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9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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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章。”韩冈插了进来,让皇后如释重负。
  王安石回头瞪了一眼,韩冈轻叹着摇摇头:“太子还在这里呢……存一分体面吧。”
  王安石看着御榻上,吃力的为赵顼整理被褥的赵佣,心中一软,不再问了。
  韩冈能猜到的理由,他也能想得到。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赵顼那是生病的原因,是应该体谅的。皇后为保全皇帝的尊严,也做得没有错。
  “殿下,天子现在虽然苏醒了,可这几日京中人心仍免不了有所浮动,还是由两府轮流宿卫宫中为是。”韩冈向皇后提议,“臣与平章在宫中为何久留,也得通知两府。”
  “枢密说得是。”向皇后忙点头,“吾这就召宰辅们进宫来。”
  王安石眼睛微微睁大,然后又叹着气,摇了摇头。是否能冷静行事,就是判断是否挂心天子的关键。王安石一时忘了要通知两府,韩冈却记得很清楚。哪个更在意赵顼本人,其实是明摆着的。
  “至于陛下那边……”韩冈接着说道,“顺着陛下的心意就好了,过些日子或会好些。”
  向皇后脸色苍白如旧。王安石望着门外,脸上看不出悲喜。
  顺着心意四个字是不能随便对病人家属说的。千年后,千年前,都是一个道理。
  过了半晌,王安石对向皇后道,“殿下,今日就由老臣留下来宿直吧。”
  韩冈点点头,“若平章宿卫,韩冈也就能安心。”
  向皇后闻言一愣。“枢密你呢?”
  韩冈看了眼王安石,对皇后道:“臣有所不便。”
  宰辅们轮班宿卫,差不多就两三人一班岗。韩冈当日和王珪、薛向、张璪同日宿直,就撞上了拥立太子的大场面,这份功劳,够吃三辈子。而今哪个能撞上天子归天,也同样是天大的机遇。只是如果宿直的宰辅有着过近的亲戚关系,就免不了会身沾嫌疑。王安石与韩冈是翁婿,现在已经有嫌疑在身了,今天若再同宿卫宫中,少不了会惹来一身麻烦。
  向皇后看看王安石,又看看韩冈,来回两次三次,恍然大悟。带着点小心对王安石道,“平章……”
  王安石盯着韩冈看了一阵,叹道:“那今夜就劳烦玉昆了。”
  “理应如此。”韩冈拱了拱手,不知不觉的,所有人都忘了王安石和他已经递交辞呈的事。
  又过了片刻,雷简从内厢出来了。
  “天子是颅内出血,以至卒中。这是第二次中风了。如果再早一点,依稀曾有耳闻一次,那就是三次了。每一次中风,对颅脑的伤害都是极难恢复的。六阳所聚,神之所居。伤了头脑,甚至精神上都会出问题。”
  “雷供奉说得是。”韩冈接上来道,“臣旧年在关西,曾见过一个被除名的老兵,头部被党项铁鹞子的铁锏打碎了半边颅骨,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不过原本是极温厚的性子,但受伤后却变得暴躁易怒,恍若两人。骨伤跟中风,虽说是一内一外,可终究是伤到了六阳魁首,有一部分症状是相同的。”
  十二正经中,手三阳,足三阳,皆汇聚于头部,所以有六阳魁首的说法。自发病后,赵顼的性格的确变了不少,可躺在床上半年,就是正常人性格照样会变。但韩冈只举了一个例子,正常的变化也变成了不正常的症状了。
  雷简道:“这就是伤了六阳经,损了阳和之气的症状。以微臣之见,当天火灶聚太阳精火制药,或有补益。”
  “太阳精火?”王安石和向皇后同时发问。
  “其实没那么玄虚,就是太阳灶,跟放大镜能聚光点火一样,凹面镜也能聚光生火。所谓太阳精火,就是聚集太阳光来熬药。”韩冈解释道,“近来西京有不少人家都在用。据说还是富家还是文家的子弟发明的。”
  “文相公、富相公、王相公还有楚尚书家里,都有在用。年老体虚,往往阳气不盛,用阳火熬药,有益于药效。”
  “哦。”王安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千年之后,十几岁的学生都糊弄不过去的话,在这个时代,却是标准的专业术语,让病人和家属莫测高深,只能从医生脸上的表情来判断问题是否严重。
  赵顼的脑血管,可能是淤血,可能是出血,韩冈记不清到底哪一种才是中风,这个时代的医生也不可能有办法看清楚颅骨内部血管的情况。
  可是这并不影响韩冈去给赵顼的病情下定论。
  那一位早就该歇歇了。
  从他个人的角度,从国家的角度,让朝政控制在一个中风瘫痪的皇帝手中,都是对自己,对国家,不负责任的行为。
  “圣人,圣人!”一名内侍奔进来了,“相公们来了。”
  “谁敢拦我!?”杨戬话音未落,只听着外面怒喝,“陛下不幸抱恙,我等宰辅如何能在外安坐?尔等想隔绝中外不成?”
