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令色(校对)第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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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惜春随手从果碟里拿个桃子啃一口道,“原本我想着兴许跟蓬莱仙境差不离,谁知差得十万八千里去。我们去占城国时,那里盛产香料,人们生活习俗跟咱们这里完全不同,国王住的宫殿还不如咱们这宅子盖的精细呢。”
  “这么说是颇穷困了?”
  “要说穷也穷,他们连纸都不知道是什么,文字古怪,有些重要的事就记在兽皮上。可你猜怎么着,那里的人竟只把沉香视为好东西,将檀香木降香木砍了作柴烧。”
  唐盛颇觉不可思议,道,“竟这般暴殄天物?”
  “是啊。用一套寻常的瓷器换了山一样多的檀香木降香木,取了心材做药,余者板材直接炼出油来。那边人还会骑大象,有象牙犀角,都是贵得了不得的东西。不过,换的时候,不论是用丝绸还是用瓷器,都便宜的很。还有各式各样的国家,里面的人也生得奇形怪状,红眉毛绿眼睛黄头发,有的皮肤白似雪,有的黑似炭,操的话也跟咱们这里不一样,我学了好些他们那里的话。本来带了许多海外蛮人回来,结果我又不方便请他们来蜀中,只好暂时寄放在阿若那里。”说着,唐惜春又想到他的百年大计,对唐盛道,“爹,你猜我还带什么回来了?”
  唐盛笑,“什么啊?”打趣唐惜春,“珍珠宝石?”
  “这些俗物当然也有一些。”唐惜春根本存不住事儿,出海的事不能跟家里人说,他早憋得了不得了,这会儿跟唐盛在一处,哪怕唐盛不叫他说,他也要絮叨的。唐惜春双眸明亮,得意至极,“我从海外带了许多书回来,还有很多佛经呢。”
  唐盛道,“莫不是喜欢念书了?”
  唐惜春翻了个大大白眼,挑着眉毛露出无赖嘴脸,道,“谁喜欢念那个?这可是关系到咱们老唐家后世子孙立身扬名的大事!爹,你想想,有个叫唐三藏的和尚,也是偷偷摸摸的去了天竺,捣鼓了些佛经回来就出了大名儿!我也去了不少信佛的国家,把他们的佛经都照般了一份回来!等寻个好时机,咱自家盖个庙,把经书往回一搬,还怕出不了名儿吗?”
  “我都想好了,待把庙盖好,我也弄个法名,就叫唐四藏。人家三藏毕竟年纪大一些,我就谦逊一些,排在他后面。”唐惜春自觉心胸宽阔,不然,按他的脾气,法名起码叫唐大藏才叫气派。
  唐盛忍俊不禁,道,“你这想头倒是不赖。”他倒不是想自己儿子出家,如果唐惜春真的弄了不少佛经回来,送到庙里的话,真能叫那些老和尚们欠自家一个天大人情。不过,送也要讲究方法的……儿子到底是长大了,知道为家里考虑。
  唐惜春并不知他老爹心中所想,不过听到老爹赞自己,唐惜春嘿嘿一笑,“那是,我是想了许久才想到这样的好法子!只要忍耐几年,待阿若建国,自立为王,与我朝建交后,就能把咱家的书运回来了。以后我也能去阿若的国家做官,阿若说了,给我正一品的国师干。”
  唐盛刚欣慰没片刻,一听唐惜春这话险些魂飞魄散,问,“你说什么?国公要自立为王?”
  “这有什么奇怪的。”唐惜春认真道,“爹,你没去过阿若的岛上,他手下有不少人,把原来岛上的岛主砍死,占了人家的岛。听说他在别处也有几个岛,他现在要人有人要船有船,不过,他说建国要不少钱,我们在海外,到过一个国家叫琉球国,离阿若的岛不远。爹你猜怎么着,那琉球国有一样天大的好处。”
  唐惜春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琉球国产金沙。我跟阿若说,过去把琉球国占了,直接从那里淘金沙就是。金子,可不就是现成的钱么。有了钱,阿若就能建国了。我不想总偷偷摸摸的与他这样来往,明明干了不得了的大事,却不能往外说去,憋都憋死!我说了,他以后跟咱们朝廷建交,我就能光明正大的去他那里做官。我在咱们朝廷顶多做个五品钦天监,阿若请我做正一品国师。”佛经的事能出个大名儿,这正一品的国师才是实惠!
