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侯(校对)第308部分在线阅读
接下来的几天,锦衣卫镇抚司衙门里来往的锦衣校尉忽然多了起来,一些身着百姓便装,形迹诡异的人在衙门里进进出出,出了衙门便直奔京师城门,远赴外地,如同一滴滴水珠融入大海,不见丝毫踪迹。
随即锦衣卫的最高领导,指挥使萧凡在衙门里对心腹属下下达了几道命令,随着萧凡的一声令下,锦衣卫这台庞大的国家机器开始迅速而有效的转动起来。
京师朝堂仍旧萦绕着一股诡异压抑的气氛,不论是清流还是奸党,或是功勋公侯,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凡事不掺和不瞎凑的中立派……这些人都保持着一种怪异的沉默,朝堂各个派系仿佛都约好了似的,不论公开或是私里,皆闭口不言政事,更不提朝中的奸党和清流之间的争斗,人人皆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三天,连一向粗心大意的朱允炆都瞧出了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劲。
就在众人或期待,或恐惧,或漠然的情绪中,酝酿已久的朝争在第四日终于开启了。
早朝之上,兵部给事中周绅站出了朝班,向天子朱允炆参劾云南都指挥使司越州卫辖下千户所千户刘阳生虚报辖下军士人数,贪墨军饷,原本千户所的固定编制是一千一百二十人,而刘阳生瞒报军士人数却达六百余人,辖下千户所的军士连编制的一半都不到,却连续四年领着云南都司的全额军饷粮米。
朱允炆几乎没怎么考虑便下了圣旨,下令将刘阳生撤职,并命锦衣卫将其缉拿入京,由刑部会同兵部共审,议罪后按律惩处。
千户将领贪墨军饷粮米,原本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大部分朝臣都没放在心上,包括那些清流大臣。
金殿之上每天要向天子禀奏那么多国事政务,区区千户将领的贪墨小事谁会引起注意?
然而,恰恰是这件小事,引发了建文朝廷的第一轮滔天巨浪。
翌日早朝,兵部给事中沈其东向天子面谏,越州卫辖下千户刘阳生贪墨一事,由小斑而窥全豹,云南都指挥使司治军不严,督察不力,一个小小的千户将领胆大包天,瞒报人数,虚领军饷,此不法行径竟然四年来无人察觉,一直相安无事,这件事上,云南都指挥使司负有不可推卸的失察之罪,沈其东奏请天子彻查云南都指挥使司。
所有大臣都楞了,明明是一件贪墨小事,兵部的意思却好象要把这事儿闹大,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大明的都指挥使司本属兵部管辖,这种贪墨之事提上金殿,对兵部而言本来就是件很丢脸的事,现在兵部竟然不顾脸面,反而将矛头对准了云南都指挥使司,好象要一次性把脸面丢得更干净更彻底才甘心,……兵部在搞什么名堂?
