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明(校对)第167部分在线阅读
看着对方气势如山的冲到跟前,徐州兵的反应就是大喊着四散逃走,跑的慢了甚至没有什么抵抗的机会,直接就倒在钢铁丛林的攒刺之下。
在外面乱战的海盗们则是依托在长矛阵周围跟着朝外杀去,官兵好不容易合拢的包围圈立刻是被打开了大口子。
马队就是在外围游弋,却始终找不到突击的空间和机会,那徐州兵的游击正在着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包围圈已经是被对方打破了。
杨四的海盗们对眼前这种情况应该有过多次的操练,长矛阵平推出去,官兵们在混乱之中忙着整队的时候,长矛方队原地立正,然后转身,后队变成前队,而不属于长矛阵的海盗们则都是跟在后面。
领队的人又是发声喊,手持长矛的海盗们有节奏的大声呐喊着,又是大踏步的冲了回去。
被海盗们冲开个口子,也不至于全盘的失败,徐州兵的各级军官尽管是气馁,可还是收拢军兵,这种短兵相接的局面,短期的失利没有关系,只要不溃散混乱,那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谁也没有想到,海盗们冲出去之后,居然还能这么容易的转身,并且在齐齐后转之后,居然队形丝毫不乱。
一个人随意的前进后退这个不难,可一个几百人的大队居然有如一人,丝毫不乱,这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在现代,小学生在体育课上经过训练后都可以轻松的做到这一点,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能做到这一点非百炼强兵不可,戚继光治军天下闻名,可他的兵书里面还说大军行进的时候,要慢步走,每十步停下来彼此校正队列,以防混乱。
也胶州营那种现代军队的队列训练,还是每天不停的训练,才能让士兵们做到这个效果,这个效果在战场上已经起到大的作用。
还没有完全收拢住的官兵,被长矛方阵转身再冲回来的时候,下级军官们再也维持不住这个队形,刚才那个被冲开的口子又是被冲开了。
这长矛方阵丝毫不停,一直的朝着里面平推了过去,短兵相接之中,和长矛阵面对面的官兵,每个人需要同时面对五排的长矛,且不说兵器的长度不够,即便是武艺精熟,在乱军之中如何的防备过来。
正当面的只能是退或者死,而长矛阵的两侧,却全是海盗们的散兵,他们倚靠长矛队列作为屏障,朝着两边攻击,拼命的扩大这个伤口。
就好像是一把带着毛刺的利器扎入肉中,利器不断的向前,刺的无比深入,而毛刺则是把伤口周围的血肉泛起带出,造成更大的伤害。
长矛方阵向前冲了一百步多点,在长毛队列稍微有些散乱的时候,一直在僵持的战局终于出现了变化,徐州兵再也支持不住,全营溃散了。
率领徐州军的那位游击,已经是把马队纠集在身边,可看着乱军之中好似山岳的如林长矛,就是无法下定决心放马去冲,这到底是那里冒出来的海盗,居然是这样的强军,溃乱的兵丁朝着西面跑去,马队也渐渐的有些维持不住,快要被逃兵冲乱了,这位游击也不愿意继续打下去了。
好在这次的伤亡不大,但这些溃逃的兵丁需要收拢起来,若是兵丁收拢不起来,实力受损,那可就是得不偿失。
这游击叹了一口气,拨马转身,追着溃兵走了,不过在这位游击的心中,看见方才那些使用长矛的步兵在军阵中左冲右突,阵型却不乱,如果马队去冲击话,凭着自己这些缺乏训练的骑兵,能不能占据上风实在是没有把握。
很多海盗还在浴血的厮杀,浑不知围攻他们的官兵已经是溃散,看着面前的对手要跑,还想要去追击。却被身后的人喊了回来,作为海盗核心的长矛阵始终是保持着颇为冷静的心态。
很多人晕头涨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迟疑了会才知道自家已经是胜了,杨四手下重新收拢起来的这些海盗青壮,从前都做过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也都是见过血的,可今日这么大的阵仗却都是第一次经历。
这些海盗们觉得心中害怕,可却没有什么逃跑的意思,只是按照平日里训练的哪些东西在那里和敌人厮杀,发现看似可怕的官兵倒也不是如何无敌,自己这边也能抵挡得住,这就是平日里训练的效果。
散漫没有纪律的海盗青壮们,被胶州营的军官和训练体系灌输进去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漫漫的渗透进他们的骨子里,让他们越来越强,成为合格的战士。
徐州兵们逐渐溃散之后,战场上逐渐的安静下来,在城头观战的那些人也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城下,战局本来渐渐的朝着官兵有利的情况发展,谁想到突然间,海盗们几进几出,官兵瞬时溃散。
猛然间,战场上的海盗们发出震天价的呐喊,城上观战的盐商和代表本在发呆,有几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喊直接吓得坐到在地上。
这喊声是胜利之后的呐喊,不过这呐喊却也能听出些不同,长矛阵的那些海盗们有节奏的用长矛顿地,跟着这节奏喊叫,而外面的那些海盗则是兴奋的乱叫,无论如何说,这些海盗们经过这次的战斗,青涩被洗去许多,已经算是战士了。
不过城下这些海盗们的高兴并没有坚持太久,杨四扯着喉咙大喊道:
“不要嚎了,都给俺杨四安静点,把运盐河上听着的船烧了,矮坝挖开,天黑咱们就走,那个兔崽子没干完,老子留他在岸上嚎!”
