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9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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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城后,韩冈并没有与李信一起回府,而是去了火器局。
  在一炮轰塌了郭太尉府正堂之后,火器局试炮的地方就转移到了城外。不过现在最新出来的虎蹲炮,倒暂时不必往城外送。
  “这是虎蹲炮?”
  短短的炮管,薄薄的炮壁,下面装了个撑脚,炮管外部还箍了三道铁环。还不到膝盖高。这就是李信面前的新型火炮。
  李信已经见识过之前两门试作品,那是重达千斤的青铜火炮,一看就是分量十足,试炮的时候,站得稍近,更是感觉着地动山摇。而眼前的火炮,四十斤还不到,差得未免也太远了。
  “不是虎蹲炮还能是什么?”韩冈反问。
  比起野战炮来,虎蹲炮制造起来更容易一些,不过威力不足,只能是步兵的补充。为了一下子就将人给震住,才会先选择野战炮。不然拿着这虎蹲炮说能胜过八牛弩、霹雳砲,那未免就太可笑了,谁会相信?就是松木炮都更能取信于人。
  其实从野战炮、城防炮这边排下来,虎蹲炮命名做步人炮其实更合适一点。但韩冈当时随口就给了名字,现在也不好改了。反正对名字的问题,他也没注意过,连给儿子起名都是随心所欲,这火炮也没什么多讲究的。倒是换做是赵顼在位的时候,肯定会起个好名字。
  “这几门炮看起来不起眼,可就是翰林学士想来看,也是看不到。”
  韩冈说的是沈括。沈括虽说是翰林学士,但没有与军器监有关的职司,现在根本接触不到最新式的武器,只能看着韩冈画出来的图样。军器监的管理还是比较正规化的。韩冈并不想为沈括破例,也不打算让沈括参与进来。韩冈希望沈括做的,是天文历法,这是沈括擅长的领域。
  而李信不一样。枢密院已经准备新设一军,暂调三个指挥过来,装备上火炮,专门用来实验新的战术。守卫即将搬出城外的火器局分部,也同时由这一新军负责。而统领这一军的,内定的便是李信。
  韩冈指着炮对李信说着:“别看这虎蹲炮小,二三十步内,这样的一门炮,至少当得起十张弩了。而且火炮跟弩不一样,给弩上弦要耗气力,有上弦机才好点,但也只有守城时才能用上。火炮呢?”
  韩冈拿起定装的火药包颠了颠,还不到一斤重。
  李信明白韩冈的意思,只要冷却解决,火炮连续发射不是问题。不像强弩,连续上弦谁也吃不住,万一箭阵给冲散了,连跑路的力气都不剩了,而用火炮,能剩下不少。
  韩冈丢下火药包,比了个手势,火器局的士兵便上来试射火炮。
  四门试做的虎蹲炮并排放置,炮声连环,将铅弹发射到二十步外,一排横列放置的铁甲,在弹雨中被打得支离破碎。就是最结实的前胸部位,也是一个个凹陷破口。
  火炮射击的频率,刚开始时与神臂弓发射相当,之后就稳定维持着,不像弩弓急射过后,速度就不得不慢下来。清膛、装药、上弹、点火,熟练了之后,三四人操作一门虎蹲炮很轻松。
  李信沉默地点着头,火炮的好处他看得出来。只是他一向不喜欢多说话,如今更是沉默寡言。
  “只要表哥你能将兵练好就行了,更重要的是将练兵纪要做好,编出火炮的操典来。炮兵该如何练,哪些地方需要注意,要穷究到清膛、浇水、保养这样的细节,每一步都要写明白。这都是表哥你的课题。一旦《炮兵操典》完成,后人可以根据操典来训练炮兵,不必自己琢磨研究了。”韩冈叹了一声,“这件事,别人都做不到,也就表哥你可以。《易州会战本末》写得很好,小弟拿着给章子厚枢密看了,他也说表哥你写得很好。”
  “只是败军之将想知道怎么输的。”李信慢慢地说道。
  “这样的理由已经足够充分了。”韩冈正容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总结得失,下次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韩冈喜欢写作战记录,也督促着李信、王舜臣和赵隆去写。在河东的时候,甚至让手下的武将都要写营中日志。会战每到一个阶段,都会召集众将依照记录和日志,讨论之前作战得失。
  对于这样的苦差事,王舜臣每次都是叫苦连天,但赵隆和李信都会老老实实地做好。尤其是李信,写作战记录、行军日志,就是平常的练兵也会做记录,而且都是自己亲自动笔,从最早满篇狗爬的白字,到现在一笔流畅的行草,整整过去了十年。在这十年中,李信写下的文字早已超过百万。以李信现在的文化水平,要不是他对诗赋没任何兴趣,早就会被鼓吹为一名儒将了。
  李信默然点头,比过去还要沉默。易州之败,给了他太大的打击,一方面是因为领军惨败,而另一方面,手臂上的伤势,更是毁了他名震天下的掷矛之术。
  韩冈看在眼里,想了一下,道:“不知道表哥你想没想过,小弟为什么设火器局,而不是火炮局?”
