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黎明(校对)第5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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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听到背后的大爷爷说道:“明弦,我劝你还是在墙上开个口子出去吧,咱们自家人,开口子之后,抬棺送葬,我们一定不让你动手。”
  谢明弦也不再回头,径直向自家后屋走去。这么一番争执早就惊动了后屋的人,谢明弦的表哥表弟躲在门口直愣着耳朵听了好久了。见谢明弦进来,他们都用复杂的眼光看着谢明弦。
  “大家准备出殡吧,这就要辛苦诸位了。”谢明弦对屋里面的人说道。
  谢明弦的大表哥从屋门口看出去,只见外面堵着门口的那黑压压的一片人,他吸了口凉气不敢动弹了。过了片刻,他说道:“我这腿软,只怕是抬不动了。”
  听到这话,谢明弦有点目瞪口呆了。不过他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不管胆小如鼠的大表哥,谢明弦向其他几个表哥表弟问道:“谁还抬不动了,现在说。”
  立刻又有三个表哥表弟表示自己只怕是不行。只有三个年纪最小的表弟倒是跃跃欲试的模样,“明弦哥,我们愿意抬。”
  谢明弦稍微有些为难,抬棺需要六个人,而且按照他的计划,这还非得六个人才行。即便是三个表弟加上谢明弦的秘书,四个人只怕是不够。
  见到谢明弦的表情,他父亲谢福正慢悠悠的说道:“人不够让你哥哥弟弟来帮你的忙。”
  这话让谢明弦颇为意外,他弟弟谢明固倒还好说,他的哥哥们自幼就是谢明弦的敌人,平日里甚至都不说话的。见谢明弦迟疑的神色,谢福正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进了里屋。很快,他就带着谢明弦的弟弟谢明固还有谢明弦的二哥谢明望走了出来。十几年没见,谢明望也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一个壮实的中年。
  延续自幼的对立模样,谢明望根本没和谢明弦寒暄,只是静静的站在父亲身边。
  “六个人了,抬吧。”谢福正说道。众人一声答应就向前厅走去。谢明弦的表弟兴冲冲的跑到前面,正要抓最前面的杠头,却听到谢明弦的哥哥谢明望说道:“让我们谢家的人抬前面。”
  谢明弦的表弟一愣,脸上立刻露出些不满的神色。谢明弦连忙上去安抚表弟,为了表示尊敬,他让自己的秘书站在最后面的位置。谢明弦的表弟再不满,也不敢不给谢明弦面子。稍微带点怏怏的神色,他们让出了前排。
  虽然听说过“抬杠”这个词,也听说过那些刺头会在一些地方被称为“杠头”,谢明弦却不能保证自己的哥哥算不算是“杠头”。心里面稍带带点不安,谢明弦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素来不亲近的哥哥能够站出来,这已经大大出乎谢明弦意料之外了。
  谢明弦连忙说道:“谢谢哥哥了。只是接下来只怕得让大家多受点累。”
  谢明望只是轻声哼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谢明弦却踩着棺材下旁的凳子爬上了棺材,他双手紧紧抓住棺材最前面的两边,然后肩膀与棺材前沿齐平,脑袋从棺材前面探出来。在抬棺的六个人惊讶的目光中,谢明弦说道:“行了,咱们走吧。”
  方才众人都听到谢明弦和“大爷爷”达成了一致,谢明弦出门谁都不能拦,但是谢明弦要是抬着他母亲出门,那就一定要拦。众人万万没想到谢明弦居然玩出这么一手来。六个抬棺材的人脸上或者惊讶,或者干脆露出了完全不适合在出殡时露出的笑容。
  正是不知所措之间,却听到谢福正慢悠悠的说道:“抬了走。”
  说完,谢福正把装着纸钱的褡裢搭在肩上,率先往外走去。
  外面的人也没想到谢明弦这么堂堂一个省委书记竟然这么耍起赖皮来。可眼瞅着棺材抬起来,谢明弦的脑袋伸在棺材前面,棺材在六个人的努力下就这么一步步向着院门而来。
  这下门口那些人可是着急了,正想一拥而上,谢明弦的几个胆子不大的表哥表弟此时倒是显露出了足够的机灵。他们连忙上前挡住了众人,好歹护住了大门。
  等棺材到了门口,谢明弦大声说道:“大爷爷,你堵着门是不是不让我出去。”
  “明弦,你这是要干什么。”那位大爷爷的脸都快气白了,方才被谢明弦用话把他给顶住之后,现在他还真的没有办法再说什么。
  只见谢明弦趴在棺材上大喊道:“我现在要出去,你们谁也不要拦着我。”
  此时不管是试图堵门的,还是试图抢门而出的人,不少人脸上都露出的是与葬礼毫无关系的笑容。一场原本应该严肃的出殡,差点弄成了一出闹剧。
  谢明弦却也不管这么多,他只是继续高喊着:“我现在要出去,你们谁也不要拦着我。”
  谢明弦的几个表哥表弟也努力连挤带抗,外面那些人已经站了好一阵子,大部分人也都累了,而这些人在后屋连吃带喝,歇了好一阵。体力上明显处于优势。更加上此时不管是哪方面的道理都占据优势,更是无所顾忌。一番争扛拥挤之后,棺材头终于出了大门。
