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明(校对)第300部分在线阅读
莫非真是天命在李孟,颜继祖和陈敏一时间都是无言,天气寒冷,太监陈敏却觉得冷汗流下,心中慌张无比,连忙告了声罪,自去回房休息。
而颜继祖开始琢磨明白这个谶纬之辞后,浑身变得冰凉,但转瞬间,一下子又是变得火热,吏部都给事中本来是要入阁拜相的人物,但外放山东巡抚后,一件件事情出来,再也没有什么寸进的希望。
身在山东觉得人生处处凶险无比,满心想着致仕回家养老,到今日间,听到这个谶纬,他颜继祖只觉得豁然开朗,要再想前进,何必在朝堂寻觅钻营,这身边的天地就是无限广大,山东一地,多的都是那种不第的秋风钝秀才,哪有自己这般声誉卓著的高士文人,如果……
关外的草原到了十月,完全没有那绿浪翻滚的生机勃勃,入目间都是萧瑟的枯黄,走在其中,人根本不会感觉到什么愉悦,这里就好像是沙漠,人走在其中,会感觉到渺小恐惧和苦闷。
但居住在这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已经是在这无趣的景色上生活了上千年,现在正是打牧草准备过冬的尾声。
前些年,每到秋末冬初,王爷和那颜们就要着急各个部落能骑马的男丁,准备去南面的汉人地方劫掠,虽说上面那些人能拿大头,可每家每户也能落点好处,最起码过冬是不难了。
可汉人那边越来越难打,自己这边整天又都是被东边过来的女真人劫掠,日子是过得越来越艰难。
每年到这个时候,都是尽可能的把牧草什么收集齐,然后尽可能的有多远躲多远,东边的那些所谓的清国人,实在是太野蛮也强横了,抢粮食牲畜还不算,还要把各家各户的青壮男女抢回去,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现如今朵颜部所占据的哈剌慎周围,许多蒙古部落都是逃散一空,却也有许多部落从四面八方赶到这边来,台吉们每人带着几十人,百把人,甚至有的只有十几人,骑着马,带着全副的器械,聚集到了这里。
大清国的贝勒爷,阿巴泰大老爷带着两万多的大清兵过来了,要去开了汉人的边墙,到那传说中富庶无比的内地,大大的捞一笔去了。前些日子,大清的崇德皇帝陛下,已经给各札萨克的王爷们颁下了旨意,要他们出兵跟着一起南下。
出兵南下,那是毫无风险的,那些汉狗,跟我们蒙古人打还行,但是哪儿是八旗精兵的对手,八旗精锐一出现,那些汉狗都吓得直接跑掉,哪里敢打。这就是包赚不赔的买卖,出一趟马,一年的嚼裹就齐全了,还是向大清崇德皇帝陛下表忠心的大好机会,傻子才会错过。所以大家都拼命的置办器械,准备粮草马匹,选调了最精锐的士卒,要在贝勒爷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在哈剌慎大凌河边上最好的一块地段,立着一个巨大的帐幕,直径大概有五丈之大,高度也有两丈,这都是牧民们平时根本见不到的。
这个帐幕全用上等的牛皮和上好的毛毡缝制而成,很多地方还衬着上等的明国绸缎,上面还有各种刺绣,有的是最上等的苏绣,有的却又是蒙古娘么自己绣的歪歪曲曲的图案,里面绣的图样也是千奇百怪,有的是大红的婚庆绣品,有的是像水鸭的鸳鸯,还有更多是明黄色的三爪蛟龙,这些东西的来源,天南海北,谁也说不清楚,不过,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些锦缎的质地,非常之上等,就算是最富庶最豪奢最败家的王爷,那也是万万舍不得用这么好的帐幕的。
大帐里,一干锦衣华服的蒙古汉子,互相扎成若干个小堆,在那里窃窃私语,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但是几百人这么嘈嘈的,却搞得这华美的大帐里像是一个扰攘的大市场。
有人的地方,就有派别,草原上也不例外,喀尔喀人,科尔沁人,喀喇沁人,兀良哈人,他们之间有着各自不同的身份认知,也有着各自不同的利益纠葛,更重要的,他们跟大清朝的关系各不相同,他们跟随大清皇帝皇太极的时间不同、亲疏不同,相互跟随沟通的大清王爷不同,那自然而然的就分出了派系,自然而然要各自扎堆。
不过,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错,这几年大家都经常南下,去那头毫无反抗之力的肥猪身上宰割,大把大把的金银,大群大群的奴隶,大堆大堆得绸缎,还有那堆得像山一样的粮食,大家的日子都是越过越舒畅,有大把白皙的汉族女人,绸缎衣服也比皮子舒服多了,大家是越过越有盼头,时不时还有人情不自禁大声的哈哈笑了起来。
正当这时,突然听到有人用满语和蒙语大吼“奉命大将军多罗饶余贝勒到!图里琛贝勒到!”
