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明(校对)第472部分在线阅读
突然间,几乎是战场上所有人都能听到铜号的尖锐滑音,看着好像是号手因为恐惧才吹差了音。
步兵团之中,旗手、鼓手和号手都是作为士官的身份,因为他们尽管不参与到战斗之中,可却是担负着比战士们更重要的工作,他们就是这个团的头脑感官,不断的发布命令。
而且旗手、鼓手、号手没有拿着武器的机会,战斗时候需要靠自己的队友掩护自己,等于是毫无遮掩的面对敌人的攻击,这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如此有勇气的人都要恐惧,更不要说普通的士兵,铜号的滑音刚吹过,就看见几个团的旗手打着旗朝着后面急速的跑去。
旗为将,旗动兵动,旗手都是打着旗要跑,何况普通士兵。
观阵的闯王李自成尽管不知道山东各个步兵团的编制和信号,可也知道山下的胶州营步兵要崩溃了。
他高声地喊道:
“马队全军出动,击垮鲁贼前阵不停,持续前冲,一直到击穿贼人的全军!!!”
闯王李自成的命令一下达,他身后的大旗剧烈晃动了起来,一直是静默的大鼓齐齐的敲动,有如雷鸣。
看见旗号,听到鼓声,顺军从开战时候起,就一直是压在步阵之后的骑兵马队终于是动了起来。
前面刘宗敏已经是命令步卒向着两边散开,已经是让出来了一条道路,这条让出的道路对面就是胶州营的四个团。
那边也已经是被打的凹陷了进去,此时正在溃散的胶州营阵型,随着胶州营的溃散,顺军突击的步卒也是跟着一起向两侧散开,因为后面马队就要来了。
和刚才突然间爆发的炮击不同,顺军的大队骑兵想要瞬间倾巢而出可不太现实,前队的先要动,后队跟上,一直到全军一起跟着发动。
开始的时候是不过是有些嘈杂,然后就是地面都要震动了起来,顺军所在的地方本来是个缓坡,可这一刻却像是整个的坡地都跟着塌了下来,整个的山崩地裂。
李自成在坡地的右端看着自己的部队好像是潮水一般的狂冲而下,从他造反起家开始,流民军队自己的火并,和明军的历次大战,李自成从来没有一次动用过如此大的力量,他相信不会有什么军队能挡住。
这一战,就这么赢了,刘芳亮、刘体纯、贺锦、李来亨这些人的死有意义了,闯王李自成感觉到有些轻松。
可突然间他发现有些不对,闯王能看到的是胶州营第一阵线的左翼,可左翼溃散的那两个团却不是溃散,也没有乱跑的士兵,尽管整个队形已经是完全散掉了。
但是旗手没有丢下旗帜,旗手仅仅是跑到了阵线一端没有溃散的两个团后面,而且是站在了一个角上。
这个旗帜好像是确定了个端点,那些跑散的士兵们迅速的以这个端点为基准列阵,方才跑散的那两个团都是如此,士兵们边跑边快速的就位,骑兵们正在汹涌而下,隔断了闯王李自成看向那边的视线,可他估计着,那边的恐怕也是如此。
现在的山东阵型,等于是把八个团一字排开的长阵拆开,变成了两个大方阵,每个大方阵都是由四个团组成,中间让出了一块非常大的空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闯王李自成心中担心,可现在几万马队已经是开闸放出的洪水,或者是冲垮一切,或者是被堤坝挡住,开闸的这个人已经是无法制止了。
这山东到底是怎么练出的这支兵马,居然在战阵之中也能这般的聚散如常,就算是自己身边的亲卫,若是这么调拨一次,恐怕也就是散了吧!
眼前这种情况危急万分,在山顶观战的李自成却心中生出这份感慨来,方才对方的些许混乱或许是自己这边的兵马冲击造成,可接下来的溃退却未必是自己的不断投入,而是对方主动如此。
可这个安排,有什么作用吗,李自成还是被不理解,难道凭着两个阵线之间的那点部队,几万马队的冲击,还有什么打不开!
一个长矛方阵一千六百人,尽管在方才的战斗中有损失,可却没有伤筋动骨,四个方阵分列一角,组成了六千多人的大方队。
每个方阵自成体系,却又互相支援,这几乎是赶得上北宋那时候只在兵书中出现的“万全大阵”。
号手和鼓手们都到了四个方阵中心的安全位置,稍微喘息之后,一起发出了有节奏的信号!