  所谓兵败如山倒就是这么一回事,道理上争不过,诡计上争不过,加上力气上也争不过。当棺材一部分终于挪出大门之后,外面的人也泄了气。有人终于从阻挡的行列中撤了身出来。其他阻拦者要么放弃了,要么就是消极怠工。很快,棺材出来的越来越多,谢明弦跟骑在颠簸的马匹上一般左晃右晃,他手脚并用,努力把自己稳定在棺材上不掉下来。又经过一阵努力,六人抬的棺材最终整个从大门中挣脱了人群,到了街上。
  抬棺的六个人都累的呼呼直喘,一见终于达成了目的,几乎不约而同互相问道:“歇歇吧。”
  谢明弦虽然没有加入“战团”,为了把自己稳在棺材上,他也是非了老大的劲。等六人把棺材放下,也明显也呼呼喘着气爬下棺材。回头看着自家的大门,谢明弦心里面是一阵宽慰。无论如何,谢明弦都冲破了阻碍,让母亲从正门出来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大家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么休息了一阵,谢明弦让排在最后的一排的表弟让出杠头,他说道:“走吧。”
  六个人抬起了棺材继续向着坟地方向去了。
  自然有人跟着看热闹,但是远远看到坟地的时候,眼尖的人就看到已经有一众军人已经率先在坟地那里等候,见出殡的棺材出现,部队的同志们赶紧派人过来护送。几根木杠往棺材下面一架,抬棺材的就从六人变成了十人,这么一个数字日后也成为流传在谢明弦故乡的一个笑话,抬棺的从来没有这样的数字。
  不过谢明弦根本不在乎这种事情,人多好干活,新加入四人之后,众人都感到肩头压力一轻,行走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部队的同志们已经挖好了坟坑,下葬的速度也很快。谢明弦撒下第一锨土之后,不到半小时,一个新的坟茔就垒起来了。
  谢明弦咕咚一下跪在母亲的坟前,这次他没有再哭泣,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谢明弦目光明亮的说道:“娘,我这就走,以后有空我就回来看您。不过我在您坟前向您发誓,我这一生一定会和这些事情斗争到底。一定会把这些封建的东西铲除干净。再也不会让中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郑重的许下诺言,又给母亲磕了三个头,谢明弦这才站起身来对同志们说道:“准备出发!”
  谢明弦的表弟们经过这件事,对谢明弦的态度明显出一大早更亲近许多。谢明弦的二哥还是一脸冷漠,仿佛刚才根本就没有帮过自己弟弟一样。一众人在骑兵们集结的场所停下,部队早已经收拾好了装备,人人牵着马匹,就等谢明弦下达出发的命令。
  谢福正还是平静的说道:“明弦,你这就走吧。后面的事情我来办。”
  谢明弦实在不知道改喝和自己父亲说什么,他迟疑了一阵才说道:“爹,要不要过一段搬到长沙去安家?如果不想去长沙,去武汉去岳阳都可以。”
  “让你弟弟现在跟着你去吧,他年轻,让他出去走走。”谢福正还是平淡的答道。
  谢明弦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老爹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谢福正就好像没有人类的感情一样,无论是生离死别,还是儿子远走他乡,对谢福正就如喝了口凉水般平淡。倒是谢明固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谢谢爹。”
  “现在就跟着你哥哥走,不用回家了。”谢福正说道。
  谢明弦实在是不想再去考虑他爹到底怎么想的,他忍不住问出了此时最在意的一个问题,“爹,你当年为什么要娶我娘。”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作用,至少谢福正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变。不过这表情也没让谢明弦感到有什么高兴的,因为那表情更像是一种对不肖儿子的嘲笑,停了一阵,谢福正才开口说道:“我娶你娘,因为我喜欢你娘。”
  说完,谢福正也不管二儿子还有那群外甥,一个人向着村子的方向慢悠悠的走去。
  盯着自己父亲的背影看了好一阵,谢明弦才转过身对兴奋的弟弟说道:“走吧。”
  骑兵部队都会多带一些备用的马匹,给谢明固安排了马。一众人都上了马,与谢明弦父亲谢福正走的方向相反,大部队向着夕阳的方向隆隆而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构架(十五)
  谢明弦的秘书始终不理解谢明弦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放过故乡的那群宗族成员,只是一路上谢明弦要么沉思,要么写东西,要么和他弟弟谢明固说话。等回到了长沙,秘书才在谢明弦的空闲时候再次提起了这件事,“谢书记,您为什么要放弃斗争呢?那几个老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都不用派部队,村里面的同志就把他们给收拾了。”
  “你是不是觉得那几个人做错了?”谢明弦问。
  “是!”秘书答得理直气壮。
  谢明弦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问道:“就算是他们做错了,这顶多是个吵架的矛盾,派人动手的话,矛盾立刻就上升到打架的程度。我们为什么要激化这个矛盾呢?”
