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明(校对)第274部分在线阅读
尽管和谈的密使马绍愉一再要求对方保密,可消息还是被有意无意的传了出来,从亲王贝勒,到下面的甲丁、包衣,人人知道了大明来求和称臣纳贡的消息,人人振奋,直接是把这件事情当作笑谈。
称臣纳贡,这算什么,大明做出这样的低姿态,反倒是让满清更看清楚了大明虚弱的内在,金银亿万,子女牲畜,到时候依仗弓马冲入关内,自去取之就是,你称臣纳贡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
满清勋贵们本就是没有打算认真来谈,要不然消息也不回传扬的那么快,这郑家的船队去金州卸货的时候,和岸上的人闲谈聊起,不管怎么说,这郑家和那些南边来的商人也都是汉人,码头上的那些满人从前还有几分客气,此时却是志气昂昂,闲谈的时候把这些水手船家好一顿奚落。
郑家这些水手和主事的人,民族国家的观念本就淡薄,反倒是想,咱们做生意算什么,那朝廷都来和谈了,心中本就是若有若无的那些内疚更是烟消云散。
另外一提,被紧闭起来的蓟辽总督洪承畴也是知道了这消息,满清一直是没有放弃对他的招降,这个消息对起到什么作用还真是令人玩味。
何人指使,何人来和谈,和谈的内容如何,这些东西都是都被满清的有心人散布整个关外,务求真实可信,或许这也是满清的心理建设。
只是可怜这出关求和的使者,受尽了鞑子的愚弄和嘲笑,却只能是无奈的在那里和谈,成为别人眼中的傻子,天下人眼中的耻辱和笑柄。
郑三一个粗人,跟那岸上的人闲谈聊过也就聊过,并没有记得太清楚,但他知道的这些消息,已经是足够多了。
比如说他模糊的记得,那个派人来和谈的朝中大佬姓陈,还有姓马的某位文官,有这些姓名就已经是足够。
黄平几个人记录的时候,倒是足够冷静,脑海中迅速的运转,和自己掌握的那些朝廷信息迅速的结合对照,他们是山东的属下,不知不觉间,和这个大明已经是有了疏离感,隐隐的还有些幸灾乐祸和瞧不起的感觉。
这黄平想的倒是比下面的人稍微多一些,他想的是,这个消息要是传到大帅手上,不知道会有如何的雷霆之怒。
把这些消息记录完,郑三脸上已经是死灰一片,尽管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抓自己来的锦衣卫却没有留活口的意思了。
问完之后,黄平从椅子上站来,抖了抖手,实在是记录的太累,边上的一名属下走过来,指指蒙着头捆在椅子上的郑三,抬手在脖子上虚抹了一下,这意思明白,问完了是不是要灭口处置。
黄平略一沉吟,嘴角却挂上了一丝笑容,摆摆手……
屋中安静了一会,郑三心中已经是完全的绝望了,心想对方也应该到了灭口的时候,不过心中也有些轻松,因为今天自己所说的这一切,如果被自家龙头郑芝龙知道,恐怕死的更惨。
这等人在郑家都是被在小腿上跳开几个小口子,然后直接用绳子捆住挂在船边上,在海上走不了多长时间,血腥味就能把鲨鱼引过来,被鲨鱼一块块撕掉肉去,偏偏还死不得,那真是地狱一般,比那活剐都要残酷,想想都是毛骨悚然,这么干脆利索的一死,家中老小族里面也不会亏待。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脸上的黑布罩子却被人一把扯了下来,屋内倒是黑暗,郑三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这光线。
面前站着几名穿着锦衣卫袍服的壮健汉子,都是生面孔,从来没有见过的,冷冷的看着他,有一名拿着针和刀具的师傅走进来,这郑三吓得还以为对方要动手杀人,谁想到那人在他的胳膊上刺了个图案,趁着血迹未干,一名锦衣卫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印在了他的血迹上,拓下了那个图案。
“郑兄弟,这是你的供状,你胳膊上这个图案和供状上的一样,要是送到你们龙头哪里,你是个什么下场,你比我们清楚吧!!”
