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罪(精校)第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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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赌蛇来到师父的墓前时,那里已然站了一个人。看那身形轮廓,高大矫健,应是个壮年男子,他身着一袭黑色斗篷,领后的罩帽裹在头上,神神秘秘的模样,活像个十九世纪的炼金术士。
  那人没有带来鲜花,而是带了一瓶烈酒,那是彼得拉赫生前最喜欢的酒。此刻,地上的酒瓶已经空了,墓碑却是湿了大半。
  据我估计,他是极富浪漫主义色彩地将酒倒在了墓碑上,不过也不能排除他尿急的可能。
  好吧,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言归正传。
  面对陌生人,赌蛇不会轻易放松警惕,他放慢脚步,缓缓靠近,心中还不能排除对方会突然出手偷袭自己的可能。
  “你是他的弟子吧。”那男子忽然开口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十分沙哑,还有一种类似从罐子里发声那样沉闷的感觉。
  赌蛇不再向前走,停留在对方身后两米不到的距离,回道:“您是家师的朋友?”
  “总角之交。”他停顿了一下:“不过自他加入阡冥那天起,我们便不再有联系了,几十年过去,再次听说他的消息时,故人已逝,尸骨早寒,我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所以,我觉得我们只是故人,称不上朋友了。”
  “难得您还记得家师最喜欢的酒。”赌蛇道。
  “哼……一座空坟罢了,我想阡冥早已将尸体另行处理。况且,就算那老鬼真的躺在底下,也是尝不到这酒的滋味了。”他哀叹一声:“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你们这些喊着‘人随身死,精神永存’的所谓刺客,最后又有几个能摆脱此番命运。”
  赌蛇无言以对,报仇以后,他也确实在思考类似的问题,像自己这样的人,今后究竟该何去何从:“既然您不信祭奠这套,又何须来此见这故人。”
  那男子转过身来,他的黑色斗篷将全身遮得密不透风,唯一可见的,就是罩帽下的那三分之二张脸,但那里没有人的脸,只有一张亮银色的镜子面具。
  面具的表面弧线平滑,呈半圆形微向外凸,因此看不出人脸的轮廓,也不露一点儿皮肤在外,至于下巴以下的部分,都被遮挡在高立的衣领后而不得见。
  “我是来见你的,赌蛇。”镜脸说道。
  “不知前辈有何赐教。”赌蛇对他的称呼变了,因为基本上只要是个人,在见到了这种惊悚造型以后都会认定对方不是一般人。
  “我并非什么刺客,前辈二字当不起,至于父母给的名字,像你我这种人,自然也早已舍弃。你可以直接叫我镜脸,也不必用把‘您’挂在嘴边,虚长些年岁,不值得当作资本。”镜脸说着,从黑斗篷中伸出一只手来,他里面也是漆黑的服装,手上还戴着皮革质地的黑色长手套,“你先看一下这段录像。”
  赌蛇接过对方手上的便携式播放器,将信将疑地点击了播放,屏幕上显现出的景象,是一个狭小的房间,镜头的位置在天花板的角落,屋子正中有张桌子,一侧坐着两名穿着HL制式军服的军官,另一边,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赌蛇很快就想起了这人是谁,他抬头看了镜脸一眼:“这是什么时候的录像?”
  镜脸道:“银行劫案发生的当天夜里,你还在回家的路上,这名幸存下来的劫匪,就被枫叶郡的HL总部从温尼伯的小警局里秘密提走了,之后所有关于这个人的消息,在对外公布时,也多半都经过官方的‘修改’。”
  播放器中那名匪徒的喊叫将赌蛇的注意力吸引了回去。
  “你们要相信我!我不是主犯!我是被人胁迫的!这是交易!你们明白了吗?!”
  那两名军官表现得十分严肃:“我们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少说其他的废话。”
  “你们为什么不明白?!我是被逼的!我必须抢五十万现金!然后送到指定的地方去!我必须成功!几个小时前我就该完成任务的!你们为什么不听我说!求求你们!快放了我!”他被拷在椅子上,椅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
  只见那劫匪发疯似得奋力挣扎、咆哮。纵然手腕上被手铐勒出了血痕,他也毫不在乎。白天时被赌蛇轰掉的右腿虽然已经过HL的特殊医疗处理,但此刻纱布下又渗出了大量血迹,桌下的地面都湿了一片。
  那两名军官似乎失去了耐心,对着通讯器低声说了几句,之后就有几个人进来,给那名劫匪注射了麻醉剂,往外拖出去,录像也到此处中断了。
  赌蛇将播放器递还给镜脸,问道:“这段录像你是怎么弄到的?”
