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之平手物语(校对)第3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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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处田产不丰,交通不便,人烟算是颇为疏落,唯独适合避世清修,参禅悟道。天台宗的僧人在此已经繁衍了六七百年,建下大小庙宇、佛塔数十座。经过长久经营,现如今周边十里八方所有的土地,基本都已经成了僧产,百姓们也大多成为向寺院纳贡服役而换取庇佑的领民了。
  好在天台宗源远流长,总还是保留着学术教派的作风多过宗教军阀,不至沦为半黑不白的灰色势力。他们无意把庙宇当成堡垒来修,也并未组建超过规模的僧兵队伍,更不曾积攒成百上千的甲胄与铁炮。
  山中的现任“座主”(不一定履行实权),就是皇室近支出身,走的是正儿八经的“上层路线”,以王公贵族,文人墨客为核心客户,不跟武士阶级争夺市场,相对某些宗派而言的话,那还算得上是比较“与人为善”的,轻易不会发生矛盾。
  但另一方面,一旦发生矛盾,就比其他某些宗派,要更难处理。
  就拿今天这事来说,对方虽然是发动了僧兵,将松永久通引入山上庇护起来,但从始至终都很低调,并没有大张旗鼓摆明军阵要与幕府或平手家的队伍作战。
  延历寺送过来的信上写得明白,承认“松永家确实大逆不道”这个事实,也对平手家讨伐逆臣,解救御所的行为表示了赞扬。只是一番虚词敷衍之后,才冠冕堂皇地解释说:
  “……松永氏举兵围攻幕府,光天化日为世人所见,其犯上作乱之恶行,自是不容置疑。然则冤冤相报,何时能了?法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与其多造杀戮,不如让有罪之人在鄙寺修身养性,悔悟旧过。如此化干戈为玉帛,岂非美谈?鄙寺定会严加看管,确保元凶一心一意吃斋念佛,绝不会再给他犯下另一大错的机会……”
  看到这个,平手汎秀不得不感叹,这些花天酒地锦衣玉食的堕落和尚们虽然没啥正儿八经的本事,但还果真有些玩弄政治的手段。
  根据甲信之地传回来的情报可知,武田信玄那家伙的宗教政策讲究灵活实用主义——说难听点就是朝秦暮楚毫无原则,他利用与公卿结亲的机会,跟天台宗也是攀上了很深的交情。今日比叡山延历寺肯出来掩护松永家,一方面是“恶弹正”面子够大,另一方面肯定跟背后的大老虎脱不了干系。
  倘若是他们胆敢为松永叫屈,或者是公开支持武田,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平手汎秀接近两万的人马随时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上山去。延历寺尽管也有几千僧兵但基本都是凑数玩儿的,实际质量连一向宗的一半都及不上。
  事后皇族和公卿也不能有什么说法,管你什么出身什么地位,一旦在争夺天下的赌局里公开下注,就得有愿赌服输的思想准备,天皇退位,关白下野的例子又不是没有过。
  可是,人家打出的是“让有罪之人在寺中忏悔”的理由。
  换而言之,没有撕破脸,没有公开下注。
  这就踏中一个微妙的话题领域了。
  比叡山延历寺,作为天台宗的大本山,毫无疑问有着“不输不入”和“自检断”的特权,也就是说,和尚们拥有独立自主的财政、行政、司法、军事等各项权力。
  这些特权并一定能百分之百得到履行,不管怎么收理论上是有的。
  几百年来的相互试探,武士与僧侣们大致摸索出一套潜规则——寺社范围内的杀人放火男盗女娼,武士不加过问。走出寺社之外,就按照武士的规矩办事。
  于是就产生一个长久的争议:
  那就是——
  兵败失势的武士,倘若逃到寺院里,得到僧侣的庇护,剃度出家,了却凡尘,是否可以得到豁免呢?
