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伪君子(精校)第2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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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少年,朱厚照的愧疚表达得很直接,见杜嫣神情呆滞不言不动,形若木桩,朱厚照又急又愧,嘴一瘪,哇地大哭起来。
  “秦夫人,是朕对不起你,是朕害死了秦堪,朕,朕只恨不得代他死去才好……”
  刘瑾和张永闻言慌忙跪下,忙不迭地求朱厚照莫出此不吉之言。
  金柳垂着头一直没说话,眼泪却流个不停,堂内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中,谁也没心情注意到,为何秦家主母认的异姓妹妹对秦堪的死反应如此之大。
  不知过了多久,杜嫣回了神,仍旧一滴眼泪都没流,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平静无波。
  “陛下,我家相公果真战死了么?”
  朱厚照哭着点头。
  “可曾见着他的尸首?”
  朱厚照摇头:“朕已派人出关,赴辽河边寻找了……”
  杜嫣两眼一亮,形如死灰的美眸恢复了几分神采。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请恕诰妇冒昧,陛下何以如此肯定我家相公战死了?”
  朱厚照见杜嫣眼中越来越炽热的希望模样,心中愈发难受,不知该说什么。
  一旁的张永叹着气解释道:“秦夫人,谁都不希望秦大人出事,但辽河一战秦大人被鞑子骑兵围了却是事实。大战最后,秦大人派了军士横渡辽河报信,连绝笔信都写好了,军士横渡辽河后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秦大人的兵马被鞑子骑兵围而绞杀,秦大人……难有幸理了。”
  杜嫣冷冷道:“相公亲手写了绝笔信?信呢?”
  朱厚照从怀中掏出秦堪的信递给她。
  杜嫣迅速展开,越看浑身越颤抖,表情也越绝望,脸上失去了血色,却死死咬着下唇,咬得出血也不见她流一滴泪。
  一把将绝笔信揉成团,杜嫣冷冷道:“确实是我家相公的字迹,但,诰妇还是那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见我家相公的尸首,诰命绝不信他死了。”
  张永叹气道:“秦夫人,这才是何苦……”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杜嫣执拗地重复着这句话,跟秦堪死守辽河一样,她也在扼守着心里最后一丝希望。
  朱厚照悲叹不语,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他早已明白,然而杜嫣却坚持认为秦堪没死,一时间朱厚照也拿不出什么理由来说服她,心里又何尝不希望杜嫣的坚持是对的。
  看着杜嫣那张倔强不肯认命的脸,朱厚照胸脯一挺,站起身忽然朝杜嫣长长一揖,大声道:“不论秦堪是死是活,从今以后,朕待秦夫人以嫂礼事之,有朕在,秦家还是秦家!”
  刘瑾和张永被朱厚照没头没脑这一句话惊呆住了。
  秦家不是大家族,整个家庭全靠秦堪这一个男丁撑着,秦堪死了,秦家的败落已是必然,然而朱厚照这句话说出来,秦家必然败落不了,直到将来朱厚照驾崩,或者杜嫣去世,秦家这才算消失。
  对秦堪的圣眷之隆早已习惯的刘瑾此刻也忍不住咂咂嘴,嘴里心里酸溜溜的,但嫉妒心却比以往弱了许多,毕竟以刘公公的高雅格调,总不能跟死人争宠呀。
  张永叹着气惋惜道:“可惜秦大人太年轻,没来得及给秦家留个一男半女,否则秦家有陛下的圣宠,有世袭的爵位,还愁不能与国同戚么?”
  话音刚落,堂内传出一道哀伤却平静的声音。
  “秦堪有后!”
  一语激起千层浪。
  堂内所有人极度惊愕地转过头,状若痴呆地盯着说话的人,连神情木然的杜嫣都情不自禁地转头看去。
  说话的人正是金柳。
  她的眼泪一直没停过,此刻泪痕犹湿,表情却无比坚定。
  “你……说什么?相公有后?”杜嫣盯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金柳凄然一笑,走过去执起杜嫣的手,将她的手轻轻放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杜嫣脸色剧变,俏脸瞬间由惊疑,到气愤,最后颓然一叹,哀伤无比。
  “金柳,你和相公……是什么时候的事?”