  “还有其他火器?”李信刹那间便反应过来。
  “没错。”韩冈点头,“火器不仅仅是取代霹雳砲和八牛弩的火炮,日后还会有拿在手中的火器,取代弓弩和长枪。现在虽还没有造出来,不过也不会太久了。到时候,旧日战法全得作废,必须重新编练新军。表哥你现在开始,日后也不可能选他人来统领。”
  “啊!”李信惊讶地望着他的表弟,这件事他从来没听过。
  韩冈笑道:“这些话,小弟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表哥切勿外传,心里明白就是了。”
  “要多久?”李信追问着。
  韩冈想了想,道:“十年。”
第四十四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二十一)
  登着发解试取中名单的榜文终于贴出来了。
  虽然不在最上面,可看到自己名列其中,宗泽的心情也还是轻松了一点。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意气风发,有人掉头而去。
  人生百味,就在榜文之前。
  “汝霖,恭喜了。”
  一名同学走了过来,向着宗泽拱手。
  “同喜,同喜。”宗泽拱手回应。
  这位同学的位置更在他上面,方才如此得意。宗泽只是微微一笑,立刻又收敛起来。跟他一起过来看榜的几个朋友仍在榜单中寻找着自己的姓名。不过机会很是渺茫。至少宗泽,并没有看见他们的名讳。
  天下四百军州总共也不过五千贡生,能分给国子监甚至不及百人。相对于两千多名国子监生,能够得到贡生资格的数量,未免太少了一点。
  轻轻叹了一声,宗泽往后退了几步,等着几位朋友自己放弃。
  渐渐的,宗泽的几位同窗好友都放弃了。不到百人的名单,如果真的有他们的姓名,并不需要寻找太久。几人之中,也只有宗泽一人得列名榜上。
  “汝霖,恭喜了。”
  “恭喜,汝霖。”
  看着几位没能应举的同窗过来向自己道喜,宗泽的脸上甚至无法维持住笑容。在看见即是两浙同乡、处得又最好的刘正夫道喜之后掉头离开,脸上的笑容更是完全不见了。
  但宗泽也知道不该生气。换做是他自己,如果朋友中举,而自己没有,在恭喜之后,一时间怕也很难在一起。此乃人之常情,宗泽也不会将自己想得太超然。
  “别太介意。汝霖。”熟悉的声音在宗泽身旁响起:“德初只是一时丧气,过些时候就好。今天就算了。明天给你置酒庆贺。”
  宗泽回头,不出意外的看见李常甯略嫌苍老的脸。
  “安邦兄。多谢了。”
  宗泽向李常甯行了一礼,言辞甚恭。他毕竟还年轻,不知道如何处理好这样的局面。
  李常甯是与宗泽平常来往最多的几位同学中,年纪最长的一位。四十多岁,双鬓已白。学问很好,在同学中,向来为人所敬服。只是学术见解有别于时风,十几年来几科总是不中。这一科,甚至连贡举的资格都没拿到。
  李常甯拱拱手,也先行告辞。离开时笑容又转为惨淡,让宗泽看得心中堵得慌。
  他清楚,这位家在开封的同窗前辈已经没有几次机会了。四十五六都还不中,难道要考到五十、六十?说是五十少进士,但当真五六十岁中举的,其实也没有多少,更没有什么前途。
  如果李常甯这一次能中举,还能试一试特奏名。三举不中,就能求朝廷一个恩典。这是给如陕西那些中进士很少的路份的优待。李常甯本打算这一科若不能中,干脆走特奏名得个功名,拿份俸禄好了,可惜这一回连解试都没过去。
