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8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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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府得到消息不比东府更迟,当石得一赶去迎接韩冈的时候,他得到了通报。
  “想不到韩玉昆也有怕事的时候。”
  薛向不以为然:“韩玉昆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怕事?过往招惹得是非还少了吗?要真的怕事就不会这么气势汹汹吧。”
  “是怕……他是怕麻烦。”
  章惇很明白韩冈这并不是怕,而是谨慎,不露任何把柄与人。尤其是现在,可能要与王安石决裂的时刻,接受开封军民的欢呼,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谁会赢?”薛向问道。
  章惇反问:“怎么才能治韩玉昆的罪?”
  薛向沉吟着,最后摇摇头,只有一个字:“……难。”
  想要论韩冈以罪,皇后那一关就过不了。如果想跳过皇后,就必须通禀皇帝才行。
  只是想要在天子面前攻击韩冈,与辽国的大战就隐藏不了,谁敢出来向天子揭破他被蒙蔽已久的事实。被责罚还好点,要是天子气出个意外来,谁也承担不起后果,即便皇后也一样。
  除非想要同归于尽,否则……不,同归于尽都做不到,谁戳破谁倒霉。
  中风瘫了的人,不可能再恢复,大权依然会在皇后手中。纵使帝后反目,也不可能再有能替代皇后的人选。
  章惇叹着:“已经打成死结,解不开了。”
  现在还能高兴的,那就是那些牵扯不多、随大流的人了。
  ……
  时隔多日,韩冈再次踏入崇政殿。
  布置、陈设都没有什么变化,就是殿中服侍的宦官也什么没大变化。
  希望家里也一样呢,韩冈想着。
  就在殿中央,向皇后行礼参拜,他心中还担心着家中的情况。
  之前韩冈已经先行派人回家打过招呼了。不让王旖他们出来迎接,这也是免了麻烦。
  只是他选择绕过那些闲人,就不知道家里面会不会不高兴。确切地说是王旖,终究是父女至亲,出嫁从夫这一点,不可能做得彻彻底底。
  帘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枢密在河东可是辛苦了,看着比启程前要清减了许多。”
  “为君分忧,乃臣子分内事,不敢称苦。贱躯略减,也只是返京行路的缘故。”韩冈欠了欠身:“臣远去河东,不知天子、殿下和太子近况如何,心中着实挂念。”
  “多亏了枢密在河东将北虏赶走,京城才得安稳,官家也能安心养病。虽说还是只能动下手指,可精神还好……吾也还好。”皇后很轻声地将最后一句带了过去,又道:“只是没有枢密在京,六哥那边始终让人放心不下。”
  “难道太子有恙?!”
  “没有!没有。只是六哥胎里不足,有枢密在京,官家和吾才能放心……枢密回来就好。前日收到了枢密的奏表,计算行程,今天便遣了王中正出西城去迎枢密,不想竟给错过了。”
  “近日京畿多雨,过管城后官道失修,泥泞难行,臣恐耽搁了行程,故而绕道京南。”
  “原来如此。听说枢密得胜回京,京城士民没有不开心的,全都去了西城。枢密改从南门走,错过了机会,实在是可惜了。也是官家的病,不然就能让枢密在大庆殿前夸功耀武,也能祭告太庙了。”
  自离开管城之后,韩冈一行便向南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开封城西北处,绕到了京城南面。并不是韩冈所说的道路泥泞,只是为了避免太过张扬,从而引发不必要的矛盾。
  只是这样一来,正如皇后所说,韩冈就错过了一次夸功耀武的经历,而且是又一次。
  韩冈经历的战争次数也不少了,大捷一个接着一个。可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封坛拜将,夸功耀武的光荣时刻。河湟、交趾时倒也罢了,他并非主帅,不便抢风头。可两任河东,军功赫赫,但回京时却都不得不偃旗息鼓。虽为时势使然,却也让人感觉都像是冥冥之中有了定数一般。
