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119部分在线阅读
“我也去。”等公孙珣转身离去后不久,那‘孟德’也是忽然出列,转而向桥玄恳求道。
“去吧。”桥玄叹气道。“若是有所不测,孟德可以替我先行处置尸首。”
听到此言,这矮个子细长眯眯眼的年轻人赶紧躬身一礼,便按刀追过去了。
“每人一把弓,三支箭,不要什么盾矛。”公孙珣自然看到了追来的这位,但却理都不理,而是继续昂然朝着自己的义从吩咐道。“再把那些金子抬进去。”
这‘孟德’见状也不多言,他仓促间找不到弓箭,就主动过去帮人抬起那箱金子。
随即,几十号义从堂而皇之的涌入桥府,也不避让,直接就在那阁楼下的空地上摆开架势。
公孙珣来到楼下,也是立即就开口搭话:“楼上三人,这府上主人桥公刚刚已经到了,我乃是尚书台中都官从事公孙珣,代他来问话……此时小公子可还平安?”
话音既落,楼上窗户登时打开,然后传来一丝哭声……但不及细看,窗户便仓促关上。
“善!”公孙珣点头道。“不瞒你们,桥公的邻人们已经凑足了三百金……”
“我等如今要五百金!”楼上忽然又有人喊道。
“五百金你们背的动吗?”公孙珣冷笑反问道。“而且怎么分?三百金,一人一百金,岂不是正好?”
楼上一片骚动,旋即,又是那个声音追问道:“金子就在那个箱中吗?”
公孙珣回头一看,立即就有人会意的打开了那箱子。
楼上沉默了片刻,依然是那人询问:“这便是三百金吗?如何不是作假?”
“你们可以派一人下来验一验。”公孙珣不以为意道。“这有何妨?”
“若是派人下去被你杀了又如何?”楼上那人不禁质问道。“何须哄我们?”
“你这人胡扯什么?”公孙珣冷然质问道。“此事于你们是求财,于我们是保人,只要你们留人在楼上看住小公子,我们又怎么会乱杀人,徒劳激怒你们呢?”
楼上再度骚动了起来,但终于还是喊话,要求把金子抬的更近一些……然后果然走下来一个战战兢兢的持刀之人。
此人哆哆嗦嗦,来到楼下跟前的箱子前面,随意翻上一翻,然后抓起一块来就直接跑上楼去。
而公孙珣面无表情,只是任由其施为。
一块金子送上楼后,上面的骚动声明显比之前大了很多,而很快,那声音便再度发问:“如此,你们便与我们送一辆车子进来,然后撤去这桥府的门槛,再将金子置于车上……只要不追赶我们,等我们出城二十里后自然会将小公子放下,你们……”
“你这人莫非是在说笑?”公孙珣忽然厉声质问道。“这件事情,你们求财,我们是求人,你们给我听了小公子的声音,我自然会与你们看金子;而我们让你验了金子,你们自然要让我们亲眼见一见小公子有无损伤才对?哪里就由着你们一步步下去?!且让我们也派一人上楼查看小公子有无伤势……”
“你们若是遣一个勇武过人之士上楼,仓促中将小公子夺走又如何?”
“要夺早就夺了!”公孙珣负手冷笑道。“何须现在?既然决定以钱消灾,那只要小公子在你们手上,我们又如何强攻?不过,你们若是不放心,不妨三人一起抱着小公子出来让我们远远的一看,只要看到小公子身体无碍便可。再说了,既然要逃,你们迟早要下楼让我们看的。”
楼上又是一阵骚动……然后,阁楼大门果然打开,三个贼人个个露刃持械,围着桥玄的幼子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那位‘孟德’不由朝公孙珣打了个眼色,不过后者依旧是假装未闻,只是继续与那三个贼人对话,一会要这三人展示一下小公子的四肢,一会又亲自问小公子有无被打……
不过,眼看着这三个劫持犯终于不耐烦的时候,公孙珣也是终于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既如此,我现在就让人把门槛去掉,将车子送来,然后便引众撤去。”
三个贼人当即大喜。
公孙珣又道:“便是刚才未曾亲手验过黄金的两位,也不妨下楼来验……反正小公子在你们手上。”
三人中的二人相顾一眼,一来,下面那个年轻人终究是一直很讲道理,未曾失信;二来,他们也终究只是为了求财,就在楼梯下的金子也着实让人眼热。
于是,这二人不由大胆起来,只让那之前去验过金子的第三人一手持刀一手抱着桥玄的小公子返回楼内,然后便毫无顾忌的直接去楼下探查金子。
而当二人在箱子前翻腾了一阵,见到公孙珣和他身后的数十人都无多余动作,便愈发大胆起来,其中一人还张口赞叹:
“不想生平竟然能见到如此多的真金!”
