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黎明(校对)第1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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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队长准备怎么办?”蒲观水听完了章瑜的介绍之后问道。
  “我想派几个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章瑜的答案十分传统保守。不过这也算是最正常的应对措施。
  “在这附近有个刘家铺,有两个新军的兄弟就在这里下船。既然要派人过去,让他们两个带路如何。”蒲观水问道。
  这几天的共事,让章瑜对蒲观水的了解越来越深。蒲观水完全不是一个老爷类型的人,他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研究行军路线。平时不多一句嘴,该说话该办事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让章瑜失望过。单凭这些,章瑜就很尊重蒲观水。保险团的战士们可能不知道人民党最终是要暴力革命,但是章瑜身为高级军官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蒲观水和陈克关系非常“铁”。章瑜一点都不怀疑在未来蒲观水也会成为自己的革命战友。虽然心里面也有些关于地位的想法,但是章瑜觉得能和蒲观水合作是件很不错的事情。既然蒲观水提出了合理的建议,章瑜自然不会反对。
  “我再抽三个人,让他们五个人一起过去吧。船队就暂时停在原地。蒲协统意下如何?”章瑜问道。
  蒲观水想了想,“我觉得船队还是按照计划前进,这里荒山野岭的不好靠岸。部队上上下下也不方便。咱们还是在计划的渡口停泊。如果需要动用大部队,至少也知道路该怎么走,就算是打起仗来也好组织。”
  章瑜其实并不想真的投入战斗,他这次的任务是接送人员,而不是打仗。所以他原本的想法只是查清情况,只要不耽误自己的工作,他就可以全当看不到。可是蒲观水很明显不这么认为。这让章瑜有些意外。
  “章队长,这些天我也在想,天灾之下可不是哪里都有文青这样的人物,能让百姓好歹活下去。百姓也不是哪种宁肯自杀的人。谁不想活下去啊。文青看着在逼迫地主,他已经是够客气的了。真的带着保险团的同志们一家家打过去,凤台县的地主还能比张有良更里还不成?可是其它地方没有文青这样的人,百姓们对地主可不会这么客气的。到了这时候,饿死是肯定要死,破了围子可就未必会死。”蒲观水的声音里面没有丝毫的波动,只是简单的陈述着事实。
  但章瑜可不会怎么听听就罢了,“蒲协统,你的意思难道是要让我们帮着百姓打围子么?”
  “不是帮着百姓打围子,我手下的新军兄弟们家就在那里。如果他们要打,我也不能拦着。”蒲观水回答的很简单。
  章瑜无言以对了。仔细想想,蒲观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百姓们要打围子,船队的这点子人根本挡不住。而且这次行动本身就是以接送新军官兵为主的。万万没有不管新军官兵的意愿而去照顾那些毫无瓜葛的地主的道理。可是这么一来,保险团的官兵就不得不投入战斗。这明显与陈克的命令冲突。
  看着章瑜为难的样子,蒲观水笑道:“章队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保险团的兄弟们平白的打仗。而且我也绝对不会让兄弟们协助守围子。他们若是要打围子,我会亲自带着他们打。大家要的是围子里面的粮食,可不是地主们的命。但是打急眼了,死了那么多人,一旦破了围子,那地主们可就要全家死光了。我这也是为地主们考虑。他们若是肯把粮食放出来,自然也就息事宁人。若是真不肯,我带着人把围子破了,地主们至少能保住条性命。”
  蒲观水的话温和平静,但是章瑜却觉得这里面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蒲观水是朝廷命官,他亲自带着人去破围子,难道就不怕地主们告官么?但是蒲观水的态度明显不是开玩笑。章瑜突然怀疑,蒲观水难道有什么隐瞒自己的不成。
  但是也不能这么干等着,船队没有抛锚,说话之间就在行进,再多说一会儿船队只怕就跑到了不远处的目的地了。“先派人下去看吧。”章瑜说道。