  唐盛见儿子一幅被洗脑过度的模样,吐血的心都有了!这傻蛋,非但跟着海盗们出海,还给海盗出谋划策!不过,反正跟海盗出海的事都做过了,也不差这一星半点……
  唐盛能收养镇国公的儿子,本身也不是啥坚贞的忠贞之士。唐盛怅然一叹,道,“这些事与咱家无关,你刚回来,先休息几日。我与恩师通信,知晓恩师家中有一同龄般配的孙女,生得花容月貌,人亦斯文懂礼。你这个年纪,也该成亲了。”
  这回倒不用唐惜春找由子推脱,他直接把黎雪的事跟他爹说了,唐盛险些厥过去。
  唐盛不是唐惜春那种大白痴,他虽不认得黎雪,却也听说过黎雪的名声。这人是鼎鼎大名的通缉犯,镇南王府出万两银子悬赏他项上人头,不过,黎雪至今还祸害遗千年的活着。非但活着,人家还活的有滋有味有名声。
  黎雪做的生意也特别,人家是做雇佣兵生意的,当然,黎某人自称护卫生意,比较文雅一些。
  反正不管护卫还是雇佣兵,黎雪在业内很有些名声。许多有钱人尤其愿意出钱雇佣黎雪调理出来的人。
  当初唐盛怎样都不放心摇光等人,摇光提议叫唐盛买几个黎雪手中的侍卫,唐盛还颇是心动哩。可,如今……唐盛望一眼唐惜春,唐惜春坐在灯烛旁吭哧吭哧的吃桃子,单纯俊美的侧脸如同一个大傻瓜!
  虽然这个儿子又傻又笨,可这是亲儿子,何况唐盛待唐惜春一向娇惯,不想儿子竟给人暗地里卖了!唐盛怒,“简直欺人太甚!这事你不用管,我自去问你师父!”他送儿子学观星,可不是叫儿子给人顶缸的。
  唐惜春扔掉桃核,用帕子擦净手道,“那姓黎的十分不好惹,我们是在占城遇到他的。他正好带人把占城的老王给弄死了,扶了新王上位,不知从里头得了多少好处。”
  唐盛的头愈发疼了,“再怎么不好惹也不该牵扯到你。”
  唐惜春毕竟不是先时单纯少年,劝他爹道,“爹,你尽管放宽心,黎雪无非就是想借我的名头得些好处。他又不能怎么着我。”
  “再说,若是以前爹你把李相的孙女说给我做媳妇,我高兴还来不及。如今你儿子连神仙也见过的,暂时还没娶妻生子的心,搁一搁也无妨。何况黎雪这事,牵涉颇多,还是别耽误人家女孩儿的好。”唐惜春一个桃子下肚,倒了两盏茶,递一盏给唐盛,道,“现在咱家陷在这些事里,等闲难以脱身哪。”
  哪怕唐惜春活了两辈子,亦比不得唐盛的见识,唐盛道,“这也不用怕,与海盗们有关系的人多了去。别瞅着一个个外头干净体面,内里做的事,都够看的。”
  “原本我不想你与这些事关联,既然避不过,你也只管放宽心,不要说出去就是。”唐盛问,“星位仪的用法教给摇光他们了吗?”
  “教了,连带海图也都给他们了。还有我沿途记录的人物风情,他们也抄了一遍,不过,阿若也没白抄,给了我两车东西。一车我托他们出手换成银子,一车我带了回来,爹你看着使吧。”唐惜春以往都是要了银子往外扬的人,头一回给家里赚回银子,这种感觉不要太爽。
  唐盛问,“就是这几箱东西?”唐惜春一回来就命人抬到了他书房里来。
  唐惜春成心显摆,拉着老爹的手到箱子前,从袖子里摸出钥匙,先打开一个箱子,道,“这一箱都是沉香,我听说沉香很值钱,木头放的久些香气也不会散,就要了一箱沉香。这一箱是珍珠,爹,你看这颗宝珠。”唐惜春取出一个盒子,打开来,竟是一颗小孩儿拳头大小的滚圆宝珠,在烛光下莹莹生光。唐盛赞叹,“的确能称宝珠了。”
  “那是。这一颗是最大的,当真是有一无二,余下的皆是小珠了。”唐惜春口气颇大,便是他嘴里的小珠也有莲子大小,晶莹璀璨,宝物生光。唐惜春道,“这一箱是各色宝石,都按等级匣子分好了。爹,你看这匣子里的红宝石,可得藏好了,能当传家宝了。这一箱是犀角,这两箱都是珊瑚,爹,你看,一模一样,还一样高来着,多难得。为了搬这珊瑚,箱子都是特制的。”
  唐盛做到正三品大员,见到这等宝物也得赞叹一二,赏鉴一番后,唐盛道,“既是你的东西,你现在还未成家,我先代你保管。”
  “爹看着使就是,珍珠宝石拿一些出来给老太太和秋姐儿,嗯,还有太太打首饰,犀角珊瑚暂且用不着放着吧。不用单给我留着,我这回也算开了眼界,见了大世面。再说,神仙都见着了,已经不在乎这些金银珠宝啦。”唐惜春说的话仙乐一般动听,把唐盛感动了一把。结果,唐盛抬头就见唐惜春恨不能把个脑袋扬到天上去,粉儿得意的问,“老爹,花你儿子钱的感觉咋样?”
