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271部分在线阅读
“子伯。”公孙珣从马扎上起身道。“既是如此,我便正式与你说一遍好了,你届时跟子衡再说,我就不多言了……”
“君侯请讲。”
“我的志向没有改变,也不至于因为一战之惨烈就心生不忍。”公孙珣看着自己心腹认真言道。“只不过,仗打得越多,见识的东西越多,我就越觉得将来安定天下会越难……不知为何,我总觉的自己还少了一些东西。所谓且战且思,唯此而已。”
娄圭怔了一怔,倒是干脆拱手赔礼:“如此,倒是我想多了!等再见了子衡,也一定说给他听。”
“其实,如子伯、子衡你们这般为我多想反而是好事。”公孙珣伸手托住对方恳切言道。“这些日子,终究是我心思晦暗,钻了牛角尖,以至于居然淤积到面上……是我不对!天长日久,这种事情不妨以后再说,且看现在才对!”
“君侯说的极是。”娄圭也松了一口气。“如今不妨且看现在局势!”
话虽如此,但眼前局势也未看许久。公孙珣眼见着黄巾军最后的抵抗努力也化为乌有,转而全线溃退,正要移动旗帜,亲自压上前去时,却忽然有人来打扰。
“皇甫将军请我入城?”公孙珣指着眼前无边无沿的战场似笑非笑。“现在吗?”
“是!”来人是个四十来岁,操着凉州口音的文士,他闻言当即拱手道。“我家将军说,战局已然成定局,且让儿郎们立功便是,如君侯这般,不如入城安坐!当然,若君侯有心督导战事,不去也无妨。”
公孙珣不由和娄圭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摇头失笑,便是这个来请人的文士也跟着笑了起来。
话说,这片战场上的汉军三位主帅,理论上是平等的……这是因为什么左右五官中郎将,什么爵位,在代表了天子权威的节杖面前毫无意义。非要分个上下,那也只能说论资排辈,皇甫嵩年纪最大,大家敬重一下,唯此而已。
既然如此,为何此时皇甫义真又要摆出一副姿态,请公孙珣入城呢?
答案很简单,这是要给朱儁让功劳!
而公孙珣之所以和娄圭相视一笑,乃是他们对此早有准备。
实际上,还没来到颍川的时候,此时应该留守大营,正隔岸观火的董昭就在路上首先提出了这个问题。董公仁当时的话很直接,也很简单,那就是朱儁败了一场,是需要功劳的,不然很可能会获罪。而公孙珣却不需要功劳,所以来到颍川后他应该等皇甫嵩出头,趁势让出功劳。
前者好理解,后者又怎么说呢?
董公仁依旧给出了一个直指人心的解释——此番平叛,不能做名义上功劳最高之人,也不能做得人心最多之人,否则必有后患!这个后患可能来自于野心家,也可能来自于宦官,甚至有来自于天子……但无论如何,都一定是有的。
对此,公孙珣认真思索后,却是深以为然,并准备依照董昭的计策实行。
那么,让功给可能会负罪的朱儁,就是为了不做功劳最大那个;而等到皇甫嵩牵头,便是不做赚取人心最多的那个;至于为何还有身体力行去辛苦打这一仗,这就公孙珣本人一意坚持的了……毕竟他知道,在真正的明白人眼里,尤其是集合了无数豪杰的军中,大家始终会明白怎么一回事的。
这仗不可能是白打的!真正的收获不能只看功劳簿和大人物的人情!
总而言之,皇甫嵩的邀请,公孙珣和娄圭其实早有准备,不就是让他入城,然后让朱儁一个在外指挥吗?
随他去好了,鸱得腐鼠而已。
于是乎,公孙珣当即应许,然后便带着娄圭、韩当,还有三百白马义从,直接越过战场而不顾,随着这位皇甫嵩的幕僚往数里外的长社城而去了。
而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是,路上的时候,一边听着喊杀声渐渐远去,一边感受着大火的余温,同时还耳听着娄圭与这名皇甫嵩的幕僚交谈不断,公孙珣这才知道对方居然也是个有来头的。
“先生是故信都(安平国首府)令?”娄子伯好奇问道。
“然也。”此人在马上干笑拱手道。“信都令,张角起兵的时候仓促而逃,到了洛中后,中枢因为安平举国沦陷没有治我的罪,但也被免了官。正好我是凉州汉阳人,又正好在洛中,便去投奔了我家将军。让君侯还有子伯见笑了……”
“这有什么?”娄圭不以为意道。“那种局面谁能如何?不过,先生既然是凉州人,又出任千石大令,想来必然是凉州名士……敢问姓名?”