  “汝霖,恭喜了。”又是一人过来向宗泽道喜,隔着好几步,就大声叫了起来。
  见到是平时不算亲近的张驯,宗泽笑了一笑:“幸好主持发解试的不是苏舍人,否则宗泽也难附骥尾。”
  苏轼回京,还是直舍人院,而且他又是在考官名单定下来之前回返京城。当消息传来,国子监几乎是哀鸿遍野,人人胆战心惊,都怕朝廷任命苏轼为国子监和开封府的考官。
  国子监这几年流行的文风,与苏轼的风格截然不同。他要是做考官,多少在国子监内部考试中名列前茅的学生全都得撞墙。就如当年太学体一头撞上欧阳修那般凄惨。
  宗泽的风格也与苏轼完全不同,对战局分析,冷静而丝丝入扣。但换做论时弊,却又是在冷冽中隐含锋锐。缺乏俊逸飘逸的感觉,却多了几分犀利深刻。如果登科场,撞上苏轼,必是折戟沉沙的下场。
  “别忘了还有知贡举。”张驯给勾起心事,沉声道:“苏舍人至少能做个副手。”
  宗泽摇摇头,怎么可能让苏轼来同知贡举?新党的人还没死绝呢。
  之前猜苏轼会主持解试,也是因为看见他正巧这个时候入京,一时谣言四起。现在冷静下来,再看看苏轼这段时间在朝堂上的表现,就知道他依然没有归附新党,两府诸公怎么可能会给他同知贡举的机会。
  “不可能的。”宗泽说道,又解释着。
  “的确如此。汝霖说得正是!”
  听了宗泽的解释,张驯立刻又意气风发起来。之前觉得没有考好,还叹着读书误我,现在榜单一贴,张驯名列其中,倒又是振奋了起来。年岁不比李常甯小多少的他,正红光满面,如果现在跟李常甯站在一起,说差一二十岁都有人信。
  想起李常甯,还有那几位朋友,宗泽心中就是一沉。正想告辞离开。张驯却拉着他问道:“汝霖,你消息一向最是灵通。听说朝廷明年要重开制举,这消息可是确实?”
  “是真的。”宗泽点头。
  宗泽由于经常为报社写文章,在两家快报那边人面很广,消息更是灵通。而且跟外面几经扭曲的流言不同,从报社那边得到的新闻更加真实确切。
  “愚兄还听说,这一回,制举十科都会开科取士,不像过去,只有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才识兼茂明于体用和茂材异等三科录人。”
  “的确是这样。”宗泽又点头。
  尽管开国以来,十科之中的确只有张驯说的三科取中过,但这一回情况不同,提议重开制科的韩绛希望能够多取长于实务、明于识见的官员,而两府诸公对此全都表示了赞同。
  “宗泽听说曾两番辅佐韩宣徽用兵河东的黄勉仲,正在准备参加制科。虽不知到底是哪一科,不过肯定不是直言极谏和才识兼茂两科。”
  至于茂材异等,那是给白身庶人的,黄裳早有官身,参加不了,这都不需要宗泽多言。
  而且这一回朝廷重开制科还有一个说法,是韩冈在背后鼓动的结果。其目的是为了帮助他门下最亲信的幕僚黄裳。
  黄裳前日先得赐进士出身,而后重开制科的诏令又紧随而来,不得不让人有此联想。
  但这件事,宗泽并不打算对外泄露。没来由的消息,大半都是猜测,自然不能胡乱散布。
  听了宗泽说,张驯的兴致更高了几分:“那可就是太好了。愚兄虽不才,倒也有心试一试秘阁阁试的水深水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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