  小船载了五名战士靠岸,看着他们毫不迟疑的爬上了土坡,然后消失在土坡背后。章瑜却始终无法转开目光,他很想能够一眼看透土坡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才能及早的下达指令。章瑜突然想起军事课上陈克曾经用过的一个词,“战场迷雾”。身为指挥官在得到具体情报之前,可以认为战场上有一层看不透的迷雾。而且因为通讯手段的问题,即便得到了情报,也是过时的情报。所以需要指挥官不仅有着坚决执行命令的决心,还要有预判。
  那时候章瑜觉得陈克这个词实在是太过于文绉绉了,但是看着自己视线绝对不可能穿透的土坡,尽管知道自己的部下在行动,可是他们看到了什么,在他们回来之前章瑜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就要坚定的把命令执行到底。”章瑜耳边又回响起陈克的话。再扭过头,只见蒲观水并没有激动或者眺望,而是坐回到桌边研究起地图来。完全是陈克说过的坚决执行命令的模样。章瑜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和蒲观水相比,至少现在是的确不如的。在章瑜为完全不可知的事情烦恼的时候,蒲观水已经开始通过研究地图这已知的资料来准备接下来的事情。身为军人,蒲观水的确在章瑜之上。
  章瑜本来也想跟着蒲观水一起看地图,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身为船队的指挥官,看地图并不是自己的任务。指挥船队靠岸,离岸。送人,接人,这才是自己的任务。既然蒲观水是统领着安徽新军官兵的指挥官。那么章瑜自己就必须把接送任务做好。他叫过部下,下达了加速行进的命令。通讯兵的旗语从一艘船传递到以下一艘船。随着命令到达,船帆高高拉起,船桨也放入了水中,船队的速度很快就提了上去。
  侦查部队的五个人里面四个是保险团的战士,只有一个是新军的士兵周义生。大家翻过山坡之后立刻就遇到了坡下的糟糕到极点的地面。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地面被水淹了几个月之后,松软的泥土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细沙,砂土根本没有黏合度,也存不住水分,被太阳晒干,灰白色的地面呈现出龟裂的模样。松软的砂土看着有棱有角,可一踩上去就彻底塌掉了。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进在这片沙漠一样的龟裂大地上,虽然很想提高速度,可地面情况太差了,根本走不快。
  而且洪水浸泡了几个月,树木,草丛都被淹死。太阳这些天的暴晒,让死去的植物都变得干枯焦黄,如果没有头上的烈日让人很快就出了一身汗,周围的景色仿佛是初冬那种死亡的原野。没有鸟兽,没有昆虫。静静的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凤台县早就恢复了耕种,陈克非常有远见的弄来了不少树苗种上,而且指挥部队砍伐了那些死亡的树木。草丛也有专门的恢复。加上广阔原野上生长出来的遍地绿油油的庄稼,凤台县已经是恢复了生机。保险团的战士离开凤台县不过三天,猛地行进在这完全陌生的,一眼望不头的死亡荒野,巨大的反差让他们有种突然间进入了一个不可知世界的感觉。同志们回头瞅了瞅着那条挡住了河流的山坡,仅仅是一道坡,就隔绝出两个世界。
  战士有没有经过系统科学的训练,在行军方面的表现是最明显的。保险团的战士们接受的是陈克制定的训练计划。在陈克学习过的体育锻炼知识中,重体力劳动并不是锻炼。越是重体力劳动者,越需要进行更有针对性和系统性的锻炼。保险团的战士们接受过系统性的训练之后,一个个步履轻快,呼吸也平稳的多。看似走的不快,却能够维持长时间以平均的速度前进。安徽新军的战士周义生一开始还能跟得上,只走了二十几分钟就上气不接下气了。看着其他同志们毫无疲态,他想说点什么,却没说出口。周义生大口的喘着粗气,鼓起劲努力跟上大家的步伐。
  又走了十几分钟,为首的班长说道:“休息五分钟。”小部队停了下来,新军的士兵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再动。保险团的战士们却不是如此,他们先是舒展了一下筋骨,坐下的时候把脚垫高,让脚部的血液能够尽快地回流。不仅如此,大家手也没闲着,重新把绑腿解开重打。一面打绑腿,一面交流着自己的心得。