“阎忠!”此人干脆答道。“字叔德。”
“叔德先生姓阎?”公孙珣忽然好奇插嘴道。“那敢问叔德君认得贾文和、韩文约……呃,还有一个叫阎行的人吗?”
阎忠反过来好奇的打量起了公孙珣:“白马将军威震天下,但终究是幽州人,如何知道这几人?”
“你居然都认得吗?”公孙珣一时惊喜,然后赶紧掩饰。“这都是昔日在洛中与韩文约、傅南容相交时随意得来的名字,听说都是凉州人才……”
“这便说的通了!”阎忠不由叹道。“韩文约不说了,本就是我们西州名士,将军自然知道。贾文和这小子虽然向来不知名,但却与我是至交,我心里非常清楚,此人有张良、陈平一般的谋略……可说给别人听,别人却总是笑话我,说我乱吹……其实,不过是文和出身较低,他们看不起罢了。至于阎行,凉州阎姓多是我同族,而我族人颇多,或许是文约相交的其中一位吧!不过,我兄长长子也唤做阎行,但今年尚未加冠,想来应该不是他。”
公孙珣当即尴尬失笑:“凉州也是人才辈出啊!”
阎忠闻言半是得意,半是无奈:“可惜,边鄙之人,再高的才能总是让人看不起的。”
“不知贾文和何在?”公孙珣懒得随他感叹那些东西。“叔德兄不是说他有张良、陈平一般的谋略吗?能否与我引荐一番,我想请他来做个千石军司马……”
“文和当日举孝廉后便一直在家读书。”阎忠恍然摇头。“不过,我与文和相知久矣,他这人居安思危,断然不会千里应募的,将军就不用想了。”
公孙珣细细思索一番,倒是无可奈何了。而接下来,他也不再开口,只是任由娄圭与这位阎忠继续攀谈试探,直到一行数百匹白马轻松驰到长社城前,然后远远看到了在城门外迎接的皇甫嵩一众人。
公孙珣不敢怠慢,当即率领自己的义从下马。
却不料就在此时,那阎忠忽然一手牵马,一手指着皇甫嵩身后一人言道:“公孙中郎将既然想求幕中人才,何必隔着千里万里找我们凉州人呢?颍川多名士……不说什么荀、陈了,我随我家将军在长社城中十余日,便已然认识了一位长社钟氏的俊逸,君侯且看,此人唤做钟繇鈡元常,胸有韬略,实乃相国之才!”
公孙珣目瞪口呆,但旋即苦笑。
……
“孙子尝曰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乃敌傍近草,因风烧之;二曰火积,乃烧其积蓄;三曰火辎,乃烧其缁重,四曰火库,当使间人,之敌营,烧其兵库;五曰火燧,燧,堕也,以火堕敌人营中也。昔日余随太祖平黄巾,以火攻覆长社十万贼众,即‘火人’、‘火堕’并行也。”——《子伯兵法》
第五章
城门口公孙仗势欺太守
公孙珣苦笑是有缘故的。
钟繇就在眼前总不能是坏事,而且他何尝不知此人乃是‘相国之才’呢?
但问题是,人家长社钟氏本就是颍川著名士族。钟繇曾祖钟皓乃是颍川四长之一,提携过陈群的爷爷陈寔,当过司徒掾,公开讲学数十年,常侍的学生就有两三千。而且钟氏还和上一位天下楷模李膺的家族联姻数代,相互纠缠,连成一体。甚至钟繇本人历任郡职,早在上任颍川太守阴修任内就做到郡功曹这一堪称郡吏极点的位置了。
换言之,在如今党锢解开的大背景下,依照钟氏的人脉关系和钟繇本人的才能,这位鈡元常怕是会随时接到朝廷的征召,入朝去做个尚书郎之类的职务,并一路清贵,前途大好。
当然了,以上只是常理上猜度,是绝大部分人可以想象到的,而公孙珣比谁都清楚,钟繇的官只会比想象中做的更大。
这种人,你拿什么去招揽?手里的刀子吗?
同样的道理还有跟长社相邻的颍阴荀氏,那里人才更多,然而更加凶猛……据说刚一解除党锢,京城就已经开始讨论征辟荀彧的叔叔荀爽去做个公卿什么的了。
总而言之,党锢未开之时,公孙珣身份未到,机缘未到,这群士族出身的颍川英才他是够不着摸不到;而如今党锢大开,他公孙珣的身份虽然够了,可人家却一个个的前途大好,却也不用想着曲身为谁的幕僚了。
而且再说了,此时也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毕竟,钟繇只是将来的大人物而已,而一位当下便是大人物的皇甫嵩却已然就在眼前,这个才是首先要对付的。
话说,公孙珣遥遥见到出迎的众人便直接下马,然后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往前而去,却不料,那边钟氏一大家子还有皇甫嵩及其幕僚也在神色复杂的观察着他。
“如何?”眼见着皇甫嵩也动身向前相迎,落在后面的钟繇叔父钟瑜趁机低声朝自己侄子问道。“元常出任多年郡功曹,阅人无数,你觉得这位白马将军是何等人物?”