正在那里扎堆的蒙古贵人们,以最快的速度,列队站开,按照地位高低自动排好,同时立场接近的还互相扎堆,这真是一种天才的技能,非后天训练所能达成。正当大家伙正在整理仪容的时候,两个高大的摆牙喇亲兵一挑门帘子,在门口两侧站好,却看见阿巴泰穿着团龙褂,戴着暖帽走了今年,他旁边则是一位二十几岁的青年人,穿着蒙古袍子,却套了大清的团龙褂,戴着大清官样的红顶子暖帽,显得不伦不类的,这位确实科尔沁的图里琛贝勒。
一众蒙古贵人们一摔袖子,虽说蒙古长袍没有马蹄袖可摔,却还是像模像样的打了个千,齐齐的一声喊:“标下参见奉命大将军!”有的用蒙语,还有的用满语,乱七八糟的。阿巴泰也不矜持,边往主座上走,边两边摆手,请大家起来,当然大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起来了。阿巴泰和图里琛,缓步走到主座上,盘腿坐下,两侧的贵人们才站起来依次就坐。
这时候,坐在帐幕中间的,是大清国的多罗饶余贝勒和科尔沁一位贝勒爷,坐在下面的,则是大清国的一干亲王郡王,看上去是颇为的滑稽。蒙古的各札萨克,可都是被大清国封给了亲王郡王的封号,地位尊崇无比。
但是他们可万万是不敢跟大清方面大帅,有专阃之权的奉命大将军相拮抗,至于科尔沁的贝勒爷,那可是皇后陛下的侄子,永福宫庄妃和故去的宠冠六宫的宸妃的幼弟,图里琛贝勒爷。
谁不知道科尔沁跟大清朝什么关系,虽然他现在只是个闲散贝勒,并不是吴克善王爷亲来,但是谁敢让他坐在自己下面。
阿巴泰高踞正中,倒也不显得倨傲,所谓的满蒙一家,不是说着玩的,满洲人兵少,蒙古人兵弱,两相调剂,那才是最好的,特别是蒙古兵只要有满洲兵带着,那也是如狼似虎,丝毫不比正牌满兵差。
这一次阿巴泰统帅大军总领方面,有三万七千大军,也算是难得的大征伐了。
按照皇太极的旨意,每个满洲牛录抽调了二十人,镶蓝旗每个牛录再额外抽调了十五个护军,也就是摆牙喇亲兵,从征的各将自己又抽调了自己的摆牙喇兵,凑出了七千人;蒙古八旗每个牛录又抽了三十五人,合计五千兵;汉军八旗每牛录又抽四十丁,合计约六千人,凑出了一万八千人,又从三顺王那里抽出了精锐的乌真超哈三千丁,这就是满洲自己的兵数,合计也就二万一千人,还有从朝鲜抽调的两千兵,剩下的一万四千人,都是蒙古人了,要是不好生笼络着,就算是武装游行,也会出乱子的。
说话前,阿巴泰先是抱拳朝着众人做了个礼,又是冲身边的图里琛点点头,才开口说道:
“这次去南边,是皇帝的大恩典,这才让兄弟接了这么个差事。”
说道皇帝两个字,阿巴泰冲着盛京的方向抱拳为礼,神色肃穆,他这一动作,整个大帐篷内的蒙古亲贵,满清的大将包括那位贝勒图里琛都是起身抱拳为礼,以示尊重,这动作有先有后,帐中顿时是乱哄哄一团。
等这里面安静下来,阿巴泰清清嗓子开口说道:
“这次去那边,陛下那边定下了章程,一路向南,明国皇帝老儿的京师地方不用理会。”
看着屋中那些蒙古亲贵懵懂的模样,阿巴泰笑着解释说道:
“大清的兵马几次入明国,都是在他们京师边上打转,那块地方洗了几次,早就榨不出什么油水了,这次咱们去更肥的南边。”
这话说的可是十足马匪的腔调,可帐篷里面的蒙古亲贵和满清的军将就是愿意听这个,话音未落,帐篷里面的众人都是哄堂大笑,有几个不讲究的还在那里怪叫两声。
皇太极的一贯政策,就是让大家有饭吃,有好处拿,这样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加入,才能保证蒙古人和汉人的忠心,很简单的逻辑,也是最完美的逻辑。
从头至尾,他们都没有考虑大明那边或许会有什么抵抗,满蒙大军过去那不是去打仗的,那就是去抢劫捞钱的,刚才进来的时候,都看见了摆在外面的那些大炮,很多人还在琢磨,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十月二十五那天,顺着大汶水南下的李孟本营大军就要进入兖州境内,兖州知府和一干的地方官早早在边境迎接。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这样的大阴天。”
骑在马上的王海有些纳闷的向天看去,天色阴暗,黑云压城……
第377章
借势,辣手肃贪,低头
“大帅,曲阜衍圣公府世子孔嗣礼拜见!”