  所谓五分钟,就是重新整理绑腿的这段时间。大家整理完毕之后,就站起来准备继续前进。周义生还没有缓过劲来,正费力的想站起身,却见两个保险团的战士走过来,架起了他。为首的班长笑道:“再走一段就溜开了,别停。”
  说完,两个人就架着新军士兵走了起来。有人架着,周义生感觉好了很多。走了一阵,终于缓过劲来。呼吸也平稳下来,脚步也没有那么沉重了。“这几位兄弟,你们不用掺着了。我好多了,多谢你们了。”
  保险团的士兵笑了笑,放开周义生的手臂,继续沉默的埋头走路。
  “几位兄弟,你们,你们到底怎么练的?”周义生缓过了劲,就忍不住问道。
  “啥也别想,往前走。”保险团的战士给了一个回答。
  周义生搞不明白,这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还是在告诫自己该如何行军。虽然身体已经能够适应这样的行军速度,可是没人搀着,很快就感到气力不足,他不得不闭上嘴,努力跟上大家的步伐。
  又走了一阵,绕过了前面的山丘,视野就豁然开朗起来。丘陵后面的小平原展开在大家面前。与经过的丘陵地带一样,小平原上也是一样的沙土地,一样的灰白色。树木草丛一概是枯黄,毫无生命的气息。在高高悬挂的太阳下是如此空旷与静寂。但是在那灰白色的大地边缘,却因为有了人迹显得斑驳。
  很多人聚集在那里。
  “怎么办?”保险团的战士询问领队的班长。
  班长则扭头看了看站在那里不停喘息的周义生。大家完全摸不清情况,距离人群太远,也看不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过这片平地根本没有可以隐蔽的地方,只要再靠近些立刻就会被那群人发现。现在班长需要周义生提供可以作为下一步行动判断的情报。
  “我家就在这边住,我先过去看看。”周义生注意到了班长的视线,他连忙说道。
  “让鲁正平同志和你一起过去。”班长说道,“注意安全,遇到危险马上往回跑。”他又忍不住交待了一句。
  新军和保险团的战士同时应了一声,然后就往人群那边跑去。这两位军人都算是见过“大场面”的。动辄几千人的集合对他们来说司空见惯。对面几百上千号人本不该让他们觉得有多大压力。但是在这个灾年,一切都变得大不相同。两人都是见过百姓惨状的,这么多人集结在这里,一定不是什么庙会这样的事情。
  只走了不多远,人群边缘的人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如是平常,大家也不会太在意。可是现在大部分的视线都看向两名士兵。他们那整齐的军装,那有力的步伐,让人群警戒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两名士兵都觉得十分不对劲。不过周义生已经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熟人。他心中一阵轻松,然后高喊道:“三哥,是我啊。我是义生啊。”
  被喊道的人是周义生的三哥,周义正。看到来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弟弟,周义正也觉得很诧异。特别是弟弟不是走的大路,而是从河边的丘陵地带冒出来,更让周义正摸不着头脑。但是弟弟很快就到了自己面前,两人相对而立的时候,周义正看到弟弟眼圈一红,眼泪已经流了出来。“三哥,你咋瘦成这样了?爹娘还好么?”
  周义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哥哥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或者说他本来是能想到的,这也是周义生为什么要风风火火赶回来的原因。可是亲眼看到的时候,周义生依然是忍不住哭起来。哥哥周义正本肤色比较黑,现在皮肤却变成了一种青黄的颜色。头发如同干枯的野草,没有丝毫的光泽,仿佛一碰就能碎裂般。
  哥哥四肢都显得十分纤细,露在破烂衣服外面的手臂上皮肤皱褶很深,如同枯枝一般。看来是饿了很久。可是周义正的腹部却异样的高高鼓起。这些天周义生沿路之上都是见到的灾民,灾民们大多数都是如同三哥周义正这样,四肢干瘦,却因为吃了消化不了的东西,腹部这样鼓囊囊的。大概是观音土之类的东西。
  周义生原本非常担心家人能否在水灾里面活下来,见到三哥活着,他还真的觉得很庆幸,见到三哥的惨状,周义生更加难过起来。
  “爹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他们都好么?”周义生连忙问道。
  “老五,真的是你回来了?”周义正拉着弟弟的手不敢相信。“你在安庆啊,离这里上千里地。你,你咋就回来了?”