  金柳盈盈朝杜嫣跪下,泣不成声道:“姐姐,原谅我,我和秦堪其实早已相识,当年在绍兴的时候,秦堪高中绍兴院试案首,那一日他的同窗拉他登上了我的小楼……”
  杜嫣哀叹道:“听说相公曾经有过轻生寻死的过往,据说是为了一个女子,我想,那人便是你吧?后来你和相公在京师重遇了?我竟把你当成落难女子接回府中,自你进府后,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来,大概你和相公那时便暗生私情了吧?”
  金柳泣道:“姐姐,我并非故意瞒你,这两年我和秦堪都过得苦,老天安排我和他在京师重遇,我真的不想错过失而复得的幸福,对不起……”
  杜嫣叹道:“罢了,说来你和相公相识相爱犹在我之前,此事怎能怪你?……前事且不提了,金柳我问你,你肚里的孩子,果真是与相公……”
  金柳点头,低声道:“秦堪离京之前的那一晚,他来我房里,没想到就那一次……”
  杜嫣盯着金柳隆起的小腹,表情变幻万端,有嫉妒也有庆幸。
  朱厚照一直静静看着秦家发生的这意外的一幕,呆呆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倒是张永在一旁貌似喃喃自语道:“秦大人有了后,这是喜事呀,如果秦大人有爵位,也能一代代传下去了……”
  朱厚照浑身一激灵,顿时兴奋起来,道:“好,有后就好,两位秦夫人且宽心,朕这就召集大臣,商议给秦堪封爵之事,爵位世袭罔替……”
  指着金柳的小腹,朱厚照正色道:“若秦夫人所生为男,则袭爵位,所生为女,朕收为义女,指配给朕将来的太子为正妃,秦家不会倒,秦家倒不了!”
  说完朱厚照转身兴冲冲地离开了秦府。
  现在唯一能为秦堪做的,只有这件事了,这件事一定要做好!
  ※※※
  偌大的京师藏不住消息,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大臣们的耳目。
  军士入京报信才一个多时辰,整个京师便知道锦衣卫指挥使秦堪战死辽河了。
  这个消息在京师的大臣和权贵圈子里掀起了巨大的风浪,说不清好坏,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自然是秦堪的仇人,秦堪身受两代帝王恩宠,年纪轻轻便居庙堂高位,对他心生嫉妒的文官武将可不止一个两个,当初内廷外廷联手欲除他,结果却被闹了个灰头土脸,刘健谢迁两位大学士致仕亦因他而起,可谓文官集团的眼中钉,心头刺。更何况秦堪是锦衣卫指挥使,手下经过的案子,办过的官员也不在少数,闻知秦堪战死辽河,许多官员在家不由弹冠相庆,欢欣鼓舞。
  愁的自然是秦堪的朋友或忠心属下。
  张永就愁得连饭都吃不下,他与秦堪说不上多深厚的交情,但显然目前他们有着同样的敌人,等着秦堪回京与他里应外合把刘瑾扳倒呢,结果等来的却是秦堪的噩耗。
  愁的人除了张永,还有东阁大学士李东阳。
  文华殿里处理政务的李东阳乍闻秦堪战死的消息,惊得半晌没出声,一团墨渍滴在奏疏上也没发觉,当杨廷和兴冲冲跑来告诉他这个消息时,李东阳看着杨廷和,摇头苦笑不语。
  “你们都觉得秦堪死了是好事,因为大明少了一个权奸,陛下身边少了一个佞臣,所以陛下朝明君的方向迈近了一步,可是,介夫啊,老夫且问你,秦堪死了果真是好事吗?”李东阳的脸色甚至蒙上了几许灰败。
  杨廷和对李东阳的反应很不解:“秦堪这奸贼死了,怎么不是好……”
  毕竟是三辅之一的谨身殿大学士,话没说完杨廷和悚然一惊,自己很快转过了念头:“不好!秦堪死了,我们便危险了!”