本来还是兴高采烈的海盗们,顿时是变得垂头丧气,让他们去拼死的作战还可以,让他们去干活,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
在海州城城墙那些和盐商相关的人脸色灰败的看着不远处运盐河上,烧船的黑烟又是升起,又有人在盐田那边挖掘矮坝,盐田又要一段时间恢复不过来,要这么下去,搞不好这盐场就要完全的废弃掉。
也许是因为战斗耗损了体力,所以这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连河边的盐仓和盐屯都要拆毁,只是焚烧船只,挖掘矮坝之后,坐船离开。
海州盐场第二次遭袭,赣榆、惠泽等地没出三天就立刻得到了消息,官兵死伤接近六百,徐州兵溃散,赣榆和惠泽两地的徐州兵当即退守城中,不敢再在城外扎营,而且在盐田盐场里面劳作的盐工,溃散将近两成。
眼下对于两淮盐商们来说,这已经不是能不能赶上交货进度的问题,而是盐场能不能保存住的问题,关系到盐商根本了。
近万官兵被击溃打败,南直隶海边如同门户大开,任由贼人往来,这也不光是盐商们的事情了,淮安府派人一路急报至南京城,江南大震,太监卢九德没有想到这一上任居然就冒出这样的祸患来。
按说南直隶负责水师的有操江御史,江防和漕运防护都由他负责,也就是他手里还有些水师,但这些水师破烂不堪,能不能正常的开出去都难说,就不要说什么御敌于水上,和海盗在海面上作战了。
新任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也知道凤阳府、庐州府、安庆府的兵马不能动,因为他就是在那边过来的,这三地的兵马都是放了防备湖广一带的张献忠和罗汝才乱军,如果随意调遣,导致对方趁虚而入,凤阳皇陵再有什么闪失,肯定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但盐商们在京师和南京城两处的影响力极大,要是不尽快拿出个处置的方法来,怕是自己这个镇守太监也做不安稳。
崇祯十二年十一月上旬,湖广一带官兵和贼兵已经是大打出手,两淮盐商这边愁云惨淡,海盗逍遥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一次盐场,生产不恢复,今年的收入怕是要大跌了。
快马加急,南直隶海盗肆虐的情况已经是报到了京师之中,嘉靖朝的东南倭乱几乎动摇国本,朝中的诸公都是记忆犹新。
听到南边又有这样的情况,态度倒是极为的统一,不能姑息,即刻的调集兵马剿灭。当日间倭寇之乱就是从小小的迹象发展起来,因为没有人管,变成了后来的大祸,不能再有同样的错误出现了,必须要扼杀在萌芽之中。
问题的关键是,从那里调兵来剿灭海盗,因为有盐商在其中的助力,朝廷关于海盗的旨意和处置往来特别的快速,差不多十五天之内,朝廷的批复已经是转回了南京城。
两淮盐商们确实是着急了,因为这边生产的耽误,已经是有传闻,说是河南和山西的盐商盐贩,已经打算在鲁地买盐,市场已经是有渐渐流失的迹象,这可真是动他们的命根子了。
眼下山东总兵李孟那边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山东的盐货出产销售,都是有专门的武装人员负责保护,李孟的胶州营本身就和官盐私盐密不可分,要想对胶州营的私盐做些什么,不光是生意上的事情,实际上还是和胶州营庞大的武力对抗。
而两淮盐商几百年做的是太平生意,和官府的关系保持的极为良好,盐货的买卖和运输生产安全保证,靠的是官府的兵马来维持。盐商们可不愿意把赚来的钱丢在养兵这个无底洞里面去,何况他们也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可如今兵荒马乱的时节,就连官府都调动不了这些拥兵自重的武人,更不要说他们这些盐商,而且即便调动了又能如何,和海盗打了几场,败的落花流水。
盐商们是真急了,等到京师朝廷的批复来到南京城,他们大笔的银子撒了下去,只要是谁能解决眼前这个局面,他们还有重谢。