四个团每个团有两条边暴露在外侧,这些边有缺口迅速的被内圈的士兵补上,大方阵的四个个边迅速变得完整厚实。
等到整个大方阵的四边完好厚实之后,所有在外侧的士兵都是齐齐的转身向外,第一排身体前倾,一脚踏前,另一只脚踩住长矛的尾端,长矛也是斜向上的指出,后面几排则是依次的伸出长矛,现在大方阵的战术正是步兵团战术的拒马状态。
在战场上,山东兵马的第一道阵线,已经是变成了两个大方阵,两个硕大的钢铁刺猬,不可撼动。
从山上冲下的马队也不会傻乎乎的朝着拒马状态的步兵阵硬撞上去,率领这大队骑兵的是田见秀。
看见已经溃散的步卒就在自己眼前变成了无法冲击的刺猬,田见秀立刻是放弃了击溃第一道阵线的念头,现在只能是领着大队人马继续向前,冲垮后面的那几千兵还有更后面的阵地。
方才在那里艰苦搏杀的顺军步卒下场却比战死好不了多少,如此大的马队动作,不可能为了避让自己的同伴而停下,他们只能是朝着两边闪避,或者是借着追杀山东溃兵的动作闪开大队的骑兵。
可胶州营步卒本来就溃散的突然,又都是知道身后的大队骑兵就要过来,着急的是抓紧闪避,而不是战斗。
等他们一同闪到边上,反应过来的时候,胶州营的士卒已经是列阵完毕,对着他们的已经是寒光森森的长矛,这个方阵再也无法被冲破了。
顺军步队闪开的道路也有限,分开的胶州营步阵中间已经是给让开了足够大的空间,两侧又是钢铁荆棘丛林,看起来已经是把骑兵冲锋的区域给限制死了。
带队冲锋的制将军田见秀心中一阵阵凉气冒出,谁要不冲,就要被后队的马匹踩踏而死,可要是冲,这条看似坦途的大道却是胶州营给他们留出来的大道,大道的尽头是看似单薄的六千多山东兵马。
现在怎么办,要是刹住,要是退兵,山东兵马必然会跟着掩杀,能怎么做,为一能做的也就是冲过去。
在前面的火铳兵队列已经是摆成了一个九百人一排,一共六排的大扁平横队,所有的士兵都已经平端起来了火铳,等待着正在加速冲过来的顺军骑兵。
几万精骑的大队,是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凶猛无比。
可这已经是火器的时代了……
第507章
虽退非败
以少围多
下达了冲锋的命令之后,马队撒开,向着前面的胶州营步卒冲去,这样的状况下,就算是想要停止部队也不太可能。
几万骑兵向着一个方向的大动作,身处其中,当真是如一叶轻舟在惊涛骇浪之中摇摆,顺着这浪走倒罢了,若是想要转向迎头,那十有八九就要被这巨浪打的粉碎。
唯一能停下来的就是后队,可李自成还想着去尝试一下,在他的心中,这样规模的骑兵冲锋,又是在这样的平原地形上,普天之下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挡住。
如果自己把后队停下,导致冲击的力量不足,那可就是大大的失策了。
闯王这般想,领军在前面冲的田见秀却不是一样的念头,看见那前面森森然的火器阵列,尽管田见秀也觉得自己这大股的骑兵能冲开这个阵列,可损失会极大,后面的严整步兵阵能否突破还未可知。
因为胶州营各个大队阵线的距离拉的很开,马队现在正是到加速的时候,要是现在不约束部队,停下一部分的骑兵,接下来就来不及了。
顺军的马队各部将校已经开始下令,尽管被那两个大方阵把骑兵纵队的宽度约束的很窄,可冲出来之后必须要散开加速,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万马奔腾,马蹄声如同闷雷一般,田见秀想要听到本队的命令却不太可能,看着身边的骑兵逐渐散开,开始用靴底敲打马腹加速,田见秀脸色已经变的惨白。
距离那几乎挡住冲锋正面的火器阵列还有不到两百步,这个距离还不能让人看的太仔细,可那阵列看着却让人有些发寒。
这个横队对于骑兵的冲击来说实在是太单薄了,胶州营的步兵方阵是四十乘四十的大队,这才能保证能抵挡住骑兵的冲击,其他势力的军将未必知道这个操典,可对于大概的情况,还是能估计的差不多。
对面也就是六排左右,可以被轻易的冲破,但面对自己的千军万马,这个单薄的横队却是稳如泰山。
顺军制将军田见秀也是打老了仗的人,在很多情况下,远远不如自己现在这规模的马队冲锋,在四五百步的时候,有的军队就会骚动,就会崩解,冲到这个距离上的时候,甚至对方的主将都要拨马逃窜。
可对方依旧是不动,这个阵列难道是吓傻了不成,这么整齐的队列,自然不会是吓傻了,那就是有绝对的信心来面对骑兵的冲击了。
田见秀朝着边上带了带马,咬咬牙,心中发狠道:
“老子也知道你山东兵马的火铳打的快,威力大,可我这几万骑兵,就不信冲不开你这阵列!!”