公孙珣听得清楚,知道此人便是之前一直与自己说话的那人,便微微笑着抬起手来,往箱子前一指:“那人便是贼首,射!”
话音既落,不及两个贼人反应过来,也不及那‘孟德’反应过来,只见数十支箭便如疾风一般密密麻麻的攒射过来,直接将这二人钉死在这满箱黄金之上。
‘孟德’半晌无语,只觉得耳旁一片嗡鸣之声而已,又隐约看见那公孙珣昂然对着楼上厉声斥责什么,想来应该是在与最后一人摊牌。
而良久,等‘孟德’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以后,阁楼上居然已经开了一条缝隙。
“我与你直言,桥公有命,便是不要小公子的性命,也不许放过贼人!”公孙珣继续大声呼喝道。“不过,贼首已死,你若是能弃暗投明,将小公子安全交出,我代桥公向你作保,总是可以轻判入狱的……等到大赦之日,说不定也就出来了。”
楼上那人凄惶不可终日:“若是骗我又如何?”
“我便是骗你,你也不至于如这二人一般被乱箭射穿,死无葬身之地吧?!”话到此处,公孙珣从旁边韩当手里接过弓箭来,抬手一箭射在了阁楼窗上。“与你三息时间,速速与我出来,否则必让你如这二人一般乱箭穿心而死!”
根本不用什么三息,话音刚落,阁楼大门便被打开了。
公孙珣冷笑一声,直接将手中拉满的弓矢放松放低了下来,那孟德见状也不管不顾,居然直接跑上楼去就要接人。
然而,看着此人冲上楼去的背影,公孙珣却是不禁心中一动。
……
“玄少子十岁,独游门次,卒有三人持杖劫执之,入舍登楼,就玄求货。有顷,司隶校尉阳球率河南尹、洛阳令围守玄家。球等恐并杀其子,未欲迫之。玄泪目呼曰:‘奸人无状,玄岂以一子之命而纵国贼乎!’遂促令兵进。”——《后汉书》·桥玄列传
第十九章
更胜
“诸位不曾亲眼所见,实在是难以言述,然而我曹孟德今日才知道,天下果然有人能杀贼于笑谈之中,弱冠既有古名将之风。由此可见,那火烧弹汗之战又是何等风采……”
公孙珣走出桥府大门时,正听到那‘孟德’在如此夸赞自己,而他却只是束手立于桥府门前一侧,任由那些士卒、宾客将尸首、黄金给抬出来,也任由那‘孟德’在彼处替自己大出风头。
不过,大家终究不是糊涂蛋,尤其是桥玄,别看他垂垂老矣,可是若论心神坚定,眼光通透,这天底下怕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所以,在稍微抚慰了一下自己的小儿子之后,这位朝中第一长者,便喝止了其他人,然后亲自挽着自己的儿子过来道谢了。
“文琪,大恩不言谢……”
“桥公不必再说什么了。”公孙珣忽然抬手制止道。“我也不用桥公来谢,今日我救你一子,正是要挟恩图报。”
桥玄微微颔首:“受恩当偿,怎么能等着别人主动求报呢?乔某既然受你大恩,那自然就不会再说什么可恃不可恃了,力所能及之处必然要助你一臂之力……我这就入宫请见天子。”
得到对方的承诺,公孙珣不由将积攒了半日的郁气一口呼出。
而转过身来,桥玄自去北宫,那些权贵邻居自然要取回各家带血的金子,阳球也自然要和属下带着尸首和仅存的一名贼人回去善后,其余来支援的朝廷各部治安力量也是如潮水般退走,便是自家的义从,公孙珣也直接让韩当领着他们回去了……
一时间,之前堵得严严实实的桥府周边迅速恢复了平日的冷清,只有那‘孟德’与公孙珣兀自留在原处。
“孟德兄。”四下再无杂事,公孙珣终于能够和这个矮个子眯眯眼的男人正式结识一番了。“可是沛国谯城曹孟德在此?珣久仰大名,不想今日诸事繁杂,到现在才能与兄见礼,还请贤兄不要怪罪。”
“文琪何必如此拘束?”对方哈哈一笑,浑然不以为意。“你我如此相识之法,胜过在酒宴上文绉绉的见礼十倍!再说了,像你这种人物,我之前便神交久矣,今日一见,其实恰如故人重逢。”
公孙珣想起自家母亲口中此人的行事作风,心下了然,倒也是当即改容笑道:“既然是故人相逢,哪里能不找个地方喝一杯呢?”
