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伪君子(精校)第393部分在线阅读
刘瑾的身份非同一般,动用刑部尚书亲自监刑也是情理之中。
菜市口的刑场中央空出老大一块空地,四名年纪略显老迈的刽子手静静站在中央各面四方,刽子手后面各自跟着两名小徒弟,每名徒弟手里拎着一个竹编的大筐,筐里装着各式五花八门的刑具,铁钩,片刀,匕首,尖刺……不一而足。
“凌迟”二字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可绝不简单,事实上它的过程非常复杂繁琐。
这种刑罚早在商周时期便已存在,著名的周文王的长子伯邑考便是被商纣王凌迟后剁成了肉酱,还有孔子的弟子子路也在卫国大夫孔悝的夺权之战中受此刑罚而死。
以往朝代里对凌迟只是一个模糊的说法,并没有形成统一的标准,割到多少刀便算多少刀,直到明朝开始,太祖皇帝始定天下律法,凌迟这种最惨无人道的刑罚竟也规定了具体的行刀部位,行刀刀数等等。
跟普通的斩首不一样,这回为了凌迟刘瑾,刑部派了四名刽子手行刑,事实上凌迟一个人需要极大的体力和耐性,而且刽子手还必须具备足够的心理素质,一名刽子手是不可能将整个凌迟过程执行完的,所以中间需要换人轮流执行。
刘瑾的囚车直到卯时三刻才姗姗押来,众厂卫如临大敌般将刘瑾的囚车围得层层叠叠,将刘瑾从囚车上粗鲁地揪下来,然后将他用拇指粗的麻绳五花大绑,看起来像一只秋天的大闸蟹似的,绑好后校尉朝刘瑾腿弯处一踢,刘瑾扑通一下便跪在菜市口的中央。
此时的刘瑾神情非常狼狈,囚衣上布满了各种恶心的粪便和菜叶,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往外渗着血,脸上已被石块砸得辨不出本来面目,若不提这两年干过的恶事,此时的刘瑾委实太过凄惨,惹人怜悯。
闵珪坐在刑场不远处的书案后,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急不徐地跷起腿,慢悠悠地品了口茶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行刑最好的时辰是午时三刻,这个时辰是一日内阳气最盛,人的影子最短的时候,犯人被杀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于是午时三刻也成了处决犯人的最佳时刻。
刘瑾跪在刑场中央不言不动,耳中听着四面八方的围观百姓对他的怒骂讨伐声,刘瑾丝毫不为所动,他的头却始终执拗地望着豹房方向,眼中露出极度的求生欲望,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后悔,此时此刻这位曾经一手遮天的权阉到底在后悔什么,反思什么,谁也不知道。
老天爷很给面子,今日天气晴朗,时已冬日,阳光照在人的身上却仍暖洋洋的,时间便在大家的等待中静静流逝。
刘瑾的表情越来越期待,直到这个时刻,他仍没有绝望,他相信陛下的赦令一定会来的,因为陛下离不开他,因为陛下迟早会发现他是被冤枉的,戏文里不都说了吗?凡事被冤枉的忠良,临到法场被砍头的最后关头,惊才绝艳的皇帝赦令便会如约而至,恰到好处地拦住了那要命的加颈一刀。
戏文不会骗人的!陛下一定会赦免我的!
这是此刻支撑着刘瑾没有倒下去的唯一力量。
※※※
阳光下的影子随着时间流逝而缓缓移动,当太阳移动到人们的头顶,人的影子几乎在自己脚下缩成了一个小黑点时,法场旁的子午钟的指针也终于指向了午时三刻。
一名刑部官员确认了一下时辰,然后大声喝道:“时辰到!勾决人犯刘瑾一名,刑部验明正身,准备行刑!”