  
  第94章
臭显摆(二)
  
  唐惜春做了小三年唐神仙的人,如今自觉有了出息,特意在老爹面前臭显摆,其目的不外乎引着老爹赞自己几句,通俗来说,就是求表扬的意思。其实,这点小心思半点不为过,人之常情也。偏生唐惜春是个笨蛋,偏偏摆出这等目中无人的蠢样,没引来老爹的夸赞,反是叫唐盛压着揍了几下。
  唐惜春气个半死,揉着屁股抱怨,“我这万里迢迢回来,不说问我好不好,竟先挨顿打,你是我亲爹不?真下得去手。”又哼哼两声。
  “省得你昏了头!”唐盛心下微有悔意,儿子这小三年才回来,再欠打也不该今晚打他。不过打已经打了,唐盛也不可能去跟唐惜春赔不是,他板着脸训道,“看你脑袋朝天,连我都不放眼里了,嗯?”欠抽的混账小子!没一日叫人省心!
  “老爹你这么高,我眼才有多大,怎么放眼里啊!”唐惜春臭贫的本领跟他观星的本领有的一拼,见唐盛一瞪眼,唐惜春一溜跑里间睡觉去了。
  待唐盛抬脚进去时,唐惜春已经铺好被褥,爬到床上去,他还笑嘻嘻的问,“老爹,是不是自打我走了,家里没个人打着玩儿,你这憋好几年,憋得怪难受的吧?”
  唐盛立刻将心中那丝悔意抛诸脑后,当时就想再敲唐惜春一顿,这没脸没皮的东西!
  唐惜春脱个精光,就留个大裤头在身上,钻被子里合眼睡觉。唐盛想着时辰不早,便也脱衣安歇。他刚躺下,唐惜春就翘了条大腿压他被子上,唐盛没理会,接着两条腿都压上去了。
  天地良心,这小子也二十出头的人了,唐惜春非但相貌肖似唐盛,连带身量挺拔也与唐盛一般无二,这两条大腿也有几十斤的份量,唐盛虽不文弱,也是书生,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唐盛问,“你是皮痒么?”
  唐惜春极是欠扁地口气,“哎哟,你不是不跟我说话了么?”真是的,虽然挨几下打他也不会记仇,可是老爹怎么着也该哄他一哄才是。结果,竟不理会他!
  唐盛给这混帐儿子气笑,唐惜春已经将腿收回被窝里,一条胳膊又伸了进去,搂住老爹,很是大度的说,“既然爹你睡不着,我就陪你说会儿话吧。”他满肚子话还没开个头,若唐盛不理他,真是憋也要将他憋死了。
  唐惜春就在唐盛耳根子畔嘀嘀咕咕的说起他在海上遇到的稀奇事来,唐盛也不会真跟儿子生气,听得有趣时,不禁问,“别的倒好说,你们在海上都吃什么?”
  “在海上菜蔬少,鲜菜只有葱姜蒜苗,或是易于储存的马铃薯山药芥菜还有腌菜咸腊肉,正经最好的是海里的鱼虾,从海上捞出来的大龙虾足有一两尺长,还有那大海蟹,鱼就更不用说了,什么奇怪的鱼都有。或烧或炖或蒸或煮或烤,再有剁成细葺合了肉末儿调成馅儿,包成汤饼饺子馒头,都好吃。还有一种大鱼,味道鲜美极了,直接切了做鱼脍,醮了调料吃也好吃。”唐惜春说着还不禁吸吸口水,似在回味一般,惹得唐盛直笑,“瞧你这点出息,鱼脍什么的也不算稀奇吃食。唐时人们常做此吃法,杜工部都有诗云‘饔人受鱼鲛人手,洗鱼磨刀鱼眼红。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嘴春葱。’这说的就是手制鱼脍的事了。”
  唐惜春听唐盛说起杜甫,叹道,“这姓杜的老夫子也怪可怜的,听说是给牛肉撑死的。”
  唐盛大为惊喜,“我儿竟知道杜工部了?”这一趟没白出门,还长学问啦!