这些人好毒的心肠,郑三本来已经是有了死的决心,可这么下去,自己的家人老小也要跟着倒霉遭殃,他拼命的扭动,刚要破口大骂诅咒,另一个人却拿起来个口袋,这口袋正好是他昨晚装赢来的银子的。
那锦衣卫又是悠然地说道:
“这口袋里面的银子我给你换成了金子。”
金子!那可是翻了将近八倍,突然有了这么一注大财,郑三张大了嘴巴看着面前的锦衣卫们,完全是糊涂了,那锦衣卫淡淡的继续说道:
“郑兄弟,咱们今后还要常来常往,经常打交道……”
第353章
朱仙镇大败,私议,内宅
六月二十三那天,在开封城南朱仙镇的四十万官军,在做了很长时间的鸵鸟以后,终于发现,或者说终于承认自己已经是深处死地。
这几日里大家龟缩在营寨城镇里,根本就连哨探侦查都不去做,就是在寨里自我催眠。今天早上,出去打水的士卒回来说已经无水可取了,各营官们大怒之下把这些惫懒的家伙痛打了一顿,几个火爆的营官还直接剁了首级挂起来,几个脾气好点的,也把这些小子脸上穿了箭拉到营里巡游。大军压境,大家伙心情都压抑得很,这帮混蛋卒子居然敢偷懒,不动动军法,那还有军纪可言吗?
不过,第二波派出去取水的,也回来说没水可用了,事物反常即为妖,营官们也不好自专,当然是更不敢自己派人去探察,也只好上报大帅爷和总督大人。磨磨蹭蹭磨磨蹭蹭,大帅爷和总督大人,从自己的镇标和督标里勉强抽了百多选锋,发下赏格,让他们出去硬探。
当然,这个硬探只出去了一里地,就打着马回来报信了。大军取水的河流已经被闯营的土木作业截断,而周围凡是可能退路的地方都是被闯营挖掘了又深又宽的壕沟,大军已成瓮中之鳖。
最靠近东侧的是保定总督杨文岳营,也是跟最强的闯军部队接触的,当面的闯营修筑起来了几座炮台,将大炮放在炮台上,每日里轰击官兵的军营。
保定总督杨文岳手上的兵马,实力最强的就是所谓的车炮营,火器堪称强大,这些日子里也是依靠车炮营和闯营互相炮击。但这次的战斗之中,以往的积弊此次也是显现无疑,比如说敌军远在射程之外,就神经过敏的开始射击,而且肆无忌惮的开火直到阵地上的弹药打光,才神经质的停下来。
但这么搞的结果,只不过是浪费弹药罢了,在六月二十一那天,车炮营的弹药就已经是消耗殆尽。
消除了威胁以后,闯营的火炮开始毫无顾忌的朝着杨文岳的营盘开火,死伤惨重的杨文岳部下除了后退,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可号称四十万的大军堆积在这么狭窄的区域之中,杨文岳的保定兵马要是动,又哪有什么空间让他动,整个的阵地都开始混乱起来。很多士兵的心里,往往是盼望着闯军打进来得了,一了百了,总强过这么不生不死的受罪。
六月二十二那天,沿途三十里换马的快马加急传递从归德府到了在朱仙镇西的闯军大营之中,山东兵马并无异动。
得到了这个消息的闯王李自成和曹操罗汝才终于是放心下来,一道道的命令发了出去,决战就在今日,方圆数十里内士马喧嚣,数十万大军不停的调动到预定的作战位置。而对敌军发出第一击的前锋里,闯营之中最能打的武将之首提营首总刘宗敏,还有曹操营中最能打的四太保杨承祖,都是率领骨干兵马顶到了前面,这也是蓬勃发展的上升期军事集团,一心敢战,和对面已经暮气深重集团形成鲜明对比。
六月二十三那天,在朱仙镇东面的大明官兵,让崇祯皇帝几乎清空了淮河以北军力的四十万官兵,坐吃给养,在这中州之地盘踞了将近半年的,号称要和流民大军决战的四十万官兵,几乎没有和闯营打过一战,呆呆的任凭流民大军在河南来去纵横,从容布置。
到最后虽然是官兵选定了朱仙镇这个战场,却让李、罗联军选择了最合适的时间和方向来开始战斗。
战前的准备,大明的官军更是做的如同蠢猪一般,仅仅是做了几次尝试性的进攻,然后就任由对方把水路截断,挖掘长壕,构筑起坚固的工事,让对方从容的把自己圈在了朱仙镇这里,这里已经是变成了一个死地。