曹操闻言愈发开怀,然后直接上前拽住了公孙珣的衣袖就要往某处而去……然而刚走了两步,他却忽然一拍脑门暗叫糊涂,最后居然直接往地上血迹未干的桥府中而去。
而桥府上下俨然是对这个眯眯眼的矮个子熟悉至极,居然也任由他直接跑到后堂不知何处寻来半壶酒,甚至不用他吩咐就主动让厨房去做了些热豆粥之类的东西奉上。
然后,这曹操亲自盛粥,公孙珣亲自斟酒,二人也没有什么避讳的意思,直接就在之前那栋贼人躲藏的阁楼之上相对而饮了起来。
而一口酒下肚,公孙珣却不由失笑:“怪不得桥公张口便拒了赎金一事……恐怕他家中也确实无余财,这酒也不知道放了几日了,居然一点酒味也没有。”
“这是实话。”曹操眯着眼笑道。“桥公本就是性格简朴家无余财。其实,我家中也算是不差钱,年少时也是常慕繁华,但是结识桥公后却渐渐在衣食尚养成了一点寡淡的性子……去顿丘做了一任县令,见到民生疾苦,就愈发觉得桥公教诲的极对,上位者就应当戒奢崇简,以为表率。当然了,如今我不过一白身,来洛中营救亲友而已,说这些话倒是让文琪笑话了。”
公孙珣连连摇头:“我家中豪富,但母亲也常常教导我,享受无妨,可浪费却毫无意义。所以说,天下间的道理都是想通的,何来笑话不笑话?倒是孟德兄所言另外一事……恕我直言,你此时归洛并无用处!我在尚书台,大小事务都能听到一些,天子废后之心甚坚,宋氏满门也无可转圜。”
刚刚捧起豆粥的曹操闻言不禁黯然,居然把陶碗又放回到二人身前的几案上:“是啊,我在洛中数日,也找旧识亲朋打探到了不少讯息,大家也都是如此跟我回复的。但不管如何,身为姻亲,这时候总是要尽力营救的……”
“救不了了。”公孙珣连连摇头再劝。“天子下令处死宋氏满门,却把皇后扔在暴室中不闻不问,俨然是要等皇后自己去死……这等恨意,人尽皆知,孟德兄在洛不过也就是为亲故收尸罢了。”
曹操愈发黯然:“其实我也明白,看天子的恨意,怕是半点转圜的道理都无……而且现在回头想想,当日得势之时,不说宋氏,便是我也有些肆无忌惮,打死了蹇硕叔父倒是简单,但也就不要怪蹇硕会暗恨皇后了。”
“孟德兄这是后悔了吗?”公孙珣进了一口豆粥后,不禁好奇了起来。
“何谈后悔?”曹操不以为然道。“我出身阉尹,袁绍那些小子常常以此事取笑我,我若是不能与阉宦对立,又何谈被士人接纳呢?而若不能为士人所接纳,我苦学十余年,立志为征西将军之志,又从何谈起呢?”
公孙珣也是感慨:“其实孟德兄还算好的,你家中终究有公卿之位,且族中交游广阔。若是如我一般出身边郡,那就不是靠杖毙别人来让士人认可了……”
“那要靠什么?”曹操不禁强笑问道。
“靠博自己的命!”公孙珣冷笑答道。“不然呢?”
曹操当即肃容,便举杯道:“同是世间无奈之人,且饮一杯。”
公孙珣也赶紧碰杯,喝下了这杯寡淡之酒。
“不过,若只论此时情形,文琪终究胜我十倍!”曹操喝完酒后也是有些感慨。“你在尚书台与桥公筹谋大事,我却在洛中无所事事,坐等为亲眷收尸而已……此番事了,也只能回乡闲居罢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方能起复。”
公孙珣倒也没有反驳,因为这是事实,眼前的曹孟德大概正处于人生最低谷,哪里有半点自己母亲口中的魏武豪气?
不过,对方这么一说的话,却又让公孙珣心中一动,理所当然的想起了孙坚和刘备这二人的处境来。
话说,孙文台虽然未曾谋面,但他出塞前不过是个县丞,而兵败后所谓寸功未立,怎么也不可能升职,好像模模糊糊听人说,他应该是继续回去当他的县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