  李东阳捋着胡须,愁容满面地点点头:“介夫明白过来就好,陛下嬉玩怠政,司礼监刘瑾与内阁焦芳沆瀣一气把持朝政,顺其者昌,逆其者亡,朝堂危若累卵,以前正是碍于秦堪在其中牵制,刘瑾才有所收敛,介夫你没发现自秦堪奉旨离京后,刘瑾和焦芳的气焰便渐渐嚣张了么?所谓的新政一塌糊涂,他们却推行得风风火火,煞有其事,为此杀了好几位不从的官员,秦堪这一死,刘瑾彻底没了顾忌,放眼满朝文武勋贵,谁有如秦堪这般的分量,挡得住刘公公的屠刀?”
第343章
封爵之争(上)
  话不点不透。
  世人常常被情绪所左右,不自觉地忽略了事物的另一面,内阁大学士也是凡人,自然也不例外。
  杨廷和的眼里,秦堪绝对算不上好人,从东宫春坊见秦堪的第一面起,他便被杨廷和归入“佞臣”一类,在他看来,凡是不劝太子用心向学的,陪着太子玩乐胡闹的,全部都是佞臣,是阻碍太子成为明君圣君的污秽之物。
  后来太子登基,秦堪逐渐掌权,杨廷和愈发肯定自己当初的猜测没错,内外廷联手欲诛秦堪及内宫八虎那一次,杨廷和身处局外将一切看在眼里,秦堪反败为胜,扭转局势,并领兵血洗东厂,一道命令杀了数千人眼都不眨,杨廷和看得心惊心寒,从此对秦堪更没好脸色,若说如今文官集团对秦堪的印象,以杨廷和的态度为典型。
  凡事不能仔细推敲,一推敲便发现自己的看法完全错误。凡事也不能比较,一比较便发现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秦堪是够坏了,可是……宫里还有一个坏得流油冒泡儿的杵在那儿呢。
  俗话说恶人自须恶人磨,这句话的前提首先需要两个恶人,如今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个还有谁制得住他?
  李东阳看着杨廷和呆若木鸡般的模样,叹道:“介夫现在明白了?不论秦堪此人是忠是奸,对朝堂来说,秦堪是我们的一道屏障,介夫不妨再想想,秦堪自从为官以来,与人争斗何其多,其手段何其毒辣,但他下手的对象不是勋贵便是藩王,或是宫中阉人,他何曾对我朝堂文官下过手?哪怕无数言官御史时常上疏参劾,常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你可曾见过他对言官下毒手?”
  “……反过来再瞧瞧司礼监刘瑾,自他掌权以来杀了多少人,杀的哪个人不是朝中文官?推行所谓‘新政’以后,刘瑾的手段哪一次不比秦堪下手狠毒多了?以往秦堪在的时候,刘瑾何曾敢如此张狂?一个王守仁,刘瑾想对他下杀手都被秦堪明里暗里拦住,令他吃了个闷亏出不得声,一个戴铣被杖毙,刘瑾付出的代价是他干儿子的一条命,介夫啊,你们对秦堪成见太深,老夫却一直觉得,秦堪不是坏人,以往你们看不出,秦堪死了你们总该有所觉悟了吧?”
  杨廷和怔怔半晌不语,心里将李东阳的话仔细咀嚼一番,不得不颓然承认,李东阳说得很对,秦堪也杀人,杀的却都是该杀之人。相比刘瑾如今对文官动辄杀戮的气焰,秦堪简直是万家生佛天官赐福般的活菩萨了。
  一想到秦堪死了,文官们少了一道抵挡刘瑾屠刀的屏障,杨廷和不由黯然失色,不知不觉对秦堪的情绪转换,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秦堪……不算坏人。”杨廷和终于做出了很中肯的结论,能令性格刚烈眼里不掺沙子的他说出这句话,已然非常难能可贵了。
  苦笑两声,杨廷和道:“西涯先生为何不早说服我?”
  李东阳叹道:“秦堪所言所行独特,世人谤之毁之誉之,皆不以为意,满朝皆视他为仇寇,老夫早对你说这些,你能接受吗?”
  杨廷和摇头,面有惭色。
  李东阳深深道:“秦堪忍辱负重,世人看错了他啊……”
  ※※※
  皇宫凤楼的铜钟徒然敲响,一下又一下,低沉肃穆的钟声在京师上空悠悠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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