钟繇一边缓步向前一边缓缓摇头:“一无所得。”
“何至于此?”钟瑜有些难以理解。“至不济也能从他风仪中窥探一二吧,更遑论此人过往事迹天下皆知!”
“太年轻!”钟繇低头答道。“此人年纪比我还小五六岁,便已经有位极人臣的趋势了,故此万般常理皆不可在此人身上映照……况且,如今天下的局势已经隐隐有些不对了,昔日的道理还是不是道理都不好说了。”
钟瑜一时默然。
“不过。”钟繇忽然又言道。“既然入城,我等又相陪,或许能靠近观一观这位的虚实,届时说不定有所得。”
“得不得也无所谓了。”钟瑜倒复又苦笑起来。“反正此战大胜,长社之围已解,何必在意此人如何?又不是之前十万大军围城,一旦倾覆便要举族化为齑粉,那个时候才会对这些将军们猜来猜去的……”
这次轮到钟繇不说话了。
“皇甫公!”相近十余步,公孙珣便遥遥执礼。“嘉德殿一别匆匆月余,不想今日复能目睹皇甫公的风采。”
“文琪真是羞煞老夫了。”皇甫嵩年近五旬,世出将门,却宛如一位纯儒般语气和蔼,跟海内名儒的卢老师形成了鲜明对比。“自黄巾乱起,各州聚众数万者,先覆平的无外乎是广阳、东郡二处,居然全是被文琪轻易荡平,也正是因为如此,今日你我方能再见。”
公孙珣当即失笑:“广阳黄巾三万,东郡四万,加一起也比不上朱公这一战倾覆当面十万之敌吧?若论善战,首推朱公才是……不知朱公现在何处啊?”
皇甫嵩微微一怔,然后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诚如文琪所言,朱公伟诈败至此,却窥的田单火计,居功至伟……他如今出城督战去了。”
“原来如此。”公孙珣听到此处,却是回头对着韩当面色一肃。“义公,即刻传令下去,如今城外持节将军唯有右中郎将朱公一人,故自骑都尉曹孟德以下,各部曲皆要奉他号令!”
韩当当即拱手称是,随即数十骑白马也即刻四散离队,奉命传令去了。
“文琪的白马义从果然名不虚传!”皇甫嵩终究是个将军,见到公孙珣的义从令行禁止,倒是不禁捻须赞叹。“真真是英武不凡,想必战场上也能以一当十!”
“皇甫公想多了,他们虽然有些名头,却与战场功劳无关,而是成名于数年前洛中诛宦。”话到此处,公孙珣不由睥睨而笑。“于天下人看来,我辈武人战场再如何辛苦,再如何拼命,也比不上当日闯入王甫宅中耀武扬威一番的……所谓做得好不如做的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话说,双方甫一见面便在言语中不动声色说定了推功给朱儁的事情,皇甫嵩还以为对方是个好说话的呢。孰料,这刚要再进一步熟络起来呢,公孙珣便说出这种暗讽之话来,也是让皇甫义真当众讨了个没趣。
不过,皇甫嵩毕竟是儒将风采,而且年龄几乎是对方两倍,所以也不愿意与对方多计较什么,只是一声干笑便就此打住,转而朝公孙珣介绍起了身侧其他人。
而为首一个,居然配着青绶银印,倒是让公孙珣一时好奇。
“这位是颍川太守文公。”皇甫嵩以手指向了这个四十多岁面色苍白之人。“阳翟告破,整个颍川十九城只有东面许县、颍阴、长社三城得保,文公不得已便退到此处了……呃,长社能保全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此人见状也赶紧赔笑:“不想今日方识白马将军风采。”
“文府君啊!”公孙珣知道对方身份后也不还礼,反而居高临下当面负手冷笑起来。“别想着蹭功劳了,赶紧请罪辞职吧!若是你的奏表能趁着此番大胜消息一起入朝,陛下说不定能许你全身而退!可惜了,颍川太守一职何其贵重,你辛苦大半生方至于此,却要一朝散尽,说不定将来还要影响家门族人。”
这文太守当即面色苍白起来……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要倒霉呢?十九个县丢了十六个,其中还包括颍川首府阳翟,弄的洛阳门户嬛辕关都被波才攻打,这要是不倒霉就怪了。
只不过,心里明白是心里明白,被当面扯出来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将军何出此言啊?”文太守勉强问道,也是心存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