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9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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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皇后道,“枢密不必如此自责。”
  “臣此前因荐举不当已上辞表,今日又误断太上皇之疾,两错并举,如何还能厚颜留居西府?”
  韩冈坚持要辞位,向皇后无法让他打消念头,最后只能无奈地说,“平章,枢密。既然你们都想辞官,那就上辞表来再说。”
  “臣谨遵谕旨。”韩冈和王安石同时行礼。
  韩冈抬头时,正看见赵煦小小的脸上眉头紧皱,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虽然只是辞官的借口,但听起来就像是要对昨夜的事负责的样子。昨天韩冈亲口对赵煦说他的父皇犯了病,转头就被赵顼自己否定了。赵煦的心中不可能不生怀疑。现在能化解就稍稍化解一点,不然讲课的时候,就免不了麻烦了——尽管这样的化解,也只可能是一点点。
  向皇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道:“枢密一辞,西府一时间不就只剩下两人了吗?这可是要将吕枢密调回了。”
  开战时,西府里面好像一直都是两人吧。章惇想着,只是他不方便说出来。
  “殿下。”曾布上前说道,“郭逵久任地方,当先行调回!”
  “河北怎么办?”
  就算是向皇后也明白,北方的三名帅臣不能一起调走。
  “殿下,可以让吕惠卿转任河北。”韩绛提议道。
  “这是为何?”
  “韩冈在河东,有大功于国,今其入京不久,便不欲再认枢密,为免世间有朝廷慢待功臣之讥,吕惠卿、郭逵,都不宜再任西府。”
  韩冈不方便做枢密,那大家都别做了。这样就公平了。
  这就是韩绛的意思。
  韩绛不可能在宰相的位置上留太久,他已经七十岁了,难道还能指望做到八十岁?
  等做上几年首相,将儿孙都提拔到合适的位置上,就可以安心地回家养老了。
  灵寿韩家的未来,这些依靠意外才结交的盟友,现在就是要结善缘的时候。
  向皇后沉吟起来,开始认真考虑这项提议。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又问:“只是这样一来,西府的人数不就太少了吗?”
  “可再选调贤良入西府。”蔡确的话声沉稳,但眼神中藏着欣喜。
  “相公觉得谁最为合适?”
  蔡确哪里敢作答,反问道:“殿下可有心仪之人?”
  “……苏颂如何?”向皇后看了韩冈一眼。
  蔡确未作声,看着似在犹豫。韩绛则抢先回道:“苏颂资历最老,在朝中亦有贤名,又曾北使辽国,的确最为合适。”
  韩冈的退出,顺便拉下了吕惠卿,同时王安石也退出了,这样一来,苏颂进位也勉强说得过去。
  东府是两相两参,西府是一名知院,两名同知。从人数上,算是比较正常了。不比早前,能在崇政殿上坐下来说话的宰辅的数量,实在是多了一点。
  韩冈以自己的退出,换来了沈括就任三司使——虽然现在还没有开始讨论——和苏颂晋身两府的机会。
  这个交换,看起来韩冈是很占便宜,但韩冈的退出,不仅仅是让渡权力那么简单。
  韩冈辞位,不光是将苏颂、沈括推上去,同时也让两府罢去吕惠卿和郭逵的枢密职顺理成章。
  三名主持过对辽作战的帅臣,只有韩冈得以回京。这终究不是一件公平的安排。
  如果没有这一次注定会有很多争议的内禅,皇后硬是将吕惠卿摁在地方上,倒也不会惹来太多的议论。可是以现在的情况,凡事必须要做到公正公平,起码是看起来如此,才能堵上很多人的嘴。
  “殿下,郭逵功高,以故事,武人当厚赏才是。”张璪忽然开口。
  章惇则道:“郭逵已做了十年留后。可以赠以节度,以褒其功。”
  郭逵改节度使。从二品的节度使,已经是武职所能达到的最高一级的位阶。剩下的,也就是各个节度州的规模和等级的差别,让节度使们可以从排名靠后的小节度州升到排名在前的大节度州,永远不愁没有更高的官位去追求。只要不把归德军节度使封出去,可以看着那些已经升到最顶端的武将,继续一级级地往上爬。
  宰相加节度使,名为使相,其位次之隆,犹在宰相之上。可见节度使的地位之高。纵然没有权力,可作为郭逵卸任签书枢密院事的交换和奖励,在制度上已经是绰绰有余。
  “还是不够。”张璪摇头,“这是破辽之功。不重赏,不足以激励来人。”
  “其子郭忠孝有才学,曾在程侍讲门下求学。”韩冈插了一句嘴,然后立刻又闭上了。
  向皇后又看看韩冈,这是同僚之情吗?