前些日子,两淮盐商一直也是想在海面上打听下,到底是那一家的海盗来盐场捣乱,既然是平定不了,拿银子买个安心也好,但这海面上的事情,差不多全在郑家的掌控之下,从前盐商根本懒得理会海上的郑家,还给对方找了许多次麻烦,眼下想要动用郑家的关系来查事情,可想而知郑家会是什么反应。
在南直隶主持郑家事务的郑鲨毫不客气的给对方了一个冷脸,不予理会。
十一月十三日,海州盐场靠着的海面上又一次出现了船队,在海岸边修缮盐田的盐工们惊慌失措,逃跑溃散。
消息在十五日传到了扬州,十七日传到了南京城,这下子着急的不光是盐商们,南直隶的诸位大佬也都是震惊异常,南京城自然还有精锐兵马,可这些兵丁是用来保证南京城安全的,谁也不愿意把这些兵丁放出去,万一海盗来南京怎么办。
两淮盐商催的更急,和盐商们有关系的那些官员在金主们的催促下,在南京城上下联系,也督促上面拿出来个章程来解决。
南京镇守太监、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守备三人每日聚在一起商议,如何解决两淮一带的海盗祸患。
这样的会议已经不是他们三人的常例会议,而是召集各自的属下和其他的高级官员共同拿个主意出来。
钱能通神,两淮盐商们在南京城的耳目灵便是任何人也想不到的,差不多每次合议的内容和结果,这些盐商们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盐商们为了就近的应对,有专门的代表来到南京城,带着巨量的银子。
目的很简单,要不彻底的剿灭骚扰盐场的海盗,要不就派出可靠的军队守在盐场处,让海盗不敢过来。
这些海盗是北面来的,而且就是为了破坏盐场,盐商们隐约也是猜测到背后相关的人是谁,海盗们拼死拼活的打垮了两伙官兵,一点钱财不要,只是破坏盐场盐田,哪有这么白痴的海盗。
眼下也只有两个值得怀疑的人,嫌疑最大的就是山东总兵李孟,他手下有一省的私盐买卖,又和两淮盐商有过几次的冲突,要是打垮了两淮盐商,他私盐的利润就能平空增长一大块,他会有这个动机来做。
另一个人却是某位盐商,这位盐商的盐场在赣榆,这次海盗们却一直没有侵扰,大家总觉得有些古怪,这盐总是别家少卖点,其他家多卖点,破坏了其他人家的盐场,自己就能捞取钱财。
不过是不是李孟做的,他们却无法去问也无法去打听,眼下李孟控制的山东可不是从前那个破烂地方,地方士绅豪门大族对这位李总兵都是凛然听命,胶州营的正规军、武装盐丁和屯田田庄的护庄队守护的也森严,想要去打听什么消息,很容易被按上探听官兵虚实,心怀叵测意图不轨的罪名抓起来。
此时可不是当年,两淮盐商在刘泽清那件事情之后,就已经是害怕了,不过是做个发财的生意,丢进去那么多人命,已经是让人心寒了。
现在李孟已经是山东总兵,越发的不能惹了,而今两淮盐商只是生怕得罪了李孟,新仇旧怨一并算账,敬而远之是共识,不敢有什么触犯,这件海盗的事情,他们尽管是猜疑,但派出几个打听消息的人都是没消息了之后,就再也不敢动弹了。
这天的合议却终于是出了结果,让在南京城的盐商颇为错愕的是,今天却终于是给他们了一个解决方案,而且提出这主意的人并不是他们投入本钱的代言人,而是南京兵部的右侍郎吴嘉卫。
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是去年才升上来的,南京兵部,还是右侍郎,老实说,并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官员,两淮盐商们也就是送了点常例钱,并没有太深的接触,谁想到今日的合议之上,倒是这位提出了方案。
这位兵部侍郎的方案很简单,凤阳、庐州、安庆的兵不能动,南京的兵不能动,那么为何不从外地调兵入淮守卫,眼下周围的各个省份里面,唯一能有兵丁调动的也只有山东地面,山东总兵刚在鞑虏入寇的时候打了胜仗,而且而且现在北直隶和山东地并没有什么需要动兵的事情,山东地面也太平无比,调动鲁军也非常合适。
而且山东和淮北陆路相连,总比南京这边有长江天堑,交通不方便要便捷许多,南京守备和南京兵部尚书李邦华无可无不可,反正不用调动南直隶境内的兵马,也省却了自己调集兵马,筹集军饷的麻烦,只需要把这折子报到京师去,让皇帝和内阁诸公拿主意就是了。