马队的阵前指挥主将,在最开始冲的时候,是在大队的前方,并且是拉开一段距离,等到靠近敌阵的时候,主将和亲卫队就到大阵的右侧,放慢速度,毕竟是几万人的集团行动,需要一名主将居中调度,而不是去陷阵冲锋。
跑在前面的顺军骑兵都已经拼命打马,开始加速冲刺,人都是紧紧的贴在马上,手中的骑矛和刀剑拼命的前伸。
马匹自从来到这襄城一带的之后,在草料补给上就没有缺过,宁可让步卒饿肚子也要把马匹喂饱,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用上,刚才步卒在前面和山东的士兵打生打死,后面的骑兵却在休整,尽管也被炮击造成了混乱。
骑兵们把自己中午的干粮揉碎了给坐骑吃下,就是要在冲锋的时候坐骑有足够的力量,此时马匹也没有误事,各个跑得飞快。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都有必死的觉悟,冲锋陷阵,第一波就冲开的不是没有,可那样的军队,不会挺到现在还维持着阵型,冷眼等着冲锋的靠近。
顺军在最前面的那个骑兵,被称作是头马,他是最靠前的,也是距离那火器横队最近的。
能听见那横队中此起彼伏的吆喝呐喊:
“一百五十步,一百四十步,注意火绳……”
声音隐隐约约,过了会这骑兵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说自己和横队的距离,这名骑兵本来脸绷得很紧,这时候突然笑了,反正也是一样的下场,事到临头,反倒是看得开了,这次听得就比较清晰。
“九十步……准备……开火!!!”
然后眼前突然是硝烟弥漫,好像是年节之际放鞭炮的声响,那时候是什么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还和家里人一起快快活活的过年,然后遭灾,爹娘姐姐一个个的饿死,自己出来跟着闯王爷求活。
这真是很短的一个瞬间,紧接着他感觉到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砸了一下,接下来就没有了任何的感觉,身后奔腾如雷的骑兵,身前密集爆响的火铳,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看不到,眼前一片黑暗,然后是父母的笑脸浮现。
“我想回家……”
这句话他永远也喊不出来了。
马匹的直觉反应比人要灵敏迅速,在奔跑之中就想要做出转向的动作,可怎么调整的过来,坐骑失去了平衡直接就要翻倒,密集的弹雨一开始就不会停止,这马匹和骑士的身上爆出了无数的血花。
后排的骑兵也都是如此,他们不管不顾的把身体贴在马身上,希望马匹能给自己遮蔽枪弹,也希望能趁着这个机会冲到跟前。
幻想和现实总是有很残酷的差距,横队的火铳兵没有在瞄准什么,只是平端着射击,开火完毕,立刻是竖持着火铳,从队伍的间隙退回最后一列,紧张的装填弹药,第二排又是面无表情的射击。
马匹被疾飞而来的铅弹打中,这种速度下的铅弹打中马身,不会有什么穿透的效果,却是带着极大的动量,凡是被打中,创口和内部的伤害不识贯通伤,而好像是被钝器重重击打。
这样的伤害不管是人还是马匹,都是直接的丧失行动能力,平端着的火铳,很多时候打中的不过是马匹。
可马匹在高速奔驰之中倒地,又是这样大队骑兵的冲锋,倒下的那名骑士基本上没有再爬起来的机会了,就算是他能继续站起来,也会被接下来的射击打倒。
这次火器横队的各横排的轮换和平时有些不同,第一排退下的时候,第二排并不是上前一步,而是站在原地立定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