  周家兄弟沉浸在重逢的激动情绪中,而保险团的鲁正平却远没有那么感动。不知道何时,灾民们已经围了上来。鲁正平突然发现,自己和周义生实在是太显眼了。两个人的气色,装束都很普通。保险团十分注重个人卫生,两人都洗得干干净净。在这群干枯,瘦弱,满身肮脏的灾民之中,简直是耀眼了。
  鲁正平忍不住向周义生那里靠了靠。周围的灾民们虽然很惨,但是和那些已经彻底绝望的灾民不同,这些人的眼睛里面仿佛燃烧着火焰,那亢奋与愤慨的目光,仿佛是千丈的火焰,要把周围的一切都给点燃起来。
  正在此时,周义正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他边哭边喊道:“老五,老五,爹娘都不在了。小妹也不在了。姐姐病的只剩了一口气。大哥和弟弟被水冲走了,人影都见不到。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你啊。”
  周义生完全没想到家里面居然遭到这样的不幸,听了三哥的话,整个人如同雷击一般钉在当地。他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耳朵里面嗡嗡作响,三哥的哭喊声变得遥不可及。周义生嘴下意识的张开又合上,再次张开又合上。像是要说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来。突然间周义生满面怒容,猛地抓住三哥胸前的衣服。但是那本已破破烂烂的衣服被他这么用力一拽,立刻无声无息的被撕掉了一大块。看来早就被彻底泡朽了。看着三哥随着自己猛烈的动作冲击下枯叶般摇摇欲坠。周义生脸上的怒容顷刻化为悲痛,三哥在村里面也是有名的壮实汉子,秋收时候抗三袋粮食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下地干起农活能让别人看的眼都直了。现在却瘦弱成这般模样。周义生潜意识里面一直觉得家里面不会有什么大事。这并不是他不知道水灾有多可怕,而是对三哥有着莫名的信心。可三哥已经成了这个模样,想来是已经尽力了。
  “爹!娘!”周义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然后抱着三哥大哭起来。
  人群并没有因为兄弟相逢而有丝毫的激动,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感动,所有人都如站在原地一声不吭。除了愤怒的眼神,鲁正平再也看不到别的情绪。
  “小五啊!你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位中年人分开了人群走了过来。鲁正平扫了中年人一眼,目光就落在那人的手上。中年人手中拿了一支手枪。
  周义生根本没有回应,只是抱着三哥痛哭。
  中年人抓住周义生的肩头,“小五,别哭了。父老们今天在一块,这就要到去找刘八拼命去。饿死也是死,找刘八拼命也是死。怎么都不能便宜了那个老王八。你是当兵的人,小五,你去不去?”
第三十八章
  周义生听到有人叫自己去攻打刘八的围子,一时完全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甚至根本没有把这番问话听到心里面去。这次回故乡,周义生的打算只是带上家里面的人一起去凤台躲灾。如果父母兄弟一定要带上什么亲友,他也会把这些人都给带上。得知家里面竟然遭到了这样的惨状,周义生痛不欲生。他现在最想的就是和三哥一起回去看看大姐的病情。保险团的船队上带的有军医,让医生给姐姐看病才是当务之急。至于破刘八的围子也好,还是造反杀人也好。根本就不在刘义生考虑范围。
  但是很明显,别的乡亲并不这么考虑。中年人连着问了几遍,见周义生毫无反应。他干脆拉住了周义生的哥哥周义正。“三娃,我说话小五他不听,你和你弟弟说说。大家现在就要动手,撑不过今天,又要饿死多少人啊。三娃,不是我不体恤你们兄弟。大家把最后的东西都拿出来吃了,到了明天大伙哪里有力气打围子呢?”
  周义正此时也已经停住了哭泣,并不是他不悲伤。而是这几个月以来的饥饿,失去亲人的伤痛已经把周义正折磨得有些麻木了。他接受了这些事实,即便是见到了弟弟,也不可能让周义正更难过。攻打刘八家的围子这是大伙早就定下的事情。周义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这真的是种奇怪的心态。弟弟没有回来之前,周义正也是满心愤慨,心中抱着一中破釜沉舟的勇气。他最想要的并非粮食,而是周家的医药。围子里面有个医生,让大夫给病的只剩了一口气的大姐看看病,把姐姐救下来。这才是周义正最急切的想法。
  自从闹了水灾之后,刘八家的围子就大门紧闭,拒绝任何人进入。哀求也好,恳请也好。围子里头的人根本就不闻不问。姐姐生病的时候,周义正在围子外面跪了一上午,喊医生喊得嗓子都哑了,结果与其他恳请的人相同,围子上头巡逻的家丁一声不吭。如果说一定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原本家丁们脸上或多或少还带着些兔死狐悲的怜悯,现在连这种表情都完全没有了。现在挂在家丁脸上的,除了厌恶与不屑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三娃,你倒是说话啊。”中年人忍不住用力晃着周义正的肩头。“小五回来了,你是不是觉得你有靠山了?嗯?”
  中年人是村里面的长辈,名叫周兴瑞。看着周义正的神色变化,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周义正的想法,周兴瑞忍不住怒斥道:“小五这穿得干干净净的,看来不是走着回来的。和他一起来的人也是这样,你是不是想着小五坐船回来的,你和小五回家带了你姐姐走了拉倒?”
