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1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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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周围寥寥的几个年长宫女自然一起躬身退了出去。
  “其实,”眼见着室内再无他人,曹节却是神色黯然了下来。“老奴今日过来,乃是来与贵人诀别的……不瞒贵人,再往后,你我怕是就要九泉之下相会了。”
  虞贵人闻言既不生气也不哀伤,居然微微笑了出来:“曹公,人生数十载,到了你我的年纪,莫非还惧死不成吗?”
  曹节闻言不由苦笑:“如贵人所言,这把年纪若是能老死床榻,自然没什么可言的。可实不相瞒,老奴如今已经是走投无路,怕是十之八九就要死于非命,然后身死族灭,所以,这才专门入宫来与贵人相别……如今这北宫之中,昔日先顺帝之时就在的老朽,除了程大人那个老厌物,居然只有贵人与我了。”
  虞贵人不禁摇头:“且不提那个老厌物,曹公,你也是知道的,我与当今陛下隔了三位天子,所以向来是安坐于此宫中,并不问什么多余之事……你且说来,你如今到底是怎么了?天子刚刚成年不久,没听说什么外戚势大吧?莫非是前些日子宋皇后一案扯到你了?”
  “非也。”曹节依旧神色黯然。“乃是天子欲杀我,与什么宋皇后并无干系。”
  听到此话,这位虞贵人,也是汉顺帝的后妃、汉冲帝的生母,先是心中微微一动,然后却又连连摇头:“曹公何必虚言对我?你非是不知进退之人,天子哪里会无端杀你?必然是宫中内宦又起内讧,新晋者想要除掉你罢了!”
  曹节当即尴尬笑道:“倒是让贵人看笑话了。”
  “既然如此。”虞贵人也从容问道。“以曹公的智慧和手段,难道没有法子对抗一二吗?”
  曹节一时无言。
第二十八章
伺机
  “曹公怎么不说话?”头发全白的虞贵人认真问道。“是不是有些为难之处?”
  曹节良久方才颔首道:“我也不瞒贵人,王甫、袁赦、封羽、张奉这些人,如今死的死,走的走,只有我孤身一人在北宫之中,已然是孤掌难鸣了!”
  虞贵人不以为然道:“若实在是孤掌难鸣,那便和这些新人和解一二便是,他们左右求得不过是中常侍、中黄门之位,而如你所言,王甫他们或走或死,空下来这么多位置,还要如何?”
  “事到如今,我哪里会不晓得该和解呢?”曹节正色言道。“只是贵人有所不知,诸位新晋常侍已经视我为砧板上的鱼肉,根本不屑于与我和解了。再说了,他们十余人盘布在宫中各处,我便是想表明心迹也得先想法子把大家伙都聚在一起,方能开诚布公……私下一一交流,只是为了他们之前的攻守同盟,怕也是难以对我采信,便是一时采信,转眼间也要变化。”
  “如此,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虞贵人不禁无奈答道。“我年事已高,宫中这些常侍也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便是想为你召集一下诸人,怕是也有心无力。”
  曹节也是继续点头道:“这便是老奴我一定要与贵人相见一面的缘故了,我不是没有些想法,但眼前情形也实在是太过危殆,拼死一搏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和贵人做个告别……毕竟,贵人与我都已经是如此年纪了。”
  说着,曹节便取下头上的两千石常侍之冠,露出花白发髻,就在这虞贵人的寝宫之中五体投地,大礼参拜。
  虞贵人见状忽然间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微微一笑,端坐不动,坦然受了对方如此一礼。
  天色已经极晚,曹节行礼完毕便恭恭敬敬的趋步后退,然后就直接离开了虞贵人的寝宫,往自己的房舍中休息去了。
  “所以,曹公是入宫去了?”
  曹府门前,去而复返的公孙珣扶着刀直视拦在眼前的大胡子文士,至于说本来应该在此处主持的曹二爷,此时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回禀公孙郎中!”罗慕恭恭敬敬行礼道。“正是如此,我家大人本就是北宫常侍,哪里能一直呆在里舍之中?”
  公孙珣不由冷笑:“你也是士人出身,这声大人倒是叫的情真意切……”
  罗慕低头不语。
  “也罢,牌技差人一筹我也无话可说,但天下人心大势在何处,也望你罗子羡好自为之!”言罢,公孙珣却是松开手,准备转身离去。
  “郎中不进去搜检一二吗?”罗慕忽然抬头问道。“你可是中都官从事,也是有执法权责的。”
  “来的匆忙。”公孙珣凛然应道。“并未来得及伪造反书、印玺、虎符等物,而若不能族灭曹氏满门,此时抄检些许财货又有何用呢?”