  没有普适的答案,全看武士和僧侣谁更强势。
  平手汎秀见到延历寺的态度,倒还没怎么过度反应。三渊藤英和伊势贞兴这两人却是愤懑得不轻。
  至少表面上愤懑得不清。
  他们表现出的情绪很是合理——身为高高在上的幕府重臣,自以为安如泰山,却被松永军突袭,围攻了七八天功夫,心神难免受到冲击。
  两人一急一缓,风格各不相同,不过意思都是劝说平手汎秀采取强硬手段。
  至于背后的政治问题,好像都忽略掉了。
  见此,平手汎秀先是不动声色地微笑,待两人都慷慨激昂陈词过后,方才面色肃然叱呵道:“两人大人适才所言,实在是十分不妥!”
  三渊藤英与伊势贞兴顿时都涨红了脸,前者瞪着眼睛仿佛有什么敢怒不敢言的冤屈,后者身子一缩像是做贼被捉到心虚似的。
  平手汎秀佯作未见,大义凛然地自说自话:“……二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鄙人其实也同你们一样,恨不得立即举兵追击,擒获元凶,明正典刑!可是现在乃是比叡山延历寺的高僧大德出来说和,这岂是能随意处置的?今日之事必须前往御所,上报于公方大人,请他老人家作主才行,否则无论如何,都会有损幕府的名望!跟这比较起来,区区我一人的荣辱和好恶,算得了什么呢?在公方大人做出指令之前,我绝不会贸然妄动的!”
  三渊、伊势尽皆哑口无言。
  如此标准的官样文章,没法挑毛病啊。
  片刻之后,平手汎秀不待两人反应过来,挥手下了逐客令:“请两位大人,先行返回御所通报一声!在下略加准备,今夜之前一定会去拜望公方大人的!”
  话音落地,三渊藤英一声不吭,干劲利落地鞠躬施礼,口称告辞,接着转身就走。
  伊势贞兴犹豫了一会儿,忽而又轻声道:“其实我们两人今日过来并不只是传递公方大人的意思,还有另一位大人……”
  只是平手汎秀恍若未闻,对这话没表现出兴趣,三渊藤英立即出声催促,伊势贞兴自己也觉得场合不太对劲,就没说下去,幽幽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
  平手汎秀当然不是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只是无从分辨真伪,干脆不予采信落个清净。
  其实也不知真的完全没法分辨真伪,而是一旦分辨了之后,情况可能会更加麻烦也说不定……
  片刻之后,幕府的使节已经走远,岩成友通、堀尾吉晴等人亦被吩咐下去做事,只特意留下服部秀安侍立在侧。
  这时候平手汎秀方才放松了神经,懒洋洋躺下来,出声询问到:“小平太,你可还记得当年刺杀织田弹正的元凶是谁吗?”
  “自然不敢忘。”服部秀安连忙躬身作答,“为首是杉谷善住坊,已经在界町擒杀了,还有个伊贺崎道顺,尚在潜逃。”
  “嗯……这样就好……”平手汎秀微微点了点头,朝着东北方抬头深深看了一眼,“我心中忽然灵光一闪,预感这伊贺崎道顺很有可能就藏在比叡山延历寺里面,你觉得如何?”
  “这——属下马上派人查证……”服部秀安一时没有领会过来,只觉得有点惊讶,他已经两三年没做过正规的情报工作了,一直是在搞一些内部监督之类见不得光的活。
  “要查证,当然要查证!”平手汎秀煞有介事地强调了两句,“不管线索多么隐晦,甚至根本没有线索,也一定要找出这帮和尚包庇凶手的证据来!”
  “噢……”服部秀安这才明白过来,重重点了两下头,“属下明白了!此事……定然会尽快办好的!”