就在大臣们还在琢磨其中深意的时候,兵部左侍郎齐泰站出朝班,又抛出了一颗炸弹。
经锦衣卫云南大理千户所帮助,数日之内已查获云南都指挥使司不法,渎职,贪墨,怠军之事若干,其留守指挥使张梁乃从三品武将,却在当地占民田千余顷,豪宅十余处,妻妾奴仆如云,出入车马随从的规格和人数已有逾制之嫌,出手更是豪爽大方,一掷千金,锦衣卫严查之后终于找到了张梁勾结麾下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以及各卫所千户,百户等上下数十人的贪墨证据,呈于天子驾前御览。
满朝文武惊愕不已,朱允炆呆楞了一下之后,顿时龙颜大怒,拍案而起,急命贵州都指挥使司出两卫兵马,一共万余人开赴云南,将云南都指挥使司一众武将全部缉拿入京审问议罪,若张梁胆敢反抗,则以谋反论处,就地剿灭。
云南军界随着一件小小的贪墨案而分崩离析,地动山摇。
接连两天的早朝,兵部将矛头指向了云南都指挥使司,并且把它掀了个底儿掉,武将从上到下大半被牵连,朝堂上的大臣们终于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众所周知,兵部尚书茹瑺是铁杆奸党,而且是萧凡门下第一号走狗,兵部这两天小题大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奸党们要有所动作了。
奸党们会有什么动作呢?听说奸党首领萧凡打算改革军制,云南都指挥使司的案子,会不会是奸党们发起改革的信号?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朝班中的兵部尚书茹瑺,茹瑺双手捧着象牙芴板站在大臣们中间,胖乎乎的老脸挂着招牌式的憨厚笑容,看上去像个和善慈祥而且仁厚无害的可爱胖老头儿,然而与茹瑺共过事的大臣们都知道,这个看似无害的胖老头儿其实根本在卖萌!洪武七年,茹瑺以一个小小的贡生入国子监,历时二十四年,这些年洪武朝堂经历了多次清洗,胡惟庸,蓝玉,李善长等大案牵连之下,大批朝廷大臣纷纷落马株连,惟独茹瑺却一路官运亨通,平步青云,由贡生到承敕郎,到通政使,到左副都御史,最后位极人臣,执掌兵部堂官,如此逆天的升官本事,一个只会卖萌的胖老头儿怎么可能做得到?满朝文武之中能在洪武皇帝的残暴屠杀下活下来并且不断升官的人,除了茹瑺,别无分号。
这老家伙到底要干什么?他受了萧凡什么指使?
在众人或期待或猜疑的目光注视下,茹瑺捂嘴轻咳两声,终于不负众望站出了朝班。
“陛下,臣乃兵部尚书,执掌大明诸地兵事,云南都指挥使司如此肆无忌惮行不法之事,张梁更是胆大包天,不仅勾结下属贪墨,渎职,而且所居所行颇多逾制之处,此大逆也臣忝居兵部尚书,却一直到今日方才察觉,臣有罪,臣失职,臣向陛下请罪……”
说着茹瑺扑通跪在了金殿正中,老眼眨巴几下,流下几滴看似悔恨而痛心的眼泪。
朱允炆瞧着茹瑺那憨态可掬的模样,满腔怒火顿时化作无形,差点噗嗤笑出声来。
“茹尚书不必自责,此皆张梁之罪也,与你无关,你平身吧。”
茹瑺跪在金殿当中,闻言却并未起身,而是低着头说了一番震惊朝堂的话。
“云南都指挥使司之案,兵部已查清楚了,然而这件案子却给了我们很多教训,臣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洪武二十六年蓝玉谋反案,先帝雷霆大怒,先后株连蔓引军中将领无数,虽然扫清了蓝党余孽,然而此举也造成了军中有为将领缺失,大量无能将领充斥军中,从而导致如今军中军制混乱,贪墨成风,士气低落,良莠不齐,将士老弱,操练懈怠,暮气滋生而战力渐丧,长此以往,我大明百万大军几无可战之兵,若有外敌侵袭,我大明江山危矣,大明社稷危矣,兵弱,将寡,兵不练则怠,军不治则乱,由此而观之,我大明的军制已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否则将来臣恐大明万里疆域无可战之兵,无可用之将,故此,臣于陛下阶前恳奏,请议改革军制事!”
第五卷
近侍归京邑
第二百三十五章
朝堂对峙
“请议改革军制事!”
茹瑺的最后一句话像一个发起行动的信号弹,正式点燃了奸党与清流之间的朝争。
满朝文武尽皆震惊哗然。
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朱允炆也被吓住了,他一直都知道萧凡有改革军制的想法,朱允炆内心虽然支持,但无奈朝中顽固守旧的大臣太多,可以预见反对的声音也会很大,身为大明天子,朱允炆苦于登基不到一年,朝中根基不稳,这个时候他只能做出一碗水端平的姿态,维持表面上的不偏不倚,不便公开赞同萧凡的意见。
不过朱允炆也满心期待着萧凡会如何化解朝臣的反对,将他的改革主张顺利推行下去。
以萧凡神鬼莫测的行事作风,谁也不知道他会怎样开始这场看起来千辛万难,阻力重重的改革。
朱允炆没想到,萧凡竟然以这种开场白,拉开了军制改革的序幕。
接下来,萧凡又会怎么做呢?清流不会坐视情势这样发展下去,稍微有点政治头脑的人想想都能明白,军制改革的后果必然会令朝堂重文轻武的传统发生改变,武将们的地位将会大大提高,与此相反,文臣们的地位便会慢慢下降。
一块权力的蛋糕就那么大,武将们多吃了一口,文臣们势必只能少吃一口,改革军制之说,等于是在向文臣集团的利益公开宣战了,朝中诸臣皆是寒窗苦读的科举文人出身,怎能由得自己好不容易积攒多年的利益被那些粗鄙武将抢去?