  “吾知道了。”却没答应什么。
  武家的后代,再能读书也不过是充充场面。前些日子,陕西报上来的有功将领中,有个叫种建中的,是种谔的侄儿。记得也有功名,还是韩冈的同窗,但有良师益友,也不过一个明法科出身。
  等郭逵入觐时,多问一句,顺便赐他儿子一个同进士出身也算是酬奖其功了。
第三十九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四)
  蔡确回到家中,也不更衣洗漱,一下就靠坐在书房的躺椅上,久久都没有动弹一下。
  离家不过一天一夜,在他心中却仿佛过了很久。
  这一天里面,看着顺风顺水,毫无阻碍地就拥立了太子,但其中隐伏的杀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幸好韩冈居中拦了一下。他跟曾布才没有一头撞上已经清醒的太上皇。如果是明知在太上皇清醒的情况下,就只有他和曾布力主内禅,下场肯定不会很好。不说王安石、韩绛、章惇等人立成死敌,就是皇后那边,也可能直接把他和曾布给牺牲掉。甚至能不能成功,更是得两说。
  不比现在,虽然功劳是被分散了,但太子确确实实地成了天子。定策之功在握,还不用担心同列的嫉妒和攻击。
  不论韩冈当时是怎么想的,这份人情蔡确还是记住了。
  书房内没有点灯,黑沉沉的,头顶上的房梁仿佛会压下来一般,蔡确的心却是极为轻快。
  王安石退了,再也没有一个平章军国重事压在头顶上。韩绛也早怠于朝政,不过是个纸糊泥塑的相公,摆着好看而已。
  张璪、曾布是太上皇一力提拔上来,没有足够的功劳,根本跳不上宰相的位阶。皇后短时间内,也没那样的魄力,直接从两人中提拔一个宰相出来。
  西府那边,薛向、郭逵可以不论。吕惠卿一去,章惇就是名正言顺的西府之长,短时间内,也不会有转到东府来的想法。
  而韩冈为免声名受累,竟然主动求去。要知道,凭他的定策之功,凭他在太上皇后心中的地位,坐稳西府,眼望东府,都是不用说的。可韩冈偏偏跟他的岳父一起退了。
  好好的官不做,却要宣扬他的气学。为了学术,就不能让名声受损。表面上看,韩冈行事总是锐气十足,可实际上去衡量一下功劳和结果,其实还是投鼠忌器,束手束脚。否则何至于此?好不容易进了两府,还不得不退出了。韩冈的愚行,蔡确都为他感到可惜,哪有邓绾的“好官我做,笑骂由他”的自在?
  对外,辽国早被打寒了心,不敢有所异动。对内,皇后和宰辅要和衷共济,只要财计不出问题,有再大的波澜也能轻而易举地压下去。
  一时之间,掣肘尽去,内外皆安。下面只要奉承好皇后,做个七八年的太平宰相不成问题,更长一点也不是不可能。
  有此为凭,日后“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岂会让韩琦专美于前?当年老父被罢,全家挨饿的时候,哪里能想过会有这样的荣光?
  想着日后,纵是有着不辱宰相之名的城府,他也忍不住要开心的笑起来。
  “蔡让!”蔡确忽然提声对外叫了一声。
  “相公有何吩咐?”蔡确贴身的亲信悄步走了进来。
  “大哥呢?”
  “大郎正在陪泉州的三台端。”
  “元长?他什么时候来的。”
  “初更的时候。已经喝了一阵酒了。”
  “还有谁来过了?”
  “冯相公家人,送了礼帖来。说是恭喜三郎结亲。”
  冯京是蔡确的亲家,是蔡确长子蔡渭的岳父。原本也是出入两府,地位远在蔡确之上,可惜站错了队,被请出了京城。冯京最近联络很多,想要蔡确援引他再入京城。可现在局势大变,那些曾经的宰执官,想再进来可就难了。就是苏颂这等年纪大但经历少的重臣,他能进西府,是顶了韩冈让出的位置。其他人,谁会做那样的蠢事?
  听闻冯京的礼单,蔡确也只是哦了一声,现在已经不同往日了。蔡确当初与冯京结亲的时候,家世单薄,除了远亲蔡襄,根本没什么底蕴。可现在,贵为宰相,刚刚给家里的老三蔡庄订的一门亲事,是相州韩家,韩琦的第五子韩粹彦的长女,韩魏王的嫡亲孙女!阀阅世家,就是这么逐渐打造起来的。
  “记得回一份礼。”他说道。
  蔡让应了,又问:“相公,可是要请大郎来?”
  “算了。”蔡确又靠回椅背,“让大哥继续陪他的族叔好了,等人走了,再让他过来。”
  蔡让应诺,悄然退了出去。
  蔡确手指轻轻敲着椅背,蔡京来得未免太勤了。台官结交宰相,传出去不是好事。要不是如今是皇后当政,谁敢这么肆无忌惮?就算是亲戚,也要避嫌才是。
  蔡京与蔡确有着一定的亲戚关系,两边的曾祖父是亲兄弟,论起五服,也就一个最后一等的缌麻亲。蔡京若死了,蔡确他要换上三个月的素服,服三月丧,换到他的儿子过来,在丧礼上穿几天素衣白巾尽了人情就够了。
  能够说得上是亲戚关系,可其实已经跟外人差不了多少,连本贯都不一样。蔡确的父亲蔡黄裳当年甚至将家都搬到了京畿。在他的父亲为陈执中所逐,全家差点被饿死的时候,宗族可是一点忙都没帮。
  提携蔡京,亲戚关系只占很小一部分,多是看在他人物出众,才干又高,还善于结交,说是人才,的确是人才。不过就是心太急,对做官热切了一点。
  但蔡京这样的殿中侍御史,想要再往上升,就得不断地找更高一层的官员踩下去。天子便是依靠如同斗犬一般的御史,来制衡朝堂上的宰辅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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