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明(校对)第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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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门口,刘迁在身后跟小宦官说了几句,笑着对李孟说道:
  “侄少爷这边进去便是,老爷在正厅等候着,小人去看看厨房准备的怎么样了。”
  边说边笑着推开了木门,自己却不进去,李孟说了声谢谢,举步走了进去。他一进门,身后的刘迁就带上了门,镇守太监的府邸之中虽然是热闹,可这内宅却是十分的安静,想来那些人都已经是出去了。
  朝前走几步,却看到那刘太监从门内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容,居移气,养移体,刘福来身在高位,和李孟在济宁运河边上见到的那个落魄之人已经是大不相同,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是颇具上位者的气势。
  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南京城的镇守太监,都是手握重权,天下中枢人物之一,身份地位的不同,自然人也是改变许多。
  这等身份的人出门在台阶上相应,这面子已经是给到了极处,李孟脑中急速转念,脸上却堆出恭谨的笑容,快走几步到了跟前,直接叩拜下去,口中开口说道:
  “侄儿见过伯父大人,伯父大人身体可安康,一切可好。”
  李孟的这番恭谨举动,让站在台阶上的刘福来脸上的笑意,从开始的矜持变成了笑开了花,刘福来连忙的走下台阶,到跟前把李孟搀扶起来,连声开口说道:
  “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多礼,外面天寒,快里面去。”
  等到李孟起身,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打量了李孟几眼,又是开口笑着说道:
  “比初次见时可是壮实不少啊,果然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伯父过奖了,李孟有今天,还不是多亏您老人家的照顾。”
  事情实际上是和李孟所说的完全反过来,但刘福来这等身在高位之人,肯定不愿意别人总是把施恩之事挂在嘴边,甚至不愿意有人提起,尽管他要报答这些恩情的话,已经是轻而易举。
  而且双方毕竟是只见过一面,先把双方的关系定在亲戚关系那里,下面的话也是好说的多。
  果然,李孟这举动做出来之后,那刘太监看似放下了个胆子,神态什么的都是从容了不少,刘太监从小孤独,中年又是比较窘迫,对于亲情极为的看重,见到李孟丝毫不提救人和重金,只是说亲情,心中顿时是感觉很是舒服。
  双方一同进入屋中,茶水和点心都已经是预备出来,落座之后,李孟先是给刘太监倒上了茶水,这举动更是让刘太监满意,坐下之后,刘太监笑着说道:
  “先前咱家还以为小孟你为了军功,虚报斩首的人数,后来着人打听,居然是错怪了你。”
  李孟笑笑,恭谨地说道:
  “也是小侄有些冒进,若不是伯父关照,没准还会有些麻烦。”
  “真不知你如何练的兵马,咱家在中枢的时候,各地的督抚总兵文书奏折里面,斩首几十那就是大捷,你这边轻松的几百,真是威风,咱家来南京,手下这些二郎也算是精锐,私下问过,要做到你那般也是不能。”
  李孟笑笑,谦逊了几句,心中却也猜出了那个黄平如何认出了自己,刘福来应该是派人盯着,吴同知那边在明处,肯定还有些暗处的人。
  双方都不说破,只是在那里客气了几句,刘太监脸上全是笑意,李孟是做足了晚辈的态度,刘太监这个身份地位,已经不需要和人客套虚情了,之所以如此的高兴,完全是因为有些亲情家事的感觉,心中很是温馨自在。
  话说的多,不免有些口干舌燥,茶碗的茶喝净,这边因为两人私下谈话,把伺候的人都是遣散了出去,李孟看到刘太监喝完了茶,连忙站起拿着茶壶倒茶,刘太监笑着点点头,看似无谓地问道:
  “这次来南京可有什么公私事情?”
  这才是算是正题,李孟心里面早有准备,何况本来的目标就是要找他办事,刘福来不在京师,这才是无奈来找郑家碰碰运气。
  李孟清清嗓子,回到座位上,把自己的打算和想法一五一十的都和老太监说了,当然,他没有去说什么,自己预料到多少年后大明就要灭亡之类的。只是说觉得山东之地无险可持,自己领兵之人总是觉得心中不安,所以想要移防去湖广。
  而且山东贫瘠,虽有盐利,却要去外地购买粮食,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而且登州驻扎大军,自己在那边要想升迁却也不方便。然后把怎么联系上郑家,让他们在南京活动的事情,以及今天的遭遇都是仔细的说了。
  等等等等,说了一大堆的理由,刘太监一直是笑吟吟的听着,等到李孟说完,却笑着开口问道:
  “你在胶州盐务有这样的大利,为何要去湖广之地,那边虽是鱼米之乡,可一年要赚这么多银子,怕是很难啊!”
