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幸甚至哉(校对)第24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4/236

  少商假笑数声,又问:“这段赋……很出名么……?”
  程姎心中一阵刺痛,她忽然发觉自己一直活在多么安全温暖的地方,竟什么都不看不问。她强自柔声道:“也不很有名,不过许多人爱它辞藻浑丽雍容,又不涉政事,所以常给闺中女子读着玩的。”
  少商点点头,这个程咏有讲过。前朝末年,戾帝深惧世人映射其恶行,以血腥手段防范,后遗症至今未消。成了,袁慎那厮还不定如何在肚里笑话自己呢。
  “……堂姊,”少商笑问,“你觉得那善见公子如何?”对照眼前那帮女孩的花痴样,又见程姎面色如常,她倒生了几分敬意。
  程姎苦笑:“从头到尾,我就没见过这位袁公子,有何可想的。”
  少商晒然。也是,花痴也要讲基本法。程姎才来都城几个月,不像那些在都城长大的女孩,早就或近或远的见过那厮本尊了。
  不过程姎没想法,不表示别人没想法,萧夫人就很有想法。
  袁家的家世权势虽高于程家,但也没到高不可攀,何况低门娶妇,两家差距尚不到她痴心妄想的地步。次日她就抓来程咏细细询问了一遍袁慎其人,程咏也是摸不着头脑。
  “上官夫子的授业恩师乃严神仙的师兄,他老人家生平最爱开席授徒,聆听过他教诲的不知几百上千。这袁大人……兴许也听过……?”
  萧夫人又赶紧问袁慎家中情形婚配与否,得知未婚,又疑惑道:“既是独子,又已二十有一了,为何还不成婚?”
  程咏头大如斗,为难道:“这,孩儿也不知。只听说袁夫人是出了名的不管俗事,潜心修道。袁大人又镇守在外,兴许是婚事无人料理?不过……”他想起一事,连忙道,“前一阵不是儒生群聚论经么,席间有位大儒十分赏识他,就想许配女儿还是侄女什么的……”
  “然后呢?”萧夫人追问。
  程咏道:“袁善见便说,家中族老对他的婚姻大事已有主张了,他不便私自许诺。那大儒不悦,自恃才高位尊,非纠缠着问相中了哪家女郎什么的。袁善见当时就冷了脸,拿了那大儒著书中的三四处谬误,言道‘先生若多在学问中添些心思,少对别人婚配之事指指点点,就不会有这般疏忽了’。那大儒气的不行,当日就离宫回原籍去了。”
  萧夫人听了,心中半喜半忧,喜的是这袁慎果然出色,忧的是这婚事怕不容易。她又问儿子道:“你觉得姎姎与他相配否?我欲找有德之人去说和。”长子口风紧,她也不怕说。
  程咏摇摇头,心中不赞成:“这不好说。袁善见此人,面热心冷,看着随和,实则极有主见。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旁人如何敲打也无用,难道那大儒就没夸口女儿贤淑有德么?还不是碰了壁。”说亲说亲,不就是媒婆各种夸耀优秀吗。
  萧夫人迟疑了,她还是很信任长子的判断力的。顿了半响,她叹道:“可惜昨日没叫袁慎见见姎姎。”其实她于婚姻之事也不很擅长。
  程咏用奇异的眼神望着母亲,忍了又忍,小声道:“阿母觉得……那袁善见一见了姎姎,就会愿意……?”难道母亲认为堂妹的相貌能让人一见惊艳?
  萧夫人瞪了儿子一眼:“少说那肤浅之言。娶妇难道不是看品性?”
  程咏看母亲耍赖,立刻闭嘴了。
  程始有时饮酒起兴,会对儿子们笑谈老爸老妈的浪漫史。话说,当年他远远第一眼看见萧夫人就跟掉了魂似的好几天,当然,成婚之后发觉妻子异常聪明能干,加上几十年同生共死,自然是爱上加敬,情意愈笃。
  程咏是男人,还是知道青年男子心中所想的。况且,不论品性才干多么好,才见一面能有什么。除非是出名的才女,才有可能惺惺相惜,然而程姎还不到这水平。
  事实上,叫他看来,还不如让幼妹出来相见呢,不敢夸口倾国倾城,至少与众不同,过目难忘。不过这话他不会说,好歹先把姎姎嫁出去,才好提嫋嫋的婚事,这叫长幼有序;嫋嫋还小,不着急。
  萧夫人看儿子神色,不难猜其心思,实则她刚才也是嘴硬之言。若是让男方的母亲来相看,她对程姎还是很有自信的;可根据刚才的听闻,也知这袁慎虽上有父母长辈,但已隐隐自撑家门,婚配之事不是单单说服其父母就能成的。
  可是如何让袁慎自行求娶姎姎呢?萧夫人不由得苦思起来。
  她知道如何积聚粮草,如何布置营帐,也知道如何窥敌弱点,揣摩局势;可这男婚女嫁她是真不拿手。她自己两次婚姻都是对方苦苦哀求的,桑氏是程止在白鹿山待了数年后相中的,葛氏是父母之命的,程姎三样都不沾呀。