两名官员上前从头到脚仔细看了刘瑾一眼,随即四名刽子手将五花大绑的刘瑾围住,七手八脚将刘瑾的衣服剥光,再用一只硕大的渔网将刘瑾包起来,如同被渔夫捞到的大鱼一般,待刘瑾整个人全部被网包裹后,刽子手猛地将网口绳索狠狠一拉,网内仿佛被抽干了空气似的,刘瑾身上的肌肉顿时在一个个网洞处鼓凸出来,这些鼓凸出来的肌肉,便是刽子手们即将要下刀的位置。
到了这个时刻,刘瑾终于崩溃了,疯子般挣扎大叫起来,头颅不屈不挠始终执拗地看着豹房方向,歇斯底里大叫道:“你们不准用刑!陛下的赦令马上要到了!陛下一定会赦免我的!”
闵珪被刘瑾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朝豹房方向看了一眼,以为刘瑾说的是真的,神情充满了忐忑和紧张,见豹房方向的街上空空荡荡,百姓们全围在法场周围,闵珪立马回过神,顿时恼羞成怒,老脸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瞪着刘瑾,手中的毛笔毫不停留地在处决批箭上狠狠一勾,然后将批箭往法场中央用力一掷。
“验明人犯正身无误,行刑!”
第520章
行刑伏诛(下)
闵珪嘴里迸出的“行刑”两个字,如同黑白无常的拘魂牌,字字仿佛带起了一阵阴风。
刘瑾赤身裸体被缩在渔网里浑身剧烈颤抖,透过充满了血腥气的渔网网洞,刘瑾双目赤红瞪着闵珪,嘶声道:“闵珪,陛下赦令马上要来了,你敢行刑,不怕将来陛下怪罪么?”
闵珪是文官,文官的臭毛病都是一样一样的,此时不扬名更待何时?
于是闵珪猛地站起身,指着刘瑾怒喝道:“无耻阉贼!死到临头犹不知悔改,别说陛下没有赦令,纵然有赦令来,本官拼着违抗圣旨罢官偿命,亦要将你这荼毒祸害天下的国贼千刀万剐,为天下千万臣民伸张一回正义!”
义正词严的回答,闵珪顿时赢来了法场周围士子和百姓们的轰然喝彩,一时间“好一条汉子”“闵青天”之类的称呼此起彼伏。
闵珪心中暗喜,这名望挣得,只费唾沫不费脑子,实在划算,于是闵珪宜将剩勇追穷寇,指着法场中央的四名刽子手大喝道:“时辰已到,尔等还在等什么?你们若不敢动手,本官拼却斯文体统不要,亲自将这恶贼剐了如何?”
围观人群顿时又是一阵响彻云霄的叫好声。
刽子手自然不敢耽搁,四人互视一眼,一人从地上端起一大碗斟好的烈酒,捏开刘瑾的下巴,不由分说将烈酒灌进刘瑾的嘴里。
这烈酒可不是什么神圣仪式,它的作用相当于麻醉剂,犯人喝了以后能够适当的减少对痛觉神经的敏感,痛觉少了,犯人自然能够多撑一段时间不死。
刘瑾呛咳着使劲把酒咽下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左胸一痛,垂头一看,胸口乳头位置的一小块肉已被剜下,鲜血顿时如泉水般涌出来,刽子手割完这第一刀后,不慌不忙将割下的肉扔到旁边的小竹筐里,旁边的徒弟立马将一团掺了麻药的药草泥糊到刘瑾的左胸上,口中扬声数道:“第一刀——”