  唐惜春侧脸躺在枕上,两只眼睛柔亮有神,望着老爹,嘴巴得意的咧到后脑勺,道,“这不算啥?我还知道李太白呢。听说他们都很会做诗,也就做诗好,其实没什么用。那个李太白日子过得还成,杜工部就比较倒霉,常挨饿受穷,后来就给牛肉撑死了。”
  “爹,你说,为什么这些大诗人下场都这么凄惨呢?还有个姓屈的,就是端午节投水的那个。”唐惜春感叹一句,“幸亏我不会做诗啊,你看他们,都是些倒霉蛋。”
  听着唐惜春狗屁不通的理论,唐盛忍无可忍道,“叫人这么说,会做诗的就都是倒霉蛋了?”
  “那也不是。爹你平日里也会做几首酸诗啊,就是没人家出名,所以,你也不似他们那般倒霉。”见唐盛目光一沉,唐惜春识趣的不再说酸诗的事,转而问,“爹,这几年,家里都顺利么?我只听阿若说你升了官,心里很惦记你。”
  唐盛实在没承望这辈子还能听到这般暖心的话,当下感动的眼眶一热,险些飙出泪来。拍了拍儿子的手臂,欣慰道,“家里能有什么事?这两年,官也做得太平。”
  “我看阿若面相,实在贵不可言,乃王主之相。若他真自立为主,亦不稀奇。”唐惜春叹道,“这些年,我观星象,新主之星光芒愈发明亮,紫微帝星亦不见黯淡,实在奇异至极。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真不知将来如何呢?”
  唐盛正欣慰着,唐惜春话音一转又说起这些事,唐盛直抓重点,连忙问,“何来新主之星?”
  “就是南天升起的一颗新星,爹,我没跟你说过吗?”
  唐盛微恼,“你何曾说过这个?”
  “我记得跟你说了啊。”
  就这种脑袋,还观星呢!唐盛细问,“说一说,我听听。”
  “还是师父指给我看的,得七八年前了,南天陡然出现一颗新星,光芒明亮直逼帝星。这就是新主之星了。一般来说,天下新旧交替之时,才会出现新主之星。这回天象诡异,新主之星光芒愈发明亮,帝星亦不见黯淡。”
  唐盛脑袋灵光,道,“既然是南天出来的新主之星,是否预兆着东南呢?”杜若岛主,不就是在东南吗!
  “不大可能。新主之星与帝星交相辉映,并未有争辉之意。阿若与现今陛下有灭门之仇。”唐惜春向来心宽,道,“依星象看,未来之主必然是一代圣君。”
  圣君不圣君的,唐盛是想着能不能捞个从龙之功泽被子孙之类,道,“当今陛下有四位皇子,只不知是哪位皇子有这造化了。若算一算年纪,如你说的七八年前,便是最小的五皇子今年也十岁了呢。这岁数又不相符。”
  “不是这么算的,说新主之星七八年前突然大耀其芒,并不是说他七八年前降生,而是那时兴许是有什么事触动天机。”唐惜春道,“爹,你就别算这个了。我给你看过相,你就是一辈子做官的命。”
  唐盛道,“这话有甚稀奇?这做官与做官也不一样,有些人一辈子七品芝麻官,有人则宣麻拜相,天差地别。”
  唐惜春笑,“哎哟,爹,你这是想着宣麻拜相呢。”原来老头儿野心这般大!
  唐盛拍他一记,嘴里死不承认,“胡说八道。”
  唐惜春偷笑,很有良心的劝慰他爹,“爹你能不能宣麻拜相这看不出来,不过,圣主就在眼前。若将来圣主临朝,必然有一段盛世。我没念过几本书也知道,但凡是好皇帝当政,名臣名将就格外的多。爹你又不是那种无能的官儿,这会儿已经是正三品,还怕没出头之日?”
  唐盛压低声音道,“说句放肆的话,当今龙精虎猛,正当壮年……”若是等几十年新主才能登基,那会儿他黄土埋到脖梗上,还有什么出头的机会?反正都半只脚入伙海盗了,再大逆不道的事,唐盛也敢想一想。
  唐惜春道,“那不能。新主之星光华明亮,怎会久居其下?”
  “照你说的,这都明亮七八年了,可也没什么动静。”
  “谁说没动静了。今年新主之星明亮更胜以往,而且,那种亮度并非昙花一现,想来是有大事发生。”唐惜春道,“能牵动天机的大事,爹你想一想,天下有何大事?”
  唐盛道,“前两年太后六十大寿算不算?”
  “一个老太太过个生辰,算什么大事?”唐惜春强调,“能牵动天下的大事。”
  唐盛思量片刻,道,“每月邸报大事便不少,要说能牵动天下的大事,今年倒是有一桩,镇南王世子回云贵改制盐课。不要说我,天下都盯着镇南王府盐课改制之事。若镇南王府此事做成,少不得天下盐课都得跟着改一改了。若这都算不得大事,我就不知道什么算大事了?”
  “镇南王府?就是云贵的那个王爷?镇南王府很了不起吗?”唐惜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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