  罗慕孤身立于曹府门前,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
  一夜憋闷且不谈,第二日下午,曹节的反击便赫然出现了。
  “袁常侍且住。”司隶校尉官寺中的某处堂上,代替阳球处置袁赦的公孙珣忽然当着袁隗的面中止了交谈。“我且出去接个公文。”
  袁赦、袁隗,还有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的袁术,纷纷抬眼看向了大堂外面出现的尚书台长史王朗王景兴,然后也都并没有多说什么。
  “何事?”公孙珣来到堂外,心里几乎是立即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
  王朗面色严肃,稍微顿了一下才认真言道:“文琪兄,有一件事情,桥公专门让我来告知你,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你且说来。”听到这话,公孙珣心里越发警惕。
  “今日,有郎官上书朝廷,直言宦官误国,弹劾曹节、张让、赵忠……”
  只听了半句,公孙珣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弹劾曹节倒也罢了,连张让、赵忠一起弹劾,这是疯了吗?不懂得分化瓦解和区分主要矛盾吗?!但以现在来说,的宦官阵营的首恶说白了还是曹节和王甫这拨人好不好?
  讲实话,这种扛着大旗破坏大局之人,若是在平常公孙珣定然以为只是某些人犯蠢,毕竟士人中的蠢货那是要多少有多少,光是认为《孝经》万能的两千石都能有一打……
  然而,曹节刚一入宫,这就有人如此迫不及待的搞事情,那必然就不是蠢,而是坏了!这里面一定是有勾结和预谋的,就是要把原本孤家寡人的曹节和其余新晋宫中贵人连成一体。
  甚至可以想象,这个坏人一带头,马上还会有一大群蠢人立即热血上涌的跟上……而更可悲的是,公孙珣也好,对此心知肚明的桥玄、杨赐也罢,却根本没法阻止,说不定还有可能被裹挟!
  不然呢?难道你要站出来说,曹节是坏人,可张让、赵忠是好人?!
  “就是这事,文琪兄好自为之。”王朗也是不由叹气。
  话说,在尚书台这种地方待上一年半载,便是一朵白莲花也变成黑莲花了,何况是这么聪明的小伙子呢?
  “我晓得了。”公孙珣叹气之余也只能如此说了。“回去转告桥公,就说我会小心的。”
  就这样,王朗告辞回去,公孙珣便重新进入堂中与中常侍袁赦相对。
  “袁常侍。”甫一回来,公孙珣便懒得跟对方废话了,只见他背手来到上位处坐下,直接变了脸色。“如今局面,只有一言与你,不要回府了,现在就白身出城,归乡养老去吧!”
  袁赦当即为之一滞,但只是看了一眼袁隗,就马上鼓起勇气喏喏反问:“敢问公孙郎中,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然也!”公孙珣坦然道。“曹节昨日孤身逃入北宫,我们实际上已经拿他没有办法了。然后今日复有人弹劾曹节、张让、赵忠等诸多常侍沆瀣一气,俨然是要把水搅浑,让我们陷入进退不能之地……”
  “既然如此。”袁赦眼神不由微微发亮。“老朽我……”
  “既然如此。”公孙珣忽然拉下脸来。“就愈发不能对你这个漏网之鱼行宽宥之举了!我是看在你身旁同宗袁公的面上方才给你两分脸色,许你回乡的。可若你再不知趣,我今日就只好先把你打死在这堂上,然后再把你挂到城门前与王甫为伴了!你可知道,昔日张狂一时的王甫已经生蛆了吗?”
  袁赦张目结舌,喏喏不知所言;袁隗也是目瞪口呆,惊愕无语;便是袁术,此时也不禁再度细细打量起了口出狂言的公孙珣,然后暗叹自己父亲所言不虚……当然了,回到眼前,若是别人这么扯淡,这堂上三个姓袁的估计也就当个笑话听了,但是眼前这人,怕是真能说到做到,因为王甫、段熲、陈玖确实都是前车之鉴!
  换言之,人家公孙珣都这么说了,你若是不信,恐怕也就真要生蛆了!
  等了半晌,眼看着堂上一时无言,公孙珣更加不耐烦了,便愈发作色:“袁常侍,如今局面但有允或不允罢了,你莫以为你真能在这里拖延下去。须知道,局面越是艰难,我越是要行雷霆之举,以正视听,以定人心!诛宦、诛宦,莫非你以为自己姓袁,便不是个宦官了吗?!我能留你一条性命,你还想如何?!”
  袁赦扭头看了身旁一言不发的袁隗,然后拱手求饶:“老奴并没有什么侥幸之意,只是希望公孙中郎看在我是汝南袁氏一宗的面上,许我归宅带些财货再归乡,也好置些田宅养老……”
  公孙珣不由冷笑看向了袁术:“公路兄,你们袁氏难道没钱供养族中孤寡吗?”