“好——”围观人群咬牙叫好,不少人面朝西方跪下,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泪流满面告祭曾被刘瑾害死的长辈家人。
奇怪的是,刘瑾竟然没有喊痛,更没有惨叫,他仿佛已失去了痛觉神经,浑然不觉自己的左胸已被人活生生剜下一块肉,眼睛仍执拗地望着豹房方向,口中失神喃喃道:“陛下会有赦令的,陛下一定会有赦令的……老奴还没死,老奴还救得活,陛下,快啊……”
行刑的刽子手听到刘瑾喃喃地念叨,不由抬头冷漠地扫了他一眼,手下却丝毫不停地朝他的右胸又割了一刀,一小片肉被割下,扔进竹筐里,旁边的徒弟适时大喊道:“第二刀——”
所谓凌迟,割的刀数有讲究,必须割满三千六百刀,若没满三千六百刀犯人便咽气,刽子手受罚倒不至于,不过也算是砸了自己的名声招牌,若能割满法定的刀数,犯人只剩一副白森森的骨架而未死,这位刽子手还能得到刑部额外的赏钱。
所以有经验的刽子手为了领到这笔赏钱,对下刀的部位非常有讲究,先是左右胸乳处,再是双眼的上眼皮,然后依次从胳膊二头肌,大腿等肉厚处下刀,每刀割下的肉也有讲究,为了凑齐这三千六百刀,所以每刀只割下大拇指指甲片大小的肉,有经验的刽子手每割一刀便糊上掺了麻醉药的湿泥,以保持犯人的痛觉丧失直到毙命。
刘瑾左右胸的两刀割过以后,两名刽子手合力将他望向豹房方向的头颅拧正,锋利的小刀毫不留情地在他一双眼皮上使劲一割,眼皮两块肉也被割下,此时刘瑾已目不能视,终于放弃了投注豹房方向的等待目光,静静地任由刽子手一刀一刀在他身上割着肉,耳中嗡嗡传来围观百姓们的谩骂声,刘瑾表情平静,古井不波,一片片被剐下的肉仿佛不是长在他身上一般,从头到尾竟没喊过一声痛。
此刻他听到的不是漫天的怒骂,完全麻木的脑海里回荡的却是当初朱厚照下令搜刘府之前如同诅咒般的森然言语。
“刘瑾,你若不负朕,朕必不负你,你若负朕,……朕誓将你千刀万剐!”
刘瑾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此时此刻他在笑什么,谁也不知道,笑容绽放在血腥味浓郁的法场上,那么的阴森可怖。
※※※
凌迟的工程太过繁重,若欲剐足三千六百刀,一天之内绝不可能完成。
受刑的第一天,刘瑾足足被剐了三百五十七刀,胳膊和大腿上的肌肉已被一片片剐净,露出白森森的臂骨和腿骨,天色将晚,形状恐怖的刘瑾居然没死,被厂卫抬回了内狱。
晚间,潮湿阴暗的监牢内,厂卫值守人马在刘瑾的大牢外来回走动,大伙儿看着低声呻吟的刘瑾,以及露在外面的森森白骨,纵然见多识广的厂卫校尉番子们也纷纷不忍地扭过头去,不少人嘴巴张大,欲呕未呕。
黑暗中,刘瑾睁着两只血红空洞的眼洞,摸索着艰难地爬到牢门栅栏边,忽然有气无力地用头撞着牢门。
两名校尉应声而来,捂着鼻子隔老远皱眉道:“你这老阉贼真是狠人,割了三百多刀居然还没死……有事吗?”