  这话里面透露着焦急,如果是往常的年景日子,谁也不能说周义正这么做不对。可现在是灾年,从青黄不接的春末开始下雨,几个月过去了,家里面本来就没有余粮,种在地里面的粮食被彻底淹死。大伙好不容易熬过了大水,而这灾难根本没有终结。相反,饥饿,疾病,更加凶猛的肆虐着。如果是旱灾的话,大伙好歹还能逃荒去,可是水灾中船只被破坏了。商队再也不肯到灾区来。在一片泥泞的沼泽当中,想逃走也没有可以逃的地方。
  大家挣扎着要活下去,几乎每天都有人在死去。能活到现在的百姓们已经彻底饥饿着,虚弱着,地面好歹能够行走了,但是想到能有东西吃的地方去也不知道需要走多远。偶尔到这里的外边灾民叙述的是和刘家铺一样的灾情。很多地方已经饿到不吃人肉百姓根本活不下去的地步。
  周兴瑞在这几个村里面一直被认为是个很能干的人,他除了种地之外,也靠走水路吃饭。虽然年纪不太大,却因为辈分高,这刘家铺十里八乡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灾年老人孩子死亡率极高,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辈分比周兴瑞高,年龄比周兴瑞大的同乡了。周兴瑞知道,现在这么一个情形,若是让周义正和周义生兄弟与同来的那个人一起走了,乡里乡亲的肯定心就散了。
  周兴瑞灾前也跑水路吃饭,一看周义生和同来的那个保险团战士的穿着,就知道这两人肯定是坐船过来的,那船还绝对小不了。大伙这是活不下去了,才要打围子。若是稍微能看到点活虾的希望,肯定还是不肯冒着被打死的危险去攻打围子的。周家兄弟走了,不少人只怕就想跟着周家兄弟一起去碰碰运气。这人心一散,众人心里面有了想法,哪里会再卖命?刘八家的围子本来就不好打,就算是大伙齐心协力也未必能打下来。更别说人人心里面没有破釜沉舟的念头呢?周兴瑞知道,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周家兄弟选择离开。
  看周义正不吭声,周兴瑞一把拽住周义生的肩头。“小五,你说你太爷爷我平日里对你如何,对你家如何?”周兴瑞虽然年纪比周义生大不了多少,但是辈分高出去很多,“大家的命现在就在你手里呢。你倒是说话啊。”
  周义生现在完全想不明白怎么回事,而且也完全没有想弄明白的念头。他此时已经停住了哭泣,抬起头昏昏沉沉地说道:“太爷,我得先回家看看我姐姐去。我要先去看我姐。”
  “混账东西!”周兴瑞气的一巴掌扇到了周义生脸上,“小五,你姐姐的命是命,大伙的命就不是命了?”
  周兴瑞在村里面一直被认为是个很能干的人,加上有过靠水路吃饭的经验。他很清楚人心散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一时的激愤或许能让众人能够短暂的爆发出力量来。可是这力量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其他想法,就会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周兴瑞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暴力的人。在这刘家铺,对暴力有兴趣的人现在都在刘八手下。刘八招揽打手自然不可能选那些老实巴交的人物。而过于不老实的人物,要么死了,要么跑了。现在能维持住灾民的还真的只有周兴瑞一个人。
  周兴瑞不是没有想过也许周义生同来的人那里带的有粮食,可是他很清楚,那点粮食根本不够吃。乡亲们每天都在死,身体已经越来越弱,靠那点粮食又能管什么用呢?想到这里,周兴瑞忍不住握紧了手枪,如果周义生不肯和大家同生死,哪怕是把周义生和周义正兄弟一起杀死在这里,也要和大家一起去破了刘八的围子。围子里面才有能让几百上千号人熬过灾年,熬到明年重新耕种收获的粮食。
  鲁正平一直冷眼旁观,这倒不是说他就这么傻站着。鲁正平几个月前作为保险团的侦查兵参加了攻打岳张集的战斗。不过没轮上亲自参与攻克张有良围子的战斗。这次接送任务是件大事,所以保险团调集了精兵强将。人数本来就不算多的侦察部队几乎是倾巢出动。鲁正平记得在出动前保险团的动员会上,本该是水上支队的政委来进行战前动员,而临时改成了团政委何足道亲自动员。