  “这是一段无用的录像,一段被删除掉的垃圾数据,所以我才能弄到。”镜脸解释道:“HL的系统很难攻破,全世界能黑进HL那个级别网络的人不超过十个,当然,我不在其列,但是……我知道他们系统中的一个漏洞,每一条被他们删除的记录,都会在bios上留下一个短暂的残影,只要快的话,就可以在信息彻底消失前提取出来。”
  赌蛇道:“那么,你又为什么会正巧偷到那段信息?你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视着HL的枫叶郡总部?还有,HL怎么会对这种银行劫案感兴趣,如果是为了我的原因,那与其审问那个劫匪,不如先把我抓住更实际。”
  一声冷笑后,镜脸回道:“他们会这么快地行动,是因为那个劫匪供出了一个名字。”
  赌蛇想着这段录像的内容,接道:“你是指,他口中的那个主犯?”
  镜脸道:“对,任何案件,一旦与那个名字扯上关系,立即就不归一般警察管辖了。案件会直接提升到HL的最高危险级别。恕我直言,以你的实力而言,你觉得自己的危险等级是多少?二?或是三?哼……那还远不足以让HL的地方总部兴师动众,大动干戈。”
  赌蛇道:“你难道想说,指示那名劫匪抢银行的人,是钢铁戒律那个狂级的大团长兼教皇?”他也只是随口反问而已,据他所知,全世界能达到危险等级五的人也没几个。
  镜脸却只是冷冷回道:“你觉得第五级就是最危险的等级了吗?”
  这句话不像是在开玩笑,所以赌蛇也没笑,他已经在做心理准备了,因为他觉得即将听到的话,将会颠覆自己的世界观。
  但镜脸没有说出那个最高级别的称谓,而是转而说道:“那个级别的名单中,只存在一个人。我会以今天这样的样貌示人,也是拜他所赐。所以,一旦得到和那个人有关的风声,不仅是HL,我自然也会密切留意,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弄到这段影像。”
  镜脸停顿了几秒,接着道:“起初我不太清楚,甚至不能确定,这件事是否真的与‘那个人’有关。如果是他在背后搞鬼,那事情就绝没有完,银行抢劫一定只是个开始,为了接下来的事情能够按照他的意志发展而制造的契机。
  然后,一些不太寻常的人来到了温尼伯,我的注意力也渐渐被引到了你的身上,后来你一路杀伐,直到五天前干掉吉尔森二世的那刻,我明白了,‘那个人’一手导演的银行劫案,就是为了揭穿你的身份,‘引导’你去复仇,重出江湖。”
  赌蛇道:“你究竟在说谁?”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名字,叫天一。”
  镜脸的这句话,让赌蛇瞠目结舌,但记忆中那些令人无法解释的碎片,似乎在这一刻,以一种匪夷所思,却又合乎逻辑的姿态衔接在了一起,成为了一条完整的锁链。
  赌蛇回忆着……汤姆·斯托尔每个月都会在同一天去银行,3月10日那天他从公司下班的时间,和开车路过银行的时刻,都是可以计算到得,对!通过心之书!任何一个路人都能精确掌握自己的行踪。因为有了银行的劫案,才会令这个一贯低调的男人登上新闻的头版,才会有仇家寻上门来,才会有他之后一连串的复仇之行。
  念及此处,赌蛇又不禁怀疑,即便自己登上了部分媒体的新闻,难道吉尔森二世就那么巧正好看到相关的报道吗?莫非……他随即也冷笑起来,想来,以那个“天一”的能耐,设法不留痕迹地使吉尔森二世看到报道,不会是什么难事。
  镜脸见赌蛇这喜怒不流于表面之人,也是神色数变,想来他是明白了,于是又开口道:“这一个月来,你干得都不错,又是故人的弟子,我觉得可以信任你。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天一,为了复仇……”
  他脸上的镜子,映衬出了赌蛇的脸,那张脸,又恢复了冷酷和平静,“……你想一起去见见他吗?”