刘瑾喘息许久,虚弱地道:“求……求……一碗稀粥,我,我要活着,我想活着……”
校尉惊恐地互相对视一眼,看着刘瑾这副模样仍奋力求生的不屈意志,二人打从心底里冒出一股森森的寒意。
“等……等着,我给你弄来。”一名胆小的校尉结结巴巴说完,踉跄往狱外跑去,不多时竟果真弄了一碗热腾腾的稀粥,搁在刘瑾面前的地上。
刘瑾双手双脚已失,无法进食,闻到稀粥的香味后顺着味道艰难爬过来,像狗一般在碗中舔食起来,半炷香时辰不到,刘瑾竟舔完了这碗稀粥,甚至从喉咙眼里打了一个饱嗝儿。
进食后的刘瑾虚弱地瘫软在地上,布满鲜血的脸上竟露出诡异的笑容,喃喃道:“杂家必须活着……陛下明日定有赦令,定有赦令!陛下啊,老奴没有负你啊……”
第六卷
大雪满弓刀
第521章
平叛人选
大雨连下了三天,京师护城河的河水涨了三尺,工部不得不调遣官员工匠民夫连夜加固河堤,这次令出于内阁和工部,中间却再无司礼监的影子。
朝堂的大清洗还没结束,刘瑾辉煌鼎盛时,攀附他的党羽几乎占了朝堂半数,这些人毫无疑问地上了厂卫的黑名单,按图索骥之下党羽们除了安排后事惶然等着厂卫驾帖临门外,别无选择。
相比朝堂清洗,戴义和谷大用对宫中的清洗则要残酷得多,对外廷大臣,戴义和谷大用或许要顾忌内阁和都察院的面子,不敢牵连太广,更不敢将外廷大臣得罪得太厉害。然而对群龙无首的宫中太监,戴义和谷大用仿佛将两年来受的委屈全发泄在他们身上,数日之内,所有跟刘瑾有关的大太监小宦官全数被拿,下狱之后遭受的酷刑更是惨绝人寰,宫中太监受刘瑾案牵连者多达二千余人,除了极少数动用了一生积蓄或关系逃得性命,被赶到凤阳守陵外,余者尽皆受尽酷刑折磨而死。
连绵阴雨连下了三日,菜市口的血腥味却依然没有消除,卵石垒成的行刑石台地面上,一丝丝的暗红色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官员百姓经过此地皆骇然绕道而走,只因坊间又有了谣言,谓刘瑾乃凶神下凡,死后必化为厉鬼索命,而且为了报复人间,大明未来十年内必战祸不断,兵灾肆虐,这是送走这尊凶神必须付出的代价云云……
山阴侯府。
秦堪望着阴沉的灰色天空,嘴角一抹轻蔑的冷笑。
“凶神下凡?还报复人间?太看得起刘瑾了吧,这死太监活着时也只是抱着陛下的大腿为非作歹,标准的小人一个,死后有这么大本事么?”
一旁的丁顺显然气愤多了,一脸被抢了高级职称似的屈辱表情:“就是,凶神之称明明是侯爷的,凭什么又给刘瑾当了?简直欺人太甚!世上哪有那么多凶神……”
秦堪斜睨了他一眼:“丁顺啊,你这显然不是夸我吧?大丈夫立于世间,该争的一定要争,不该争的别乱伸手,凶神这个称号便属于不该争的范围,别跟个收破烂似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自己身上揽。”
丁顺干笑道:“是是是,属下错了……”
顿了顿,丁顺又道:“侯爷,刘瑾死了,活活被剐了三天,一共被割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才断气,这老阉货真狠啊,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据说临死还扭着头看着豹房方向,还在等陛下的赦令,直到最后情知自己已只剩了副骷髅架子活不成了他才放弃,临死前说了一句话,只有隔得他最近的刽子手才听到……”
秦堪眉头皱得很深,道:“他说了什么?”
丁顺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道:“他说,‘你们都看错了,我大明有奸佞,但绝不是我,奸佞另有其人……’”
“刘瑾说这话什么意思?”
丁顺轻蔑笑道:“谁知道呢,或许疼得太厉害,胡言乱语吧。以属下看,刘瑾倒没说错,朝堂的文官还真没几个好东西,难保里面不会出一个祸国的大奸佞。”
秦堪摇摇头,叹道:“罢了,人死如灯灭,恩怨俱消,好歹我与刘瑾相识一场,你去把他的骸骨收了,给他简单垒个坟吧……”
丁顺苦笑道:“侯爷,刘瑾的骸骨可不好收啊……他被剐的那三天,一共割下三千多块肉,全被京师官员百姓花银子买去了……”
秦堪愕然:“他们买刘瑾的肉做什么?”
“刘瑾害了太多人,结下太多仇怨,他当权之时天下人不敢拿他怎样,一朝失势被诛,满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生啖其肉,属下真没想到,百姓恨一个人竟然会恨到这般地步,当时法场上无数人当着尚余一口气的刘瑾的面,将其剐下来的肉争而买之,那场面委实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