  何足道并不是来强调纪律性的,如果仅仅是强调军纪或者是普通的思想动员,根本用不到他这样级别的政委。动员会上,何足道只讲了两个问题。第一,这次外出肯定要看到非常多悲惨的社会现实,同志们要做好思想准备。这个问题实在是令这些侦察兵们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侦察部队是保险团的精锐,但是保险团的活动范围并没有超出凤台县地界太多。周围的情况虽然大家也有些了解,不过1906年这时代的地主们多数有一个特点,很少有地主拥有跨县界的土地。官府和地主们也不是完全沆瀣一气的,即便按照统治阶级的观点看,统治阶级内部依旧矛盾重重。地主们拥有跨县界的土地,意味着要遭到更多官府的管辖。这勒索之事只会更多。而且因为糟糕的基础水利设施限制,跨县的土地实际上根本不是什么大农场。土地多并不能带来相应的利益。
  保险团以巩固在凤台县的统治为首要目标,所以侦察部队现阶段也仅仅在凤台县范围内活动。既然是在县里面活动,外界的惨状大家并非完全不知道,不过也仅仅是知道些而已。何足道神色严肃的告诉大家,会见到很多惨不忍睹的现状,侦查部队的战士们并没有太多的感官认识。
  而且侦察部队出发的时候,大规模流民还没有涌入凤台县,对这些精干的同志们来说,外界能多苦实在是不能想象。反正保险团的战士们已经觉得现在的日子苦不堪言了。每天除了干活干活,竟然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说打小以来,他们就没有这么辛苦过。能在这样的艰苦工作中维持士气的原因之一,就是政委们总会把每一项工作的意义告知大家。修水渠,挖沙,翻耕,平整土地。和1906年的其他农民一样,战士们从来没有在放眼四望如此广阔的土地上耕作过。而那些和他们同样辛苦劳作,令广大战士们服气的干部和政委,总是会告诉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在不久的将来,会展现出让如何一个全新的世界。
  虽然战士们对这些宣传或许不解,或许不信。可是每天吃到的粮食总是实实在在的。每天的工作结果总是真真切切的。既然日子能过下去,大家也就慢慢的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所以看到周义生故乡的惨状,看到那些瘦弱的百姓的惨状,除了眼睛还在转动之外,每个人身上透露出的除了绝望还是绝望。凤台县的工作不可谓不繁重,吃的也很不咋样。但是也没有见谁能饿成这般模样。看着周家兄弟抱头痛哭,家里面七八口人竟然只剩了三个。听那意思,还活着的姐姐也明在旦夕。凤台县在水灾中并非没有人口的损失,但是只要在保险团的势力范围内,人口损失都不算严重。鲁正平家其实也死了一个弟弟。弟弟的死亡是鲁正平忘记不了的景象,在洋溢着石灰水味道的一个房间里面,医生叹了口气,对着焦急围在旁边的鲁正平一家说了一句话,“准备后事吧。”然后去照看别的病人了。
  鲁正平的弟弟高烧不退,苍白的脸色,焦裂的嘴唇。母亲不停的换着用以降温的布条,用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破碗给弟弟喂水。但是弟弟最终还是在亲人们的痛哭声中死掉了。有痛哭,有节俭的发丧。保险团向大家反复讲述着大灾之后有大疫的事实。所以尸体都是统一火化的,骨灰盛在简单的骨灰匣中,存放在公共的灵堂里面。母亲甚至逢七日就可以去吊唁。这样正常的生离死别,在凤台县依旧存在着。
  仅仅是出了凤台县,该有的一切都被彻底颠覆了。鲁正平和周义正并不熟悉,甚至是今天才第一次说了话。所以对周义正的悲伤,鲁正平并没有太多关心。他脸上看似的淡漠,只是震惊的结果。为什么凤台县就能安然无恙,为何距离凤台不过三四天船程的外乡日子竟然如此可怕。在凤台他也见过这样的沙土覆盖的土地,可是几万人不过十几天就让这样的土地变了模样。鲁正平甚至有种幻觉,这片沙土覆盖的土地或许是被诅咒了吧?
  听到那些百姓要去破围子的时候,鲁正平立刻回想起了保险团当年破张有良围子的景象。那可是六七百号壮汉的队伍,那可是人人有武器,少说也有快两百条火器的队伍。炸开张有良围子的炸药造成的巨大缺口,鲁正平在部队的带领下实地见过。他为那种可怕的威力深深震撼了。几丈的厚实高墙被炸开了好大一个口子。不要说没有华雄茂和徐电杀进去抓住了张有良。就是硬攻,张有良的围子也绝对抵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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