  韩冈自己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一个损失。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说是无所依据,在朝堂上看来终究是钻了没有先例的空子。韩冈不打算惹起朝堂上一众官僚的反感,本来有理的地方也变得无理了。他有自知之明,从法理上他的做法无懈可击,可终究有违常例,若是回京时还大张声势,就免不了给人以得势便张狂的感觉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异于众,众必非之,为面子问题惹来不必要的敌人那就太蠢了。何况太闹腾了也不好。韩冈本来就不怎么好热闹,闹哄哄的一团反而让他厌烦。
  不过皇后现在的态度让韩冈心中有些疑惑,不知是不是试探,所以他收敛了词锋:“臣承天子不弃,御笔亲点。跨马游街,饮宴琼林。有此殊荣,不比大庆殿前夸功耀武差了。”
  向皇后连点头:“枢密说得是。”
  几句寒暄之后,崇政殿中忽而陷入了沉默。
  韩冈在这个场合不适合主动开口。皇后不挑起话题,他就只能静静地等着。
  许久,皇后方又重开口,“枢密此番回京,王平章很是不乐意。说河东尚为未靖,辽人贼心未死,需要枢密留在河东。”
  “若说为了河东北疆的平安,王平章之言或许不错。可宣抚、置制二职,本是因事而设,无事则当罢。置制使,一路军事总于一人之手,而宣抚使更是军政兼理,此二职若久任,时日久长,便是一藩镇。要是从此成了定例,终有重蹈故唐覆辙的一天。既然和议已定,臣心中计议还是当早归为上,以免为后人责难。”
  “枢密果然是谋国之臣。有枢密在,乃国家之幸。”
  “臣愧不敢当。”
  韩冈自谦了两句,直到皇后又开口询问,“枢密两任河东。河东内情,朝中没有胜过枢密的。如今河东受了兵灾,百姓流离失所,财物更是被劫掠一空。在枢密看来,朝廷该如何做?”
  “三五年内,河东军政当以休养生息为重,只要有人有土,治理得当,元气很快就会恢复过来。河东虽遭兵乱,损失也不过是代州、忻州和太原府的一半,并无大碍。”
  “寨防呢?”
  “河东边防,近年内不必担心。辽人心在东方,无暇西顾。正好有时间可以用来修补寨墙。”
  “枢密说的是辽人攻打高丽吧。多亏了枢密的一番话,要不然北虏也不会转去攻打高丽。”京城中早就在传言,高丽被辽国攻打,其实就是韩冈对张孝杰说的那番话,宫里面的皇后也深信不疑:“这一回辽人攻高丽,枢密如何看?救还是不救?高丽的使节已经到了明州。”
  明州【宁波】是近年来宋丽两国之间使臣往来的主要港口,登州港因为太过靠近辽国,虽然海程最短,但还是被放弃了。之前的伪使臣出现在登州,登州知州之所以会起疑心,正是因为这个理由。
  韩冈斟词酌句:“臣对高丽内情不明,本不当多言。但备位枢府,又不得不言。高丽与我大宋远隔重洋,与辽人却近在咫尺,即便想要救援,也非是须臾间事。必须要先做好援救高丽的准备。高丽若亡,一切休提。若高丽不亡,大宋当可居中调解。”
  “调解?”这些天来,宰辅们都在说暗助,可从来没说过要调解的。
  “辽国攻高丽的目的何在,只要想一想就明白了。”
  “是什么?”皇后立刻问。
  “无外乎威信二字。与我皇宋一战,辽师损兵折将、丧师弃土,耶律乙辛由此在国中声望大跌,而耶律乙辛要重树威信,则又无外乎财帛子女。”
第三十八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二)
  “枢密说得是。”
  “高丽虽远算不上富庶,可毕竟是海东大国,一旦据而有之,得到了大量的人口、财货,耶律乙辛当可重新巩固权位。”
  “嗯。”
  “纵使辽军攻打不下开京等要地,能在高丽国中劫掠一番,对耶律乙辛来说也不无补益,照旧能挽回一些人心。”
  “吾明白了。”皇后的声音中有着得到答案的欢喜,“只要能让辽人得到好处,就可调解下来,让他们与高丽停战?”