第168章
镇守府私宅
  这话还真是把李孟问住了,该如何回答呢,真实的理由不能说,可其余的理由都根本拿不上台面,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是觉得李孟的举动是如此的匪夷所思,但郑家人那边一时半会指望不上。
  李孟所想要做的事情,刘太监完全能帮上忙,可看这个架势,不给对方一个合适的理由,对方根本不理会这件移防的请求,而且不是出于恶意的那种不理会,是那种长辈不愿意小辈做傻事的态度。
  真被难住了,李孟在那里琢磨了半天,刘太监也不着急,含笑看着李孟,手中的茶碗盖,撇着浮沫。
  过了会,李孟抹抹额头的汗水,沉声说道:
  “说句冒犯伯父的话语,小侄去湖广的理由,和您来南京的理由是一样的。”
  老太监听到这话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就是仰头大笑,阉人的声音尖利,刘福来的年纪也大了,笑起来就好像是个老太太一般,他把手中的茶碗放在茶几上,笑声停歇,脸色却变得有些沉重,缓缓开口说道:
  “司礼监秉笔总归是要职,这南京镇守本是养老的地方,咱家年纪大,在京师见得多了,总觉得不踏实,和他们没有什么争的,所以自请来这……好山好水的,养老也行啊!”
  李孟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的听着,老太监顿了顿,又是开口说道:
  “咱家看奏折,文书,也总觉得那鞑子既然是打过了京师,在北直隶到处乱窜,总归也能到山东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方既然给自己找了理由,李孟也不说话了,只是恭谨的坐在那边,人年纪大了,话总是多些,即便是身在高位的人也不例外,这太监因为生理原因,倒是和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很是近似,在那里继续说道:
  “咱家是在万历爷爷在位的时候就已经是在宫里了,这不好那不好,可咱们在外面总是打胜仗啊,就算在外面吃亏,可也没有被人欺负到家门口来。”
  说到这里,老太监已经是感慨起来:
  “进来司礼监,看着各处的奏折文书,真是心惊胆战啊,那鞑子兵从塞外入内简单的就像是回家一样,咱家整天的作噩梦,咱家年纪大了,不想去争了,王承恩那是在潜邸就跟着当今圣上的,内廷的位置咱上进不到,索性是到这好山好水的地方来养老等死了。”
  说完又是叹了口气,气氛就这么沉重起来了,李孟也只是跟着开口宽慰说道:
  “伯父身体康健,小侄看您这气色比初见的时候要好许多,看着居然是年轻不少,这好日子还多呢!”
  这几句话乃是宽慰老人的必备套路,不过却很有效果,刘太监呵呵的笑了出来,一拍大腿说道:
  “真会说话,也罢,调防湖广的差事和行文,咱家给你操办,咱家来南京,跟王承恩的心腹可是空出个位置,加上那十几万买缺的银子,多少也是欠着咱的情。”
  话说到这里,等于是老太监已经允了他的请求,刚才的感慨和彼此的试探也就结束,事情也委托完毕,只是说些闲话加长,不多时,门外就有人喊道:
  “老爷,酒菜已经是预备好了。”
  午饭时分,在眉楼根本就没有吃好,接下来又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折腾到现在也快天黑了,李孟还真是感觉到肚中空空,刘太监显然也是知道这情况,笑着站起,开口说道:
  “这边的厨子却不是皇城之中,是咱家在外面的饭庄找来的名厨,味道很是不错。”
  两人身在内宅,走出房间就是用餐的外厅,南京城天气颇为的寒冷,不过这宅子里面却烧了地龙,极为的暖和。几名丫鬟和小宦官在那边整理碗筷,桌子上已经满是珍馐,李孟可是真切感觉到有些饥饿。
  一见到刘太监和李孟进来,把桌子布置完,几名下人一躬身退出了房间,双方刚坐下,却看到管家刘迁走了进去,先是简单的问了好,然后就要凑近刘太监的耳边说话,刘福来沉下脸摇摇头,开口训斥道:
  “这是自家人,没什么可避讳的,有话说便是。”
  方才双方私下谈话,已经是说的颇为的透彻了,算是彼此当作自己人,关系已然是亲密了不少,这也算是给李孟展现个态度示好,刘迁也是玲珑的人物,直接笑着和李孟这边告个罪,开口说了起来:
  “老爷,张溥过来说是来拿那六万两银子,支给他吗?”