随着门外的通传,在宁阳县外庄园一堂屋端坐的李孟和孔三德面面相觑,进入兖州境内之后,从府境到宁阳县这段距离,兖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求见,双方虚情假意的客套一番。
能得到李孟这个客套的对待,这些冷淡了好久的兖州地方官已经是欢天喜地了,南征虽然有必胜的自信,但在炫耀武力安定民心的同事,这些没有什么用处的地方官还是要应付应付的,免得到时候添麻烦。
在府境的时候,把这些客套场面做完,李孟已经是准备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开始休整部队,全力向南进发。
北方的天气寒冷,不过济宁段一直到南直隶境内的漕运还能使用,正好是用作大军的通路,兖州军张江和灵山商行在兖州府的负责人,几乎是一天来三次汇报,汇报在济宁州那边船只准备的情况。
济南大营兵马的动向,倒是给在河南的李、罗联军很大的压力,本来前期的消息已经是让他们打下汝州之后,不敢向东太远,只得是向南行进。但在南直隶的革左五营和官兵绞杀,这个形势不光是李孟心动,就连流民大军也觉得这是一鼓而下的好机会,但观察形势没几天。
李孟就亲率大军南下,目前来说,李自成和罗汝才虽然对山东兵马有所忌惮,但也谈不上害怕,只是目前流民大军和山东兵马各有活动的地盘,没有必要在发展壮大的时候死磕而已。
此时看到胶州营的动作,不管是不是针对自己,李、罗联军还是避开其锋锐,转向南阳府,目前的李、罗联军,已经不是当日间的那种乌合之众,到处的流窜抢掠,而是想要建立政权,所图立国。
几次想要围攻开封,其实都是想要这座大城来作为都城核心,经营中原,可开封城因为黄河的缘故,始终能很方便的得到山东兵马的援助,并且因为这攻打开封的事情,在胶州营身上实实在在的吃过大亏,无奈之下只能是放弃。
洛阳城地理位置和规模都不足以做都城,汝州也就是汝阳城地理位置不合适,而且官兵在此处的抵抗颇为的坚决,尽管到最后还是溃败,但给城市造成了巨大的损害,也是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去往南阳府,却是因为那里还有个选择,号称天下雄城的襄阳城,不管是从城池的规模,还是从地利位置来说,襄阳都是很适合建都的所在,并且目前有个很好的好处,距离山东很远,免除了很多麻烦。
下了这个决定之后,李、罗联军开始转向南阳府,把那边清除干净之后,准备南下湖广,直取襄阳。
此时的八大王张献忠也是率领着自己的部队在湖广境内左冲右突,官兵不能抵挡,威风的很,只是,这李自成和罗汝才过来,张献忠又是没有存身之地了。
只是流民大军的行动,客观上却是让在南直隶凤阳府的革左五营心思愈发的坚定,他们现在已经是变成了孤军,不管是李、罗联军还是八大王张献忠的部队,都是远离寿州一带,现如今除了死心塌地跟着胶州营干,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
淮杨军对革左五营的帮助仅仅是让那门十二磅的将军炮露了一面,轰开了刘良佐的工事,当然,这突然的强大武器,所带来的出其不意和心理震撼,还是让整个的刘良佐部崩溃,花马刘带着不足千人跑回了寿州。
取得了如此大的胜果,但淮杨军没有任何凭借自己的优势去扩大这个胜利的想法,在这之后的战斗中,淮杨军并没有去参与。
此时,革左五营对南直隶的官兵来说,已经是有了优势,但却不是决定性的优势,每日里围着官兵据守的几个城池猛冲猛打,但龟缩在几个点上的官兵因为抱成团,反倒是局部的抵抗加强。
