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魔领主(校对)第63部分在线阅读
原本海蓝色的瞳孔灰白一片,安格玛公爵此时此刻正直直望着阳台外霍利尔城的街景,当弗朗西斯府俯下身去,在父亲耳边重复了自己刚才的话语时,那凝固的目光才终于有了一丝颤动。
然后,仿佛生锈的机器一样,安格玛公爵的脑袋缓缓转了过来,好似眼睛都无法转动似的,他看到了弗朗西斯的脸庞,随即……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扶您用餐吧。”
也不等父亲表现出同意的意向,他便伸出另一只手抄住了父亲的肩膀,缓慢但坚决的让他站了起来。
安格玛公爵此时骨瘦如柴,体重可能还不到一百斤,弗朗西斯本想说些什么,可是在发现父亲如此之轻后,他还是微微叹息了一声,动作尽可能轻柔的扶着父亲走向了圆桌。
老人行走的步伐有些踉跄,甚至可以说这具身体似乎完全在凭借本能支撑着,当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望着面前的食物时,依旧没有露出丝毫多余的表情,仿佛这不过是一堆石头而已。
弗朗西斯拿起刀叉开始为父亲切割食物,口中说起一些近日的见闻,包括贵族之间的八卦或领地收入之类的——在几年前,父亲都是喜欢他这么来和他聊天的,不过到了现在,这更像是弗朗西斯在自言自语。
“有三个庄园的收益比往年要好,上次经过的时候尝到了波顿管家让下人酿的葡萄酒,老实说味道还是可以的。”
“柯克勋爵儿子的联姻对象还没选好,他似乎不太喜欢高顿子爵的女儿,当然,我觉的他是看不上高顿子爵的那片土地。”
……
一句句话语说着,弗朗西斯将烧得很嫩的鸽肉切成了小块放在盘子中,自己坐在了父亲身旁的椅子上,轻声道:“可以吃了。”
这或许是老公爵唯一能做出回应的话语,他颤抖的手掌轻轻握住了手中的叉子,开始机械式的进食起来,只是在弗朗西斯觉得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安格玛公爵却微微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莎……莎莉……在……哪儿?”
这声音实在太过沙哑,以至于弗朗西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父亲在说什么——他心中突然有些不太对劲的预感,因为父亲从未有过这么异常的表现,永远都是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连多余的话都不会说半句。
但现在——他竟然想起了莎莉?
“妹妹她被主教大人选为了候补神官,现在已经在‘玫瑰十字’圣殿开始了修习。”
弗朗西斯说的都是实话,所以表情也很是自然。
“不……对。”
手臂悬在半空的安格玛公爵缓缓说出了这个词汇。似乎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他整个人都像是定格在那里,只有松弛的眼皮耷拉着,却能看到他的眼睛实际上在微微颤动——显然这位仿佛永远沉默的老人正在思考问题。
弗朗西斯咽了口唾沫,他感觉自己心跳倏地加快了,想要说什么,却看到父亲微微侧过了头,那无神的目光抬起,望向了自己。
从未想过父亲会有这样的眼神……灰白色的瞳孔中,首先出现的是迷离和挣扎,然而在聚焦到自己身上时,却透出了许些……失望。
“你做了……错事。”
“很过分……的错……事。”
断断续续的声音因为老人虚弱的身体而显得有气无力,可弗朗西斯却仍旧能听出这其中的愠怒。
父亲生气了。
这个事实让弗朗西斯一下子变得有些惊惶——借助兽人对莎莉下手,这样的事情足够证明他的狠心,可对于父亲,弗朗西斯到现在为止还从没有动过任何“弑父篡位”的念头。毕竟他只是一个从未走出过卡伦王国西南领地的少年,野心虽然有,却也仅限于此……
于是对于父亲突然间显现的愤怒,他根本没有了以往的镇定,只是努力强撑着坐在父亲的身旁,试图做出疑惑的表情,结巴地问道:“父……父亲,您在说什么?”
“……我不会……让你……继承——”
这让弗朗西斯大脑空白的话语尚未说完,身后的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老管家阿尔法站在门外,依旧是那副平静模样,目光低垂着,弯腰道:“少爷,查尔顿子爵希望求见老爷,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弗朗西斯被惊醒一样猛的站了起来,只是片刻功夫他的额头便布满了汗珠,迟疑了足有两秒钟后,他表情僵硬的望向阿尔法,硬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便闷头走出了卧室,好似逃跑一样消失在了老管家的视野中。
卧室内的气氛再度陷入沉寂。
安格玛公爵的目光抬起,枯瘦的手指指着阿尔法似乎想说什么,可下一刻,这位老管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迈步来到了他的身前,若有所思的盯着弗朗西斯消失在走廊的背影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待回过神来时,他便平静的为安格玛公爵盛了一碗浓汤,动作随意却坚决的把它放在了这位艾弗塔领主的嘴边……
“回光返照么?马上快要成功了,你却又能恢复许些意识——呵,心中的执念还真是够重的。”
他话语中丝毫没有提及刚才说过的“查尔顿子爵”,这位老管家几乎是以强迫的手段喂给了安格玛一整碗汤,随即根本没顾对方是否还要继续吃什么,将那些没有吃几口的鸽肉和其他午餐装回了银质餐盘内,转身离开时,这位老管家对着老公爵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微笑……
“快了……就快完成了。”
第85章
吟游诗人的故事
“你做了错事,我不会让你继承……”
安格玛公爵尚未说完的话虽然被打断,但弗朗西斯显然不会抱着侥幸心理认为这是父亲在开玩笑。现在事实已经摆在面前……父亲的身体日益逼近死亡边缘,而莎莉只要一天活着,自己或许就不会获得领地所有财富的继承权!