除却山东兵马之外,朝廷已经是调集不到一点的援兵来,山东兵马又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出兵。
六月二十三那天,被圈在朱仙镇之中的官军,和在松山之战时候,被鞑虏堵在松山的反应以一模一样。
军心浮动,六月二十三日凌晨,平贼将军左良玉率军先逃,紧接着总兵杨国政,总兵虎大威两部也是跟着溃散,督师丁启睿的兵马也是跟着溃乱。
半夜营内喧哗本就是大忌,何况是这样的亡命奔逃,号称四十万的明军大部队瞬时间就是崩盘。
此时天光初现,李、罗联军听到对面的动静,虽然准备的是大战,决战,血战,这么突然的就拿到了胜利的果实,让大家都吃了一惊,甚至还担心是官军的诱敌。但是大家都是老军务了,一眼就看出这断断然是做不了伪的,帅帐之中一声令下,那些早就是准备出发的部队直接是撒了出去,闯营的骑兵当先,大队跟上,如同海中巨浪,朝着对面的大明官兵席卷而去。
本就是慌乱异常的大明官军,如何经受的住后面闯营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的压力,更是支撑不住,完全的崩溃,如同一盘散沙。
平贼将军左良玉的部队跑的最早,跑的最快,最先到达了那深沟前面,骑兵们相继下马,准备从深沟攀爬而过。
但人还没有爬过多少,后面溃逃的部队又是冲了过来,此时闯营的攻势已经发动,后到的官兵部队已经是心胆俱寒,什么阵型队伍都是不复存在,结果前面在沟里的人还没有爬出来,就被后面的人淹没,大军互相践踏,士卒们抽出武器砍杀自己周边的人,以免被踏倒为肉泥,但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后面的人又被更后面的人填在沟中,一排排一列列,所谓的前仆后继,慨然赴死,恐怕也不过如此,深几丈、宽几丈的壕沟很快就被人马的尸体填满,后面的人毫不顾忌什么同僚同袍的轻易,踩踏着就跨过了壕沟,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魂胆沮丧的官兵完全是没有一丁点的战意,散乱的部伍也就成了被闯营肆意屠杀的猪羊。
平贼将军左良玉在三四名亲兵的护卫下,一路南逃,旗帜印信全部的丢失,丁启睿和杨文岳、虎大威,杨国政等文武官员,也都是带着几个、几十个亲随,亡命的逃向河南的南部。
李、罗联军跟在后面掩杀,从朱仙镇一直是向南追出去几百里,将这四十万官兵彻底的击溃打垮。
到了六月末,李、罗联军共缴获马匹一万两千余,辎重军资不计其数,更有许多官兵的士卒直接是投降到了李、罗联军的麾下,陡然间,流民大军已经从大战前的一百万扩充为一百二十万。
朝廷本来期待这一战会稳定天下的局势,就算不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也要让流民军队越来越凶猛的势头得到遏制。
对于李孟来说,百万的流民大军和四十万的官兵,不管战斗力如何,都是个麻烦,先让这两个麻烦彼此消耗厮杀,自己在边上拣便宜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的确是个好买卖。
话说开去,就是不知道关外的皇太极是不是也这么想,估计思路也是差不多的。
但现在看,这朱仙镇的决战完全是个笑话,大明官军的表现更是个笑话,完全就是把自己圈在围栏中待宰的猪羊。
这一战过后,李、罗联军的实力没有丝毫的减弱,反倒是因为缴获明军的军资马匹,还有大批大明官兵的老卒加入,实力大为的增加。
这些大明的老卒在官军之中真是如同土鸡瓦狗一般,那是因为没饷没粮,加入闯营和曹操的军营之中,因为他们的战斗经验和技术,都可以获得比在官军中好得多的待遇,同样也是焕发出好得多的战斗力。