第十八章
冬日休战
  元龟四年(1571年)十一月中旬,平手汎秀的大军解了御所之围后,顺路向北,追击溃逃的松永逆军,最终在比叡山前止步,等候征夷大将军做出决断。
  谁知这么一等,就是十天半月的功夫。
  足利义昭非常热情地接见了平手汎秀,紧握双手热泪盈眶反复强调“若非刑部大人施救,吾恐怕已遭不测!此番深恩,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但一旦说起是否追击穷寇的话题,公方大人便立即顾左右而言他了,最终也只说了一句:“此事非同小可,待我查明真相,三思而行,还请各位稍安勿躁。”
  隐隐约约之间,平手汎秀感到对方话里似乎有一种诡异的疏离和戒备之感。
  这种情绪当然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不过考虑到当前的微妙局势,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至少在表面上不能露出任何不满之意。
  于是平手汎秀十分严肃认真地拿出演技,脸上闪现出愤懑、不解但又坚定的神情,竭力想表现出“虽然大家心里都很委屈很难接受这个决定,但为了顾全大局一定会坚决遵守命令克制冲动”的意思。
  这么复杂的戏也不知道对面能不能看懂。
  反正足利义昭也是带着欣慰和一丝愧意,缓缓点了点头。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君臣相宜,宾主尽欢。
  讲了些闲话之后,平手汎秀状似无意问起织田信长的事,足利义昭依然不作答,立即换了话题,丝毫不想往上扯。
  只是说到明智光秀、木下秀吉、柴田胜家这些织田家旧将,兼是此次守城“功臣”的三人时,公方大人才露出一丝犹疑和难堪的神色。
  转瞬即逝。
  平手汎秀以己度人,心下认为这“转瞬即逝”的,才是唯一的真实情感。
  从这个细节里面,多少能推测到一点幕府内部的微妙形势。
  至于具体的,情况发展到了哪个程度,还真是没法判断。这种抽象的东西再怎么派遣基层情报人员去盯梢窃密,都很难得出准确结论,必须得要有足够高档次的消息渠道才行。
  伊势贞兴的关系渐渐转冷了,明智光秀的交情没到那个阶段,其他幕臣更不用提。而另外一边,柴田和木下则是在这两年都经历了太多变故,亦无法当做旧日同僚来看待了。
  想要了解幕府内情,还得另想办法。
  将军大人既然无法下定决心,那么大军就不能攻上山去找那群和尚的麻烦。但松永残军还躲在寺庙里面,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所以平手汎秀就只能按兵不动,让全员驻扎在京都附近待命。
  幸好准备的粮秣补给十分充足,伊奈忠次负责总揽,长束正家、增田长盛为副手,浅野长吉、平手季胤、木下秀长等人分居各地坐镇,和泉、淡路、纪伊三国的物资源源不断运送到前线来。仅以口粮论,按照每人每日一升玄米的超额标准,现有储备可以支持一年以上。
  足以让士卒们安心在外面过冬了。
  平手汎秀把主要的精力花在安抚兵将上面,同时令拜乡家嘉领着一支偏师两千人部队南下前往大和,观察松永家老巢的形式,并致信与筒井顺庆,请求给予配合,摆出一副即将要釜底抽薪的姿态。
  并没有向幕府正式申请,只是随便派人打了个招呼。这点面子,足利义昭难道会不给吗?
  想到这一手并不难——你跟和尚关系好,躲在比叡山上不出来?好哇,我看你是不是连家人都不要了。
  别的不说,松永久通的亲爹,名义上已经退隐的松永久秀,还在信贵山城里面居住着呢!兵丁都被带走了,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还跑得了?
  结果老狐狸的颜面之厚再次令人叹服。
  没等到拜乡家嘉与筒井顺庆联兵开到城下,松永久秀便主动联系上门,表示降伏。
  按说这围攻御所的大罪,你再怎么虔诚悔过也是无用的。可松永久秀的辩词是:
  “老朽自退位隐居后,身力日渐衰微,至今年,每日不过才有一二个时辰保持清醒,是故家中诸政皆已久暌了,实不知勾结武田,对抗幕府之事。忽闻我那不孝的逆子竟做出如此大逆,心中惶然……已非言语可述了。既知此举罪不可赦,理当族诛,断无颜求生,但求看在薄面上,饶恕那些尚未开蒙的婴幼吧!”
  这就很难搞了。
  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还是朝廷任命的“从四位下弹正少弼”,幕府认可的“御供众”,如今已然身形佝偻,鹤发鸡皮了,还痛哭流涕,穿着单衣,赤足剃发跪倒在冰天雪地,上下冻得红肿不堪,连宿敌筒井顺庆都不好意思报仇了,宅心仁厚的平手刑部大人又怎么能不生出怜悯之心呢?
  否则定要被公卿僧侣和文化人们,骂作是“残虐”了。
  何况松永久秀这个辩词,听起来确实还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至少逻辑上能说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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