  秘书看得出谢明弦是反对自己的想法的,不过好歹秘书也是党员,就党的工作讨论上,他与谢明弦倒是平等的,所以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秘书就直率的说道:“这……,他们宣扬封建宗族,往大了说,他们都是反革命。”
  谢明弦笑道:“那你不用往前说太久,十二年前,咱们解放区里面基本上每个人都是反革命,连我也是个反革命呢。我当年不喜欢宗族,那是因为他们欺负过我。要是宗族把握奉若神明,我说什么算什么,我还会觉得宗族是个最好的组织。”
  听谢明弦这么一说,秘书不吭声了。谢明弦继续说道:“想消灭宗族,首先就得明白宗族到底是什么,所谓宗族势力的力量从哪里来的。宗族的核心力量,就是对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族成员有下到舆论压制,上到宗族成员性命的管辖权。所以宗族是一个利益集团,我们说解放,解放,我们就是要把人民从旧的社会组织中解放出来。”
  秘书微微低下头,他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听谢明弦这么一说,再与实际情况一对比,秘书就已经明白谢明弦这次回乡显示的并非懦弱,而是真的与那些宗族成员进行了斗争,并且获得了实实在在的胜利呢。只是这种胜利,与人民党在政治与军事上实现的辉煌胜利一比,就显得微不足道,甚至给人一种极为憋屈的感受。
  谢明弦并不想批评秘书,这次从故乡回来之后,谢明弦感到自己看问题远没有以前那么“尖锐”,不过这并不等于谢明弦没有了进取心。相反,彻底粉碎宗族的愿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坚定。
  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笑意,谢明弦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我以前一直不理解我父亲,我现在有点理解了。他虽然没有学过咱们人民党的理论,不过我得说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因为他真的认识到这个世界是永远处于矛盾与斗争中的,你要做任何一件事都得斗争。”
  秘书对这话倒是挺支持的,“所以我们就要创造一个朗朗乾坤!”
  谢明弦微微摇摇头,“不,绝大部分人都认为朗朗乾坤是一个没有斗争,没有欺压,没有不平等的世界。一个人如果认为革命是为了创造这样一个世界,那只能说这个人不是革命者。这个世界就是在斗争中存在的,这个世界就是在各种碰撞中存在的。没有斗争就没有这个世界,矛盾和斗争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样的教育在人民党中也是基本理念,不过即便是党员也未必都能够真心接受这样的观点,至少谢明弦的秘书对这种无限的斗争就感到不是那么能接受。“谢书记,我还是觉得大家应该和睦相处,社会应该应该井然有序。至少那些人不该欺负人。”
  谢明弦笑道:“斗争的目的是为了建立秩序,乡里面那些人难道不是想建立他们自己主张的秩序么?他们并不是要制造一个无法无天的世界啊。从我们人民党的角度而言,他们这么做是无法无天,但是从那些人的角度来看问题,我们人民党才是无法无天呢。”
  秘书立刻兴奋起来,他大声说道:“对啊!所以我们要和这些反动的封建宗族作斗争啊!”