  “蔡持正的声音倒是大。”王安石冷冷地说着。
  向皇后站起身:“让相公们进来吧。”
第三十八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二十五)
  蔡确赶来时一番表演算是精彩,也成功的留了下来。与曾布和韩冈一起宿卫宫中。
  万一这一夜天子晏驾,太子赵佣继承大统,留守在皇城内的宰辅,总是能更占便宜一些。若是其中有个意外波折,那就更好了。只要适时站出来,一个定策之功就能稳当当地拿到手上。这并不是随便哪个宰相都能拿到的功劳。
  也就在去年,韩冈正是依靠这一殊勋,彻底地确定了未来五十年韩家的兴旺发达。说不定还能出个皇后,或是个公主——自然,这是要几十年后的事了。
  不过现在天子的病势看着已经平复,并不是真正的危急关头,所以第一夜的值守,也没有争得太厉害。
  东府两位,西府一位。
  这时候,也没人提王安石和韩冈的辞呈了。
  吃过晚饭,三名宰辅一起坐下来喝着解暑的凉汤,蔡确问韩冈:“玉昆,就你看,天子的情况究竟如何。”
  方才宰辅们都赶过来了,赵顼病情再一次加重的消息向所有人进行了通报。通过人体解剖而进步的医学没人在意,宰辅们只在乎结论。蔡确最为关心,一问再问。
  “说不准。”韩冈道,“到了这一步,完全得看天意了。”
  问的问题都差不多,韩冈能给出的答案也差不多。
  “恢复不了?”
  “卒中是伤在颅脑。血脉内伤。要害之处,伤势很难恢复。只能慢慢将养着。”
  蔡确点点头,叹了一声。
  韩冈的身份特别,宰辅之外,还有一层医道圣贤的光环。就算不信什么药王弟子的谬说,可韩冈他在医道上的成就,也是华佗、扁鹊远远不能及的。韩冈既然已经确定了赵顼的病症,世人的看法基本上也就确定了。就算还有人质疑,也占不了主流。
  “太后的情况似乎不是很好。”曾布忽然说道,“玉昆可知?”
  韩冈在外半年,京城事不可能事事皆知。但太后的近况,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还是摇头,“韩冈久在外,倒是真的不清楚。”
  “太后在开春后,情况就不太好了。但就是不想要太医局的御医,每次派去都会被赶出来。”
  韩冈声音冷了一点,“太后病因在心。御医也的确没用。”
  太医局那边又不是他的徒子徒孙,何必迁怒到他们的头上。
  “说得也是。”曾布点点头,又道:“天子上一次发病,是忽冷忽热,给刺激到了。这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官家在经筵上是受到了什么样的刺激,很多人都会去猜测。但曾布这么问,究竟是什么意思?提醒吗?
  “天子是劳心过度。原本该是静养的。”
  赵顼对权力的欲望就算重病也无法阻止,哪个朝臣不知道,赵顼每天都要听人诵读奏报,皇后批示过后,他还要批阅一番。只是没人敢劝,怕赵顼动了气、出了事,就会成为替罪羊。
  “真宗、仁宗、英宗,都是类似的病症。这类疾病,天家好像是更容易得呢。”韩冈继续说道。
  “其实我也曾听说过。越是富贵人家,越是多有类似的病症。”曾布道,“宗室中的太宗一系,则更又严重一点。”
  “是宫中的缘故吧。”蔡确望着头顶斑驳的殿梁,宫中的殿阁早就该修了,可一直都没有修。
  别的不说,当今的皇帝在节制欲望上,的确是可以做历代帝王表率的。登基十几年来,也就修了慈寿宫和保慈宫。一切多余的奢侈爱好都没有,一门心思就是以唐太宗为目标,可惜天不假年啊。
  宫中风水不好、阴气太重的传言早不是一天两天,别的不说,六十年来,出生在宫中的皇子只留存了一个,就是现在的太子赵佣。宫内宫外都认为这是皇宫内有阴物作祟。
  而且赵佣才六岁,还有十几年才成人。说不准,哪天又应了命数。为此而忧心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方才雷太医说的天火灶不知能有多少用?”蔡确问道。
  “尽人事,看天命吧。”韩冈道。
  天子重病时候,献药的,献方的,要为天子祈福的,京城中有很多人都在努力想讨个好,天火灶不是特例,但同样也只是给个心理安慰而已。
  “给天子吃几天药看看情况会不会有所好转。”韩冈继续说。
  本来雷简说过之后,向皇后就准备派人去洛阳要一架天火灶。不过入内都知张茂则过来后却说库中已经有了。是洛阳的文及甫在发明之后,就献了一架上来。只是当时没人理会,丢进了内藏库中。
  “不只是要看天命,还要看天。天火灶的事,布也曾听说过,要是天气不好就不能用。必须要出大太阳。”
  “的确。”蔡确道,“只能是白天用,更得是晴天,还不能放在室内。秋冬的时候天冷风大,熬一碗药不知要熬多久。”
  “可用得人还是多啊。洛阳不说,京城里面就不少了。”
  前日听章惇提起天火灶之后,韩冈就稍稍留意了一下。发现他在外的确是孤陋寡闻了一点,京城上层有关养生的发明总是很受关注,天火灶在洛阳一出来,京城这边就有人开始用了。
  “只是宫里一旦用起天火灶,就怕会有人联想起汉武帝来。”
  韩冈笑了一声:“汉武一修柏梁,再修建章,耗用财物无数,这边只是搭个灶台,差得也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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