  袁术闻言只是低头一笑:“瞧文琪说的,若是不认倒也罢了,既然已经抬进门中,总不会缺这位长辈衣食,你说是不是?”
  袁赦听得此言不由心中大惊,然后便觉得天旋地转,跌坐在了地上!
  话说,人家袁常侍也是从梁冀时代便开始厮混的宦官大佬,哪里听不出袁术如此言语中的含义?且不说和昔日袁逢相比态度相差多少,只听这个意思,俨然就是觉得他已经失势,所以视他为冗余废物!
  而若如此,真要是回了汝南老家而手中却又无财货,那岂不是真的要孤苦无依?可转念一想,当着这个真敢立马杀人的白马中郎的面,如果袁氏不给自己撑腰,那自己又何谈能留下什么财货呢?
  所以,思前想后,眼前的局面居然是半个死局!
  可恨那曹节,就不能晚一日再逃入北宫?这样自己说不定就能全身而退了!
  总之,这袁赦坐在地上是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再加上思及自己积攒了大半辈子的财货中,最后,他居然坐在堂上大声哭嚎了起来……也是让堂上堂下的吏员、兵卒们看了场热闹。
  “叔父大人。”袁术见状忍不住拽住了自己叔叔衣袖,将后者拉到堂外低声言道。“如此人物,也配姓袁?!”
  “终究是有功于袁氏的。”袁隗无奈硬着头皮答道。“之前你父身体还灵便时也曾有过交代,务必要保他一保!”
  “不是已经保他性命了吗?”袁术听到此处更加不耐了起来。“还想如何?叔父大人,如今局面下,便是诛宦之事难以为继,那也是宦官势力大落的局面。可偏偏之前我父亲出了那种事情,不能插手,居然坐视杨氏靠着扳倒王甫得了诸多人望……如此情形之下,我们强护一宦官,天下人又将如何看我们袁氏?再说了,父亲之前灵便时不也是让我们接好公孙氏和这公孙珣吗?”
  袁隗是个没主意的人,听到自己侄子如此言语,登时就有些犹豫了起来。而另一边,堂上的公孙珣也是彻底没了耐性,已然是喊了左右吏员就要将袁赦拿下拷打……于是乎,袁隗也好,袁赦也好,立即惊慌失措,不敢再有所拖延。
  最后,双方议定,袁赦家产抄没,白身出洛,而袁氏者保证一路护送对方到汝南,不再回来。
  而既然发配了袁赦,那到此为止,昔日靠着九月政变和二次党锢确立朝政主导地位的宦官集团,几乎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头目曹节还在宫中苟延残喘了。
  当然,局面也随着曹节在北宫持续性的躲藏变得越来越微妙起来。
  要知道,和束手无策的阳球、公孙珣等人相比,士林中的情绪却是越来越振奋,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上书请求诛宦,目标更是从曹节一路延展到张让、赵忠。而到了后来,随着风潮形成,甚至有人公开提出了为大将军窦武、太尉陈藩平反的口号……再后来,不出所料,解除党锢的要求也是理所当然的出现了。
  对此,公孙珣也好、阳球也罢,还有杨赐、桥玄其实全都知道,这么做只能激怒天子,让天子对此事警惕起来,甚至可能直接转向,但他们却根本没法制止和反驳。实际上,便是公孙珣都硬着头皮和尚书台的同事一起联名上了本奏疏,大概意思就是请求诛灭赵忠什么的……也是蛋疼!
  当然了,私下里公孙珣和阳球也不是没有什么说法,他们早早议定,只要曹节敢脱离禁宫、禁卫,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指着曹破石身上的漏洞来个‘误伤’……总之,万万不能放过曹节这个宦官党首,否则,且不说此事半途而废,便是猛烈反扑也不定说来就来。
  但是话虽如此,时间一直来到四月份,眼看着洛中越来越热,人家曹节却还是一动不动,宛如乌龟一般,甚至比乌龟都能忍。
  要知道,他昔日搭档王甫的尸体如今已经不仅是发臭生蛆的地步,有时候还会滴落一些淡黄色的不明液体……为此,公孙珣不得不下令把它移动到了城门边上,以防止溅到路人!但是,人家曹节就是不动,似乎还真就准备在宫中苟延残喘到老死了!
  不过,随着外朝越闹越大,这一日,曹汉丰苦等的某个临界点终于还是来了。
  惹出事来的人是一名老郎官,乃是梁国人,唤做审忠。话说,这位审郎官公开上书请求平反陈藩、窦武不说,居然还天子彻底废除黄门制度,而且言语极端,又有些私心搏名之举,宛如之前的蔡邕一般……这下子,天子终于不耐,直接就将这个自称‘为郎十五年’之人给罢官撵回了老家。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天子态度转变的信号。
  而听闻此事,心中知道时机已到的曹节也终于还是迅速行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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