  萧夫人不免暗暗埋怨葛氏为何不生的美貌些,不过想想葛太公夫妇都是敦厚之相,也不能强求什么了。她幽幽叹息,想起过世的父母俱是容貌殊丽,自己长的像萧太公,生个女儿倒像萧老夫人了。
  想到女儿少商,萧夫人愈发想叹气了。这些日子她全然放任女儿不管,少商居然一点也不慌乱,行事还有规有矩的。
  每日晨起问安长辈,不论程母脸色好看难看,说话好听难听,少商都是一样的神情端坐,一样姿势行礼,然后掐着一样的时间离开。接着是每日读书习字,或是央求兄长领着出去转一圈。
  她去的地方也很奇特,多是商铺贩场田地庄园,她会不厌其烦的询问粮价布价以及日用物品,细细请教老农诸如嫁社畜牧之类的事。
  趁这几日天放晴,还顺便跟少宫学了一套五禽戏。前几日更弄了些菜种,捂在室内,在熏炉边拿水土养着,活活发出几十株菜苗来,然后全家一顿就分吃完了。
  ——好嘛,即使母亲不待见,生活依旧多姿多彩。
  萧夫人承认自己以前对女儿的看法有误,但丈夫也完全不对呀。什么她太自负,明明女儿才是这全府最自负之人,简直就是我行我素。
  几个儿子不知多少次劝少商在程母处多侍奉一会儿,多说几句讨好的话显显孝心,又不费什么力气。可她那好女儿,依旧只说该说的,只做该做的,其余多一个眼神都不给。
  弄的程母都没脾气了,无论她冷语讥嘲施压,还是温言笼络想和孙女缓和关系,都是石沉大海。她曾幽怨的跟程始说‘嫋嫋是不是还暗暗怨恨我’。
  当然,程始嘴里是只有女儿好话的。
  于是程母抑郁了。她前十几年在听程始辩解‘阿母您误解元漪了’中度过,如今开始要听‘阿母您误解嫋嫋了’么。
  不过这回,萧夫人却莫名理解女儿了。少商这样,倒不是因为傲慢或自负,她只不过是拒绝原谅而已。
  萧夫人隐隐有一种感觉,女儿根本不需要母亲,连前几日初来天葵,她都是不慌不忙的吩咐阿苎料理好一切的。可这世上怎么会有小女娘不需要母亲?即便刚硬如萧夫人自己,年少之时也曾对萧老夫人有很深的期待和依赖,虽然最后只有失望。
  这种感觉很让人不舒服,甚至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不过,此时少商也很不知所措。
  天下之间,人要自立,无非三条路,要么有钱,要么有名,要么有权。也就是要么行商发明,要么著述学问,要么入朝为官。
  现在已非乱世,她一个女子做官显然难度太大(何况就算乱世她也没信心做女将军呀);做学问貌似也不大容易,毕竟是她多年理科生,骤然转文科,没个一二十年的功夫出不来学问效果;那就只能做生意搞发明了。
  很多发明她不是搞不出来,而是无法推广。
  例如,她可以酿出比现在市面上更醇香更纯净的米酒,可如今大乱刚过,皇帝励行提倡节俭,只差没颁禁酒令了,哪里可以拿那么多粮食做酒?
  再例如,暖棚种植的技术她不是捣鼓不出来,可是量少又靡费,连程家都难以负担,除非家里有矿,估计以后只能做奢侈品意思一下了。
  再再例如,她也可以做出肥皂香水漱口盐来,可堪堪能够温饱的百姓,哪个会去买这个。还有些东西,没有足够的燃烧热度和耐热器皿,她也烧不出来呀。
  鲱鱼教授在上课时说过,爱迪生试验钨灯丝的故事,最大的价值不是什么感人肺腑的鸡汤文,而是告诉我们,无法工业化大生产和普及民用的科学发明,是不会被时代接受的。
  所以,只能走小众的高奢路线么?少商苦苦思索,自己上辈子虽然读书可以,但毕竟还没踏入职场,她隐隐觉得和顶级权贵阶层打交道没这么简单。
  不过把步子迈小一点,也不是没有收获。
  对于改良粮食种植,少商略有点眉目了,而且她觉得自己可以改进一下那笨重的水车和农具……然后,她第101次叹息,干嘛不让她穿成个男身呢,看看袁慎那厮神气活现的样子!
  想到这里,少商忽然灵光一闪。她为什么觉得袁慎的声音熟悉,因为她听过呀!走马灯离那么老远,还根本没说话。所以袁慎就是那竹绣球了!
  不过,她依旧不会给竹绣球办事的。
  这日,程姎奉萧夫人之命要去程家的货栈里清点东西,顺便拉上没精打采的少商,少商想着去逛逛也好,便领了莲房阿梅和几个健婢出门。
  青苁夫人笑着的回报此事:“你说你起什么劲,怕这个委屈怕那个跋扈,真是枉做小人!人家小姊妹不知有多和睦亲热,登上安车都是手挽手的。”
  一旁擦拭铠甲的程始闻言,当即满脸堆笑要说话,萧夫人伸出一指,瞪他道:“你闭嘴!”然后回头与青苁负气道,“行,都是我的错,成了吧!”