  “那我们派部队,再从县里面村里面征集人手,把这些人打得狗头冒血,然后勒令他们排着队从村口一路给跪倒坟地去。我们抬棺过经过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依次三拜九叩山呼万岁。这么做的话咱们人民党和他们比到底有什么区别?哈哈哈哈!”谢明弦虽然坚持党的理念,坚持党性,不过描述那样一番景象的时候,他还是笑的挺开心的。
  一听谢明弦描述的场景如此令人解气,秘书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边笑边说道:“真的这么做,我们也不是做不到。”
  谢明弦本想继续说些什么,不过他却突然笑得更厉害了。在大笑中,谢明弦勉强调匀了气息对秘书说道:“我们还可以把那位大爷爷绳捆索绑,脖子上系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系在我娘棺材头上。……还要……还要在他……在他头上捆两根哭丧棒……”说完这些,谢明弦再也说不下去,他差点笑的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
  听了谢明弦的话,秘书脑海中顷刻浮现起一幅画面,那个老家伙狗头冒血,身上的绳子麻花一样把他捆得结结实实,白布条把两根沾满白纸条的细长哭丧棒牢牢捆在脑袋两侧,仿佛竖起两根蟋蟀般的细长触角,再配合了老头子的白胡须,还有那缺了几颗牙的嘴……。秘书登时也大笑起来,他一面笑一面结结巴巴的说道:“最好……,最好把您的……同学也这么给捆上。”
  这次回乡把秘书气的够呛,谢明弦自然也不会满心欢喜,听了秘书提到把那位讨厌的同学也如此炮制一番,谢明弦从大笑变成了狂笑。
  两人满脑子报仇的画面,笑的前仰后合。警卫员听着这大笑,忍不住从门外探头进来,疑惑的看看谢明弦他们发神经。可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又重新恢复了警卫的状态。
  通过充分意淫大大发泄了心中的怒气之后,谢明弦和秘书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因为笑的太厉害,谢明弦好一阵咳嗽。秘书脸上上来给谢明弦的背上用力捶了几下,谢明弦才气喘吁吁的说道:“我们人民党的敌人不是劳动人民。我这次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其实每个人都只是想活的更富裕,更幸福。这么想有什么错呢?”
  “那也不能欺负人啊。”秘书尽管疏散了不少怨气,还是不能接受谢明弦的宽容。
  “不杀穷汉不富。如果欺负人就能让自己富裕起来,那我可以说,对绝大多数人只有做到做不到,却没有想做不想做的问题。”谢明弦的神色恢复了平静,阐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脸上甚至没有丝毫表情。
  人民党素来把人民看得极重,秘书万万没想到谢明弦居然把人民看得如此“可怕”。然而谢明弦却毫不在乎这种政治上“不够正确”的发言,他坦然说道:“我们一直说中国人民是伟大的人民,因为中国人民是最富于斗争精神的。几千年的文明史,就是一部血泪积成的斗争史。中国人民很清楚,现在欺负了别人,别人有机会就一定要报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大家不愿意把事情做绝,希望能够减少一切不必要的麻烦,从而把精力放到与自然环境作斗争上,把精力放到搞生产上,这就是中国人民为什么这么伟大。”
  秘书不吭声了,方才一通发泄之后,心中的怨气大大降低,加上谢明弦所说的的确是有道理的,除非把村里面的人往死里整,否则部队在村里的时候还好说,部队撤走之后局面不仅不会焕然一新,只会变得更糟糕而已。
  谢明弦继续说道:“所以当下我们要做的就是团结劳动群众,发展生产力,至少让矛盾冲突摆脱为了活下去而奋斗的那种低级层次。收入高了,群众自然会跟着咱们走,咱们剥夺了宗族一切司法行政权之后,他们顶多不就是跟现在一样堵着门吆喝两句么?几句话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那至少会消停一些吧。”秘书答道。
  谢明弦微微摇头,“不,在咱们的主导的新制度,咱们主导的新生产方式下生产出的产品大大丰富,新的矛盾就会随之出现,只怕比现在更激烈的多。但是,那时候主导权就咱们手中了。甚至不用到那个时候,只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旧有的东西统统得进垃圾堆。咱们把这些玩意彻底根除,不比简单的耍耍威风来的更开心么?”
  秘书很想点头称是,不过他怎么都点不下这个头。铲除旧制度,那面对的是虚无缥缈的思想。真的铲除了又能如何?只不过是让以前干过坏事的人生活的更好。而迅猛有力的打击对面的敌人,却能够在胜利后得到实实在在的巨大快感。两者相比……,明显后者更有吸引力的多。秘书问道:“那咱们能不能打击了坏份子之后,再铲除旧制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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