  这数目已经是颇为的吓人,李孟坐在那里也很不自在,他倒是没有想自己那五万两银子,而今看,这投资实在是值得,不提也罢。刘太监把拿起的酒杯又是放下,稍一沉吟就开口说道:
  “支给他,但要写个条子,等下拿过来给咱家。”
  刘迁连忙躬身答应了,转身走了出去,刘太监举起手中的精瓷酒盅致意,李孟连忙双手的端起应对,算是开始了私宴。
  李孟虽说不问,可刘太监自己却谈起了方才那六万两银子,言语间颇为的不屑,耻笑着说道:
  “老温在台上挡着下面的路,东林这帮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眼下老温和曹化淳放对,江南江北东林这些在朝在野的,都是上下活动,准备扳倒温体仁,推周延儒入阁当首辅。”
  老温,直到刘太监提到温体仁的全名,李孟才想到这人就是当朝的内阁大学士,首辅温体仁,曹化淳则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周延儒不知道是做什么,不过这些人的名字在邸报和塘报上都是经常出现。
  “温体仁号称是孤臣,不结党,在京师的谁不知道他是浙党的首领,凡是杭嘉湖出身的,都能得到重用,东林党自表忠心为国,这张溥上下活动,跟咱家,跟阮大铖借银子,就是要扳倒温体仁,好让他们南直隶的人上去,苏松常的士人本就是富裕,做官的瘾头怎么这么大,从天启年到现在,折腾的没完没了。”
  太监的口气之中颇多鄙弃之意,李孟就当听个笑话来说了,李孟可不知道这张溥眼下虽然是个举人,却是赫赫有名的“复社”创始人,东林党的魁首之一,被南直隶的读书人称之为“天王”“有宰执天下之才”,端得是民间一等一的名士清要。
  这些人在民间的声望有若神明,是读书人心中的偶像人物,不过在这刘太监的眼中,身在高位,在中枢也是有些时候,自然对这些所谓的“名士重臣”有些独到的看法和意见。
  刘福来说的这些内容,其实就和现代时候大家爱谈政治八卦一个性质,升斗小民谈起来皇帝如何宰相如何,无不唾沫横飞,兴致勃勃。刘太监所说的也是差不多的事情,只是真实性却高了许多。
  李孟却是心中有事,站起来赔罪说道:
  “伯父,跟着小侄的手下还在军营里面,想去看看他们有没有被安顿下来。”
  听到李孟的说话,刘太监哑然失笑,开口说道:
  “坐下坐下,你的人我岂能慢待,这几天在这军营里面,他们也是有鱼有肉,你担心什么。”
  李孟尴尬的笑笑,也坐在那里,双方又是聊了几句闲话,那刘太监却感慨的笑道:
  “先前消息,说是你一千多人的兵马和贼人对战,居然是砍了几百个脑袋,差不多全部的俘虏,这等的战例,在司礼监当真是闻所未闻,把咱家吓了一跳,后来有人打听,说是真的,却又把咱家惊到,心想你在胶州,纵然豪强,可拿来的几万兵……啧啧,也不知这兵如何练得。”
  对于这番话李孟却一直难以理解,心想不过是有组织的士兵对无组织的匪徒,不管是训练,还是装备,甚至是战场纪律和后勤支援,双方差别的何止道里计,那样的战果还暴露了自己训练和战术上的不足,要不然战果还要大。
  为什么自己觉得不满,需要检讨的战果,周围的人会如此的惊骇呢,虽说朝廷的邸报塘报上,往往有几万军剿灭乱民,斩首几百称大捷的事例,李孟至今对这些战报存疑,不是怀疑虚报,而是觉得这个时代的战场统计未必做的精确,肯定有很多没有算上的。
  但今日刘太监的话语却给李孟极大的触动,南京镇守太监,所接触的军事相关,应该是整个大明最核心机要的东西,也不会有太多能隐瞒他的情报和事件。可刘福来依旧是很诚恳的述说自己的惊讶。
  那这大明末世的兵马到底颓败到了一种什么程度,居然会有这种违背常理,匪夷所思的“惊讶”“不相信”出现。
  刘太监心中确实是有些高兴,也许是觉得有这么个没有利益冲突的半恩人半亲戚在这里,可以说话随便一点,结果酒也就多喝了几杯,更是絮叨起来。
  李孟坐在那里,一点也没有没有听进去,脑中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回荡,变得越来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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