乱世念头,大家买命打仗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混个肚子饱,拿几文饷钱,官军做不到,自然是毫无战斗力,闯营勉强能做到点,自然是卖命打仗。
“皇帝四日前下旨,把在诏狱中的前户部尚书侯恂赦免出狱,拜他为督师,取代目前在汝宁城的丁启睿,调山西总兵许定国,京营兵马三万一同去往河南救急,同时派出钦差,逮捕丁启睿下狱,保定总督杨文岳削职听参,总兵杨国政弃市问斩。”
七月上旬的济南城已经颇为的炎热,李孟每日在城外练完兵后,都是在大明湖边上的水阁之中处理政务,取此地的清凉。
京师下旨之后,邸报、塘报往往因为大明驿站系统的废弃,并不能及时的送达各地,因为这个,山东以灵山商行的名义在京师和济南之间见了一条以商行和车马店为节点的传递系统。
确保京师的消息,能在第一时间传到济南城,李孟的手中。
凭水临风,亭台水榭,外面虽然炎热,不过在水阁内还是颇为的舒适,但在座的几个人全无惬意的神色,都是凝重的听着袁文宏在朗读邸报。
这诵读也是文士的基本功之一,袁文宏声音清朗,倒是读的清楚,屋中除了李孟和带着铁面具的孙传庭之外,王海和汤二这两位亲信大将也是在这里呆着。
“大明完了”这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到现在,孙传庭已经是练的颇为冷静,只是在那里静静的听着。
李孟现在的心情已经不是当日那么懊丧,只是听到这战局的快报和处理的结果,还是忍不住嘴角挂上一丝冷笑,开口淡淡地说道:
“真真是无用的废物,枉自本帅从头至尾对这朱仙镇的官兵有这么高的期望,结果居然是没有打,一路逃,笑话,真是笑话。”
这话在山东上下,也就是他能说而已,其他人只是听着,尽管胶州营的文官武将忠于的是山东而不是朝廷。
可目前毕竟还是挂着个官军的衔头,听到自家身旁有这样的大败,总归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也是颇为的有趣。
李孟说完之后,扫视屋中,他也不过是发个感慨罢了,自从河南快马传来的急报送到山东之后,自己期待的百万流民和四十万官兵的作战就已经毫无意义,目前李、罗联军膨胀到这个地步,实在是麻烦。
这麻烦也和自己相关,要使自己下狠手打击的话,闯营和曹操部断没有今日的规模。
等到李孟说完,马队的统领汤二看见李孟望过来,连忙抱拳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大帅,边境处并没有什么异常,现在胶州营马队已经是全部动员起来,在各处布哨查看,凡是和山东以及归德、徐州交接的地方,流贼的兵马都是小心翼翼的避开。”
袁文宏马上接口说道:
“李闯和曹操的流贼兵马目前在开封城外三十里屯驻,开封城门已经不敢打开,但流贼仅仅是按兵不动,不知道下一步的行动。”
李孟拍拍自己的额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颇为郁闷的看着大明湖,冷声地说道:
“还得等,不过这次的事情,看起来天下间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等着咱们去捡,该花的力气,一分一毫也是省不得,袁文宏,记下来,淮杨军参将陈六,率军出击,务求杀伤当面流贼,不必留手,等下安排快马加急送过去!”
那边写完之后,孙传庭大概的过目,李孟盖印之后,袁文宏急忙拿着出去,孙传庭在身后沉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