他们心里面也明白,只要不让朝廷派兵出钱,提到的又是李孟这等最近立功的大将,而且还是这等平定海匪的小事,朝廷肯定不会反对,所担心的无非是李孟的态度罢了。
唯一不同意这件事情的是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李孟和他的前任刘福来的关系不是秘密,虽说卢九德本人和这职务更替没有什么关系,但前任赋闲民间,难保这李总兵心里面没有想法,自己而今也是南京镇守,何必自找这个不痛快。
何况两淮盐场的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如这么吊着,让那些盐贩子多给自己上贡银子,还能捞些实惠。
结果那位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却站起来,慷慨激昂地说道:
“嘉靖年,几十倭寇在南京城下扬长而过,南京城大门紧闭,不敢出城一战,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江南各地倭寇肆虐,也有倭寇靠近过中都皇陵一带,险些酿成大祸!海州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各位大人想必都已经看到了,那是将近万人的巨寇,徐州兵已然是胆寒,若是再不调兵防备,这些海寇的胆子大了,深入内陆,那时候又当如何处置!?”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在座的诸位权贵纷纷的点头,方才表达了反对意见的卢九德也是沉默下来,而且众人知道吴嘉卫出身闽地,和两淮盐商还有李孟都没有什么利害的关系,如此的直言,应该就是出于公心。
吴嘉卫扫视屋中诸人的神色,知道自己言辞已然是打动了诸人,禁不住放低了声音,缓声说道:
“诸公,下官在兵部看过若干的文书图志,各地报上来的也有不少,而今凤阳中都虽有大兵,可却都在湖广、江西一侧,东边无兵,空虚异常,若那海寇猖狂,从淮安府一路西进,直逼中都,到时候可就是滔天之祸啊!”
海寇深入内陆,直逼凤阳中都,现实中没有太大的可能,南直隶的富庶之地全在运河沿线,凤阳府那边重兵拱卫,且都是皇庄,民间根本什么值得抢掠的东西,海盗也不会去主动犯傻。
但这理论上的可能也不得不防,万事无绝对,如果真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怎么办,甚至是有人在朝堂上提出这种可能又会如何,当今的崇祯皇帝可不是什么宽容之人,只怕是到时候……
一想到这个可能,在这屋中的所有人,包括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在内,都是悚然而惊,这些年掉脑袋的高官大将不算是少数,一品、二品的官员都获罪致死的不下十个,在万历和天启年的时候,做官到四品以上,也不用担心什么了,可以安安稳稳的做官到老,荣华富贵一辈子。
可在崇祯年间,这位圣上严苛的紧,偏偏脑子还有些糊涂,中枢和方面大员常常因为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下狱获罪,陕西乱起,李自成和张献忠纵横五省,这罪名更是实实在在,若是在前朝,还有个戴罪立功的说法,现下是抓起来问罪杀头。
在这南直隶做官虽然前途不大,可却安稳,而且油水多多,只求这官职做的久远些,调山东兵入淮,费心发愁的是他山东总兵李孟,何必阻拦。
屋子里面的人可都是人精,彼此交换了下眼神,立刻是定下了决策,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咳嗽一声,尖声开口说道:
“吴侍郎说的有理,兹事体大,不能耽误,咱家就和尚书李大人,守备徐大人一同拟个折子,上奏天子,尽快拿出个结果来,各位觉得如何啊?”
“公公说得对,正应如此办理。”
“唔,还要看那山东总兵是否顾全大局,不过天子下诏,想必他也明白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