干吊着命而已。那张郡守集合郡兵到此,本欲出兵,却正好见到如此情形,又不知道听了谁的谗言,居然心动了!”
“他心动个什么?”啃了一口梨子的娄子伯在旁莫名其妙。“甄家尚有人在洛中为官,他还能夺了甄氏这钜亿家资不成?”
这本地豪族族长也认得娄圭,当即拱手苦笑:“子伯先生,有些法子使出来,便是甄氏本家都不好说话的……而且,也不一定要拿走全部家资对不对?”
公孙珣和娄圭依旧不明所以,刚要催促,却闻得耳旁戏忠忽然大声鼓掌笑道:“我懂了,之前那郭太守在营中曾言做媒发财……莫非这甄大隐的妻子如花似玉,美貌端庄,而那张太守也恰巧死了老婆?是这回事吗?”
侍立在旁的这本地族长当即拱手而笑:“这位先生明鉴,我们这位新来的张府君虽然没死老婆,可他族弟前泰山相张举却死了妻子,然后至今尚未续弦,据说正火速从渔阳老家赶来。”
公孙珣和娄圭相顾无言。
但稍一思索,娄圭是摇头不止:“这张太守想当然了,且不说甄大隐伯父在洛中为公卿,便是他妻族我也隐约记得是常山大族,那里是这么好欺负的?除非甄逸主动托妻献子,否则此事他注定要碰一鼻子灰。”
“谁说不是呢?”这本地豪族族长依旧笑靥如花。“之前便传闻前面大营中郭刺史和常山那边的冯相都对此有些不满,而如今君侯又回来了,哪里会有他们张氏的余地呢?”
公孙珣微微一怔,也是恍然大悟……是了,这事正该自己出头才对!而且自己也该出这个头!
一念至此,公孙珣倒是不再多想,居然直接起身,便要继续赶路,而本地主人也明白这个道理,赶紧让人将洗好的水果分发给这些义从……居然是早有准备。
然而,公孙珣翻身上马,往无极而去,行不过数里,眼前忽然闪过昔日甄逸还有他那妻子温婉漂亮的形状,却是不由心中一动,然后陡然勒马,一时犹豫。
“明公若有此心,不妨一试。”娄圭勒马在旁,不由幽幽捻须言道。“也是尽同学的本分嘛。而且,从情理来言想来甄大隐也该明白,如此对谁都好……说不定此事顺势而为便能成!届时明公也不必再因邯郸之事有所惭愧了。”
马术不精的戏忠好不容喘匀了气,却一时茫然。
而公孙珣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招手喊来一名骑士:
“速速回营,将护军司马公孙越叫来,就说昔日同窗故人命不久矣,让他来送一程!”
戏忠恍然大悟。
晚间,三百白马义从护卫着公孙珣的仪仗与白马旗直趋无极县城,然后越城外兵营与城内驻扎着一位两千石的县寺而不入,直接来到了曾顺次造访的甄府。
甄氏上下,自然认得来人,故此,公孙珣几乎是一路畅通径直来到甄逸床前。
“文琪……也罢!”甄逸斜靠在榻上,已然瘦的皮包骨头,不成人形,但见到公孙珣到来后却是双目陡然泛出了一丝神采来,然后缓缓言道。“你来,我便能死了!”
饶是公孙珣见惯了生死,甚至可以说有些心怀不轨,但此时见得故人如此情形如此言语,也是鼻中陡然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