此刻朱允炆心中复杂无比,既期待着萧凡的下一步动作,又隐隐对改革军制之事产生了疑虑,他已长大,已懂得独立思考,懂得客观公正的看待国事政务。站在一个没有多少阅历的年轻皇帝立场上,他对萧凡的改革委实信心不太大。
然而他也明白如今朝廷已是内忧外患,若欲扫除这些忧患,实现他打造建文盛世的抱负,改革军制是必须要做的。
抬眼飞快环视群臣,朱允炆将大家震惊或愕然的反应看在眼里,干咳两声道:“茹尚书,你刚才说改革军制?这个……可有具体条陈?”
满朝喧哗的大臣们顿时安静下来,尽皆盯着金殿正中的茹瑺。
茹瑺神色不变,胖乎乎的老脸蛋一副憨厚的笑容,捧着象牙芴板呵呵笑道:“大明军制混乱已非一朝一夕,由于近些年来殊无战事,军中将士懈怠惫懒,有过战阵经验的将士或老迈或去世,他们的后代却都是些未经战事的年轻人,这些军户后代替补进军中,实则只是一些拿起了刀剑的农民,没有士气,没有技艺,没有经验,最令人担心的是,他们没有一个能带领他们,操练他们的将领,这样的军队能指望他们打好战吗?故此,欲强国,则必强军,欲强军,则必强兵,欲强兵,则必选将……老臣的条陈便是:兴军备,造火器,开武举,建军校!”
改革军制的具体条陈说出来,满朝文武又是一阵哗然。
奸党们这是有备而来呀,萧凡打算开始发动了吗?
茹瑺的话刚刚落音,朝臣中便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
“一派胡言!”
众臣愕然望去,却见站在朝班后列的御史黄观手里捧着象牙芴板走出班来,他阴沉着脸,神色铁青的瞪着茹瑺,眼中直欲喷出火来。
茹瑺见黄观站出来反对,丝毫不觉得意外,仍旧呵呵笑道:“黄大人可有高见?”
黄观冷哼道:“茹尚书,你欲做大明千古罪人乎?”
茹瑺愕然道:“黄大人何出此言?”
“先帝以武定国,历经数次大战,终以鼎定大明江山,开创大明盛世,盛世之始也,当须抑杀戮,倡文治,使得百姓休养生息,这些话都是先帝在世之时经常对大臣们提起的,如今先帝英灵未远,你竟然主张推翻先帝的遗训,妄言什么改革军制,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你茹尚书乃洪武老臣,改头换面未免也太快了吧?你可对得起先帝恩遇?对得起你头顶上的乌纱?无故兴兵布武,你就不怕天下百姓背后戳你脊梁骨吗?”
黄观一番话说完,朝臣中不少大臣站出班来躬身道:“臣等附议黄大人所见,改革军制事乃有违祖制,大逆也,陛下万万不可应允!”
众臣喧哗,朝堂上一片嗡嗡议论声。
茹瑺呵呵笑道:“各位同僚误会老夫了,改革军制,意在强军强国,并非兴兵布武,况且老夫这么做,也并非推翻先帝遗训,诸位皆是洪武老臣,可曾记得先帝所颁《皇明祖训》?《皇明祖训》之《箴戒章》曰:‘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不自揣量,来扰我边,则彼为不祥。彼既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犯,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杀伤人命,切记不可。但胡戎与中国边境密迩,累世战争,必选将练兵,时警备之。’……诸位同僚,《皇明祖训》上说得清清楚楚,为防胡戎,必选将练兵,时警备之,老夫提出改革军制,正是为了为国选将,敢问诸位,老夫有何错处?”