特别是卢九德治军有方,而黄得功也算是一员猛将,革左五营想要一鼓作气去拿下对方,还是吃了不少的亏,也没有取得什么进展。
但背后淮杨军催促的近,一时间,革左五营知晓招降的高层还以为淮杨军要驱使他们和官兵厮杀,两败俱伤。不过战斗这么打下去,却发现并不是他们所想,淮杨军始终是在控制着战斗的进度,经常是打打停停。
目的是让这个战斗僵持着,不要那么快有了结果,更准确的说,是在李孟到来之前,这场战斗不要结束。
视角转回山东的宁阳县,胶州营的战争机器在逐渐的加速运转,各处都有自己的规律和督促,需要李孟关注的地方实在是不多,反倒是有些民政上面的事情需要理会,比如说漕运上的设卡收税。
今日这孔三德到来就是为了汇报这事情,原来的孔三德和李孟那是平辈相称的朋友,彼此间谈笑不忌,现在则是有了上下级的分别,李孟常常为了少了一位朋友而遗憾,不过孔三德却是庆幸感激。
“大帅启程的那几日,几名贪墨厘金的税丁已经被斩首示众,这也算是为大帅的出征增添点血气,吉兆,吉兆!!”
孔三德倒是很会说话,尽管成了李孟的属下,不过他算是比较放得开的,自己的属下中老是那种板着脸做事的也不好,有这么个嬉笑怒骂的活宝也算是开心果,何况还有从前的交情在,李孟也不想要求太严,只要做事就好。
“漕运再有半月左右就要封冻了,周同知和宁师爷那边会派人来,联合查账,你也不要多想什么,这都是例行的规程。”
李孟笑着说道,双方说的轻松,不过在九月十月间却有人告发,说是厘金局中有税丁收受贿赂,故意的低估过往船只的货值,中饱私囊。几位胶州营在兖州府的头目合计之后,决定每人没收贪墨所得,打几十棍子也就过去了。
厘金局每日里的钱财好像是流水一样进来,想要河边的不湿鞋不太可能,一些小事,大家准备睁一眼闭一眼的过去了,谁想到文告报道济南李孟那边,给的批示是“此风不可长、犯案者杀头,家人为屯田户,从严处置。”
看到这杀气森森的文告,兖州每个人身上都是冷汗,没想到李孟对这样的事情,竟然是这么愤怒。
对李孟来说,在厘金局收钱的税丁收入已经是很高,这已经是足够,如果还不满足,那就不要做了,如果说是要贪墨的话,等着他们也只能是杀头抄家。
李孟心知肚明,给了高额的薪水,严格的惩罚制度,或许在短期之内会有效果,但是长远看,这贪墨的勾当还是无法杜绝。
不过不可逆转的过程,不代表李孟这边什么都不做,他还是要尽自己的可能,尽可能的让厘金局保持一种廉洁高效的状态。
听李孟轻描淡写的说查账的事情,孔三德脸上虽然是嘻嘻笑着,可额头上却见汗,还是忍不住从怀中掏出手帕擦拭了下,李孟瞥了他一眼,淡然问道:
“三德,莫非你在这里面也有参与?”
这么一问,吓得孔三德直起身来连连的摆手,口中急促地说道:
“大帅,小的的家业您是知道的,大帅您的恩典让小的做了这厘金局的督办,小人等若把持了这漕运北段啊,稍微做些生意那都是吃用不尽,何必伸手来赚这么烫手的黑钱,只是……”
他说话有些吞吐,看看李孟的神色,索性是咬咬牙说道:
“不瞒大帅说,这次查账搞不好很多人又要掉脑袋了,都是小人督促的不力,让下面出了这么多的漏子。”
李孟摇摇头,冷声地说道:
“我这次和你说一句话,今后不会再说,这钱财之事,最是毁人,放松了一丝一毫,到最后都要变得不可收拾,特别是在厘金局这种凭空生财的地方,若是不严管严查,等到日后崩坏,那就万事休提了。这次本帅先给你个承诺,不管你下面查出什么事情来,只要你不牵扯其中,那就平安,下次……可就没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