“怎么办……怎么办……”
他狠狠抓了抓原本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因为焦躁而出的汗水几乎让额前的头发湿透,那种心底泛起的惶恐和不安让他在壁炉前来回踱步,根本无法停下。
年轻的弗朗西斯并没有中年人才会有的深沉城府,虽然在大多数事情面前都很能沉得住气,可在涉及自己最关心的爵位继承上时,他却彻底乱了阵脚。
鲁西弗隆家族直系后代只有他和莎莉两人,虽然旁系的姑姑婶婶叔叔乱七八糟有不少,但真正能继承爵位的,除了他只能是莎莉。
曾经预想过许多情况,甚至还幻想着父亲最终亲口告诉他可以继承这偌大领地,可到了现在,父亲突然说出的话语却好似一柄重锤,击碎了他的所有美好愿景,让他再无退路。
“难道……真要和玫瑰十字撕破脸?”
弗朗西斯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原本最不愿意去想的那个最终计划,可是权衡无数次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权——要么干掉莎莉,要么就等着自己眼睁睁看着权力旁落。
从小跟莎莉一起长大的他自然明白这位妹妹的本事,若是将领地的资源和人力尽数交个她,恐怕自己连刺杀对方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目光缓缓挪动,最终他看到了桌面上手下收集的关于莎莉的信息,微微握紧了拳头。
闭上眼睛思索片刻之后,他在心中已经对接下来的计划有了一个雏形,走出屋门,那张刚才还狰狞而扭曲的面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对着门口的侍女命令道:“我想去莫利亚庄园呆些日子,去准备一下马车,明天我就出发,对了,让威利过来。”
侍女接到命令后便离开,不多时,弓着腰的威利便来到了这位年轻伯爵的屋子内——大门关上的时候,他刚才还一脸微笑的表情瞬间消失,冰冷的命令声低沉而没有任何感情:
“去找人,最短的时间内动手,干掉莎莉。”
话语顿了顿。
“这段时间我会在莫利亚庄园呆着,不会和霍利尔城发生的一切扯上关系。懂了么?”
威利抿紧了嘴唇,低声应道:“是,主人!”
……
九月一日。
无论阴谋者们的阴谋如何编织成网,对于霍利尔城的绝大多数人而言,生活依旧只是生活罢了。那些贵族们考虑的事情,和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太多的联系。
时值夏末秋初,城市内部的喧嚣几乎到了一年中的顶点。
粮食收获的日子刚过,领主们已经开始了他们新一轮的征税行动,农夫们在上缴了税费后若是有盈余的,便都会选择变卖一些粮食来交换一些生活的必需品。
商人们的叫卖声在广场上此起彼伏,从每天清晨到黄昏日落,杂戏团在广场上搭建了舞台,跳跃的火光和观众的惊叹声总是响起。四周的酒馆有麦酒微醺的味道,吟游诗人拿着手中的维埃勒琴,随着那欢快的伴奏唱着脍炙人口的歌谣。
乞丐在贫民区的街角仰躺着,时不时挥手驱赶一下盘旋在身旁的苍蝇,倒也不用像冬日那般担心糟糕的天气或下一顿饭在哪里,偶尔会有富人来分发粮食,他们便一哄而上,抢到几块干硬的黑面包,心中便庆幸不已的躺了回去。
一座常驻人口达到两万、流动人口大概在两万五的城市,每日的景象便大抵是由这样的气氛所主导。
街道称不上整洁,马车走过时也偶尔会飘过难闻的粪便的味道,平民们的服饰大多以深灰色调为主,喧闹中透着许些平淡——每一次凝望窗外,莎莉的心中便大抵带着许些这样的情绪。
几个月来,这位年轻的公爵之女已经完全适应了在修道院的生活。单调是单调了点,但其实原本在公爵府的生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所以她心中更多的是带着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
祷告已经结束,今日要忙的事情忙完后,她便在自己的房间内书写着一些旁人未知的东西,此时捏在手中的羊皮纸上便写着这些天给修道院外那些下属安排的任务——到现在为止,她已经勉强在修道院外间建立起了一个情报网络,将触角伸向了领地的几座主要城镇,最远的,便要数此时这封信件开头标注的地点——
诺兰村。
“失踪……带着两队斥候进了草原……难道真的是去找兽人麻烦了么?”
同样的消息在弗朗西斯耳中完全就是笑话,但莎莉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轻视,反而郑重无比的反复阅读了数遍,最终在内心确认了某种可能。
少女的心思总是有些复杂的,她担心罗迪会出现意外,也想过那种最坏的可能……比如罗迪因为某些事故,最终战死在那片望不见边际的草原之中——
呸呸呸,不能这么想。
每次脑海里冒出那些不敢想象、却又抑制不住出现的画面,她总是会感觉自己心脏无端跳得很快,随即又会在心里以一个绝对冷静的角度去审视对方在心目中的位置……
他是你什么人?值得这么去担心么?
他就是个混蛋,其实就是想利用你罢了!
他……
手指微微捏紧了手中的羊皮纸,缓缓舒了口气。
四个多月没有见面,脑海中的罗迪似乎连容貌都变得模糊起来,可与之相对的,对方和自己的那些奇妙“交集”却愈发深刻——面对蝎王时对方把自己扔出去、直面弗朗西斯时朝让自己利用项链潜行、矿道之中把自己推到废墟另一端……种种画面闪过,有感激的,有羞恼的,有愧疚的,有失落的。
想起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亲手接过他制作的软甲、又望着他的背影走远,莎莉微微抿住嘴唇,却觉得自己似乎根本找不准对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了。
缓缓呼出一口气,莎莉起身,将教袍整了整,午后的阳光从窗户外洒下,白金色长发被轻轻束起,透着晶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