黄观和身后几名清流大臣顿时语塞。
今日奸党准备得可真够充分啊,竟然连《皇明祖训》都搬出来了,难道改革军制一事真的任由他们推行下去吗?
黄观一咬牙,道:“自古以来,打江山以武,守江山以文,此乃千古不变的道理,先帝所说选将练兵,是为防北方鞑子,而你茹尚书改革军制,是推翻先帝的遗训,两者截然不同,你这是在混淆天子和大臣的视听!茹尚书既抬出《皇明祖训》,下官这里倒也记得《皇明祖训》中的一句话……”
茹瑺愕然道:“什么话?”
黄观盯着茹瑺,一字一句道:“先帝在《皇明祖训》序章便已有言:‘凡我子孙,钦承朕命,无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茹尚书,不知这句话你可曾记得?”
茹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胖乎乎的面孔微微冒汗。
两方都试图以祖制来压倒对方,可是现在看来,祖制也根本不能说服任何一方,茹瑺和黄观都有各自的道理,朝堂上的针锋相对在几句话之间竟然陷入了僵局。
朱允炆左右瞧了瞧,觉得颇为新奇,见二人皆闭口不言,不由催促道:“你们接着说呀,这改革军制,到底是可行,还是不可行?”
“可行!”
“不可行!”
二人同时急声回答,接着二人一楞,互相对对方怒目而视。
朱允炆转了转眼珠,然后清了清嗓子,道:“改革军制一事,事关我大明江山社稷,不可轻率决定,众爱卿或可好好参详几日,三日后的奉天殿早朝,尔等各抒己见,畅所欲言,言有失当者,朕不加罪。”
众臣急忙躬身齐声道:“遵旨。”
朱允炆这番话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两方竞技,身为裁判的朱允炆叫了暂停,大伙儿回去休息休息,三日之后再开始第二局。
茹瑺和黄观怒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狠狠怒哼,一拂袍袖,各自站回了朝班。
朱允炆瞧着众人的神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趁着大伙儿还在思考如何应对三日后的改革辩论之时,朱允炆轻飘飘的扔出了一番话。
“北平燕王的报捷奏报已到了京师,燕王在奏报上对代天巡狩钦差,锦衣卫指挥使萧凡大肆褒扬,言及萧凡在山海关外抗击鞑子,孤军深入草原,大闹鞑子大营,斩杀鞑子万夫长和千夫长数名,并引鞑子主力大军进入燕王的伏击杀阵,为此战立下首功,朕见奏报心慰之,大明有萧爱卿这样文武双全的国之栋梁,何愁国事不兴?朕甫新立,当赏罚分明,故此,朕命:诚毅伯,锦衣卫指挥使萧凡,出巡北境,抗击鞑子有功,不辱使命,为朝廷争光,特擢晋诚毅伯萧凡爵位一级,诚毅伯晋爵一等诚毅侯,颁券立册,世袭罔替,原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不变,令旨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啊?这……”众清流傻眼了。
兵部尚书茹瑺急忙高喝道:“吾皇英明!”
众奸党成员也急忙异口同声附和,人人一副喜滋滋的表情,他们与萧凡的利益关系是一荣俱荣,萧凡晋爵,这说明天子对他的宠信隆厚,奸党们是非常乐于见到的。
而清流大臣们则一脸铁青站在朝班中,半晌作不得声,想出声反对,一时也想不出理由,人家立下的功劳明明白白摆在那儿,三千孤军深入草原立下那么大的功劳,这是有凭有据的,他们拿什么理由反对?
就在清流大臣们满心怒火无法发泄时,朱允炆又扔出了一句话。
“改革军制一事,事关重大,不可一言而决,朕决定三日后于奉天殿开大朝会,在京功勋凡侯爵以上者,皆须入朝参与朝议,不得有误,嗯,今日朝会就这样吧,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