第27章
  少商倚着马车窗,一手撩帘子一手压面纱,不住往外张望着——这已是她最近养成的新习惯了。无论去哪儿,凡是没走过的路她总要一路看着,心里才不算空落落的。
  好在此时民风不拘束女子抛头露脸,可恼的却是道路不好:黄土路稳,可恨风沙扑面;石板路倒洁净,却得一路颠簸。唉,她好生怀念柏油和水泥呀。
  坐在对面的程姎望着她,微微出神。
  她听苜蓿说,兄长们第一次带嫋嫋出门,既没去喧闹繁华的坊市也不去看辉煌巍峨的宫城,而是叫人驾车紧贴着城墙内侧走了一圈,足足花了好几天功夫。每日都是微曦出门,至掌灯时分才归,到最后一日伯母差点又要发火,好险忍住了。
  “……堂姊,你知道吗。”少商忽从窗口扭回脑袋,笑盈盈道,“凡建都城,必要看一山二水三地势。就是说,要背靠大山,水系广茂,地势平坦而雄阔。”最好还要前有关后有隘,方便屯兵存粮,繁衍人口。
  程姎看她兴奋的像个孩童,便笑道:“不止都城,你将来到都城外面看看,就知道那些世家豪族所建的坞堡无不是这样的。”
  少商一脸艳羡:“咱们家就没有坞堡,阿父只是重建了老家的祖宅。”到目前为止,程家也就是个有人当官的地主老财格局了。其实想想自己简单粗暴的用数字对那些家族做评估是肤浅了,还有很多边际因素没有考虑进去。
  少商朝程姎做个俏皮的鬼脸,继续探出窗去。
  俯瞰这座宏伟庞大的都城,就是一个纵长方形,东西南北四面高耸入云的厚重城墙,不平均的分布着十几扇城门。至今,她还未出过城门。
  程家发迹晚,就如家宅一样,最中心最热闹的位置已叫别家占了,程家货栈几乎贴着城墙了,坐车要将近一个半时辰才到,还大多是破路,比她之前绕城墙都费劲。
  设立这座货栈自然是萧夫人的主意,程家人丁少,不少俘获馈赠堆积在家纯属白费,不如盘给商铺得利;而且根据物价涨跌,可提前囤些布匹柴炭之物。简单来说,就是披发,囤货,以及中转之用。
  主家两位女公子大驾光临,又是来清点货品的,货栈管事自然恭敬万分,打开正面四扇连门,又领了十余个奴仆等在一边,活像镇尾那间洗头店的剪彩仪式。
  程姎被颠的脸色发青,苜蓿恨不能将她整个人背下车来,不过程姎不愿堕了萧夫人的威风,强撑着自行下车,寒暄几句后就打起精神,由管事领到后面去点货了。少商不管这许多,她这幅小身板才刚养好,可不能再出错了,便由莲房服侍着在前堂坐下歇口气。
  掺了姜丝的温热酪浆几口下肚,少商方觉缓过劲来,四下打量。
  这货栈的前堂中央砌了一座庞大的方形土烧火炉,融融的向屋内散着热气,少商独坐上首。看看左边,七八个货栈仆众跪坐成一排,神色殷殷,再看看右边,宅邸随行过来的奴婢跪坐成一排,情状切切。她心中大乐,这排场学生会主席换她都不做呀!
  少商正想起身,谁知外面忽响起吆马勒缰声,随着一阵轮毂滚动之声,只见一辆四四方方华盖锦覆的辎车停在货栈门前,两匹膘肥体健的高头大马不住的嘶啼,鼻孔喷着白茫茫的气息,两个身着缎袄的童子跃下车来侍立在两旁,后面是一位长身玉立的华服公子缓缓下车。
  少商眼皮一跳,这货怎么来了。
  其中一名童子上前,大声道:“我家公子远远望见这里的徽记,敢问可是曲陵侯程将军府上所设货栈?因路途遥远,预备未足,想讨要些炭薪。”
  少商沉着脸,一言不发。一旁的副管事看了,以为是小女娘羞怯,便小跑到门前,高声回道:“可是锦阳坊袁侯府邸的车驾?天寒地冻,公子不如进堂歇息,仆这就去预备。”那马车上也有明显的家族徽记,久居都城的老仆自是认得。
  谁知袁慎既不上前也不说话,继续闲闲的立在马车前,目光却看向堂内,有意无意扫在某人身上。少商咬咬嘴唇,这是上门讨债来了。
  袁慎见少商装傻不表态,秀丽的长眉一轩,抬步就要进货栈;此时少商豁的起身,拱臂作了个揖,强笑道:“原……原来是袁公子,距上回家宴已数日不见了。家兄十分惦念公子,不知何时有机会再度诗歌唱和……”妈哒,她编不下去了!
  那副管事流露出赞赏之意,觉得自家女公子话声得体,姿势优美,态度不远不近,不像都城里的那些小女娘,一碰上善见公子就跟狗熊遇着蜜糖般。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4/23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