  赌蛇几乎没有想就答道:“求之不得。”
  第六卷
混沌将至
  序章
茶仙
  坐在岛木的车里,由偏僻的田园驶向繁华的城市。周遭的高楼越发稠密,街上也越来越拥挤,月光又一次被云遮挡,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都市中的灯火通明。这种感觉,究竟是亲切还是厌恶呢……
  这趟车程确实够长的,让我获得了不少时间来思考,大多数情况下我更愿意放空自己的思绪,但我的大脑却总是闲不下来。琐碎的线索、片段,在脑海中自行拼凑,梳理,直至完整,毫无瑕疵。就算不刻意去想,也能明白别人花了心血研究才能领悟的事情。
  或许这就是天赋吧,人们梦寐以求之物,对我来说,却更像是与生俱来的诅咒。
  自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和别的皇子不同,显然我的血统一度受到了父皇的质疑,母亲也因此倍受冷落。
  不过后来,约六岁时,我的血统问题终究是得到了验证,其实这并不算什么复杂的医学检验,但事情发生在王族身上,就成了敏感的政治问题,一拖再拖。
  检验的最终结果,我的头发之所以是蓝色,并不是因为母亲有不忠之举,而是基因变异,也就是所谓的变种人。
  我当时觉得,得知这消息的父皇是喜忧参半的,虽然那年我尚不足七岁,但据我观察,这个结论并没有错。
  母亲与其他皇妃、还有皇后,从来都是格格不入的,她的背后没有庞大的家族撑腰,在我出生以前,她在世上甚至连一个血亲都没有。平民出身的女子,在深宫中无依无靠,苦楚自知。本以为诞下一子后,可以得到父皇更多的关注和别人一定的尊重,没想到这又是一个噩梦的开始,在不断遭遇质疑和污蔑的那些年里,如果没有我的存在,母亲可能已经选择了死。
  我站在父皇的立场上思考,换作我,可能更愿意得到一个坏消息吧。假如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处死我们母子,一劳永逸地解决许多问题。
  但我的血统得到证实以后,父皇反而会为难,因为他亏欠了我的母亲,他心中有愧。更因为我的天赋,使我很可能比他其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兄弟们更加出色。
  作为一个没有丝毫政治资本,从出生起便被称为野种的皇子,才能,反而是对自身的威胁。
  我不知道母亲具体是怎么想的,但在我的血统被验证后不久,她就服毒自杀了,也许她是爱着父皇的,知道自己的死可以为那个男人分忧,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又或许,她认为我已经安全了,没有人再敢对我说三道四,也没有人敢加害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子。
  走出悲痛并没有花去我太多时日,或许是我的那种“聪明”,使自己知道怎样去有效地调整情绪。
  当其他皇子万般无奈地开始接受启蒙教育的时候,我日以继夜地学习所有可学的知识,钻研自己的超能力,将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放在这两件事上,借以忘记丧母的悲痛。
  十二岁那年,我离开了皇宫,加入了HighestLaws,举朝震惊。但父皇很支持我,他明白,留在天都,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像我这样的人,远远离开,才能让我的兄弟们感受不到威胁,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当初我只是想找一个地方来施展自己的才能,但后来的发展,却出乎了我的意料。
  这世上的恶徒很多,其中的聪明人却很少,别人看来错综复杂的事件,在我看来却是一目了然,渐渐的,我在HL中拥有了一定的声望,人们不再认为我是个需要同行保护的,来组织里玩票的皇子。上层开始重视我的意见,对我委以重任,将我从虚职调到了办实事的职位。
  也许,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才是我离开天都时要寻找的东西。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岁月对我格外的宽容,我的衰老速度也比一般人要慢,现在看上去还像个刚上高中的学生。我自己大致推测过,假如我能寿终正寝,那时的年纪可能会超过二百四十岁,也不知那时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现在熟识的朋友都不再称我为克劳泽·维特斯托克殿下,他们都叫我茶仙,那是我参与过的某次行动的代号,不知何时就被他们拿来用了,可能也是因为,茶是我唯一在人前表现过的嗜好吧。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令我耿耿于怀的,那就是至今都没能逮捕天一,我甚至都没当面见过他。
  首次接触他犯下的罪案,是在五年前,那时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真正的恐怖。那并不是一种对于有形之物的惧怕,有形之物并不可怕,最多摧毁你的肉体,就如同他犯案后留下的那些结果,在一般警方看来也不过如此。但假如他们看到得和我一样多,假如他们能发现那些线索被连起来以后,整个事件的过程是多么骇人,那一定会和我一样同时感到敬佩和厌恶……
  不知不觉,快要到目的地了。那个幸存者……高中生池田,竟然从天一的游戏中存活了下来,据我对天一的了解,这个池田会活着,肯定不是他大发慈悲或者疏漏所致,有九成以上的可能,他是故意留下活口的……再加上之前的那通电话,那都意味着,这是一个全新游戏的开始,一次他和我之间的博弈。
  第一章
第六级
  2100年,12月14日,深夜。
  这里是北海道唯一的一家精神病院,病人不算多。建筑的占地面积和普通的中学相差无几,墙壁都刻意刷成了柔和的色调。在二楼的某个病房前,两名身着HL直属军制服的男子正荷枪实弹地守在门口,看来茶仙的到来,让当地的官方组织对这案子的重视提升到了相当的高度。
  岛木引着茶仙进了那房间,并关上了门。
  “需要录音吗,长官?”岛木问道。
  “不必。”茶仙回答时,视线盯着坐在病床上眼神涣散的那个年轻人,此刻的池田,似是行尸走肉,一言不发,对两个站在他面前的陌生人熟视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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