  “殿下明睿,正是如此。”
  侍立在侧的宋用臣觉得眼前先一句一应,继而又一问一答的场景甚是眼熟,视线从帘内转到帘外,又从帘外转回帘内,灵光一闪,却发现是塾中先生授课一般。
  真是异数了,宋用臣心道。其他宰辅上殿,皇后可不会这么说话,不可能像学生一样全盘信任他们。看来真的是感念当初的恩德。
  事关地缘政治,韩冈一开始并不知道皇后能听懂多少,只觉得点头总比反对好。同时他也觉得皇后前些日子宋辽大战时表现得很不错,应该有些水平。
  那是在欺瞒天子的情况下来主持军国大事的,无法从赵顼那里得到帮助。尽管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王安石为首的两府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不过她配合得很不错,当不会对国政懵然无知。
  现在看起来的确没问题,当真听明白了。半年来的赶鸭子上架,看来还是很有些效果的。
  不过还有些话韩冈藏在肚子里没说出来。
  耶律乙辛并不简单,他既然选择攻打高丽,绝不会满足于抢一把就走,高丽真正赚钱的买卖,还是宋倭之间的中转贸易,以及高丽人手中的海船。
  高丽海商控制着宋倭贸易,国中海船以千百计。前两年赵顼派遣使团出使高丽,之所以特意让明州招宝山船场为朝廷打造了两艘巨舟——一为凌虚致远安济神舟,一为灵飞顺济神舟,载重量都高达万斛——其目的也正是为了宣扬国威,以免为高丽人小觑。
  一旦辽人控制了高丽,除了土地和人口之外,海贸的收入也能拿走大半。加之手中有了为数众多的海船,河北、京东、淮东,乃至两浙,万里海疆都将在其兵锋之下——能不能当真派上用场且放一边,至少是可以拿来讹诈的资本了。
  不过当辽国控制了高丽海贸,将会反过来推动国内对海军的重视,以及加快远洋贸易的发展。
  一直以来韩冈对海贸并不放在心上。这个时代的海外贸易,缺乏金银的流入,在硬通货上是净流出,被运来的商品又多为香料、象牙、玳瑁等奢侈品,对国家经济的健康并无益处。
  但海运终究是值得鼓励并开发的新领域。沿海的运输线,能加强岭外地区和内地的联系。如果能打通对日本的商路,大宋的工商业将得到一个巨大的市场,顺便压缩辽国占领高丽后的收益。同时金银铜等贵金属的流入,也能解决一部分国内的钱荒。反正日本不铸钱,如果能用铜铁钱交换金银,应该是笔有赚头的买卖。
  现如今的海上运输,主要在东海、黄海,基本上都是以海岸线上的标志物来定位,敢走黑水洋【注1】、会用牵星板的船长凤毛麟角。可是有了望远镜,有了玻璃镜,还有了地球这个概念,就等于有了四分仪、六分仪这样的能够确定维度的海图仪器,配合指南针,在非台风季节沿着纬线向东向西航行,来往于日本和大陆之间,在现阶段没有任何技术上的难度。
  这是件放狗咬兔子的好事。
  只是韩冈现在不方便说。很多人都认为辽国入侵高丽是他祸水东引的谋略,韩冈对此是矢口否认。过去他曾经宣称要打造铁船,到现在为止,朝廷也还在为这个项目掏钱。如果现在他来个先见之明,两厢印证,倒显得他之前否认是满口谎言了,给人谋算太深的感觉更是个问题,还不如先装傻为好。
  向皇后对韩冈的想法自是懵然无知,也不知旁边的宋用臣在想些什么:“那在枢密看来,高丽能不能抵挡住辽人?”
  要是高丽不能抵挡住辽军,也就没有大宋调解的余地。这个道理是明摆着的,不必韩冈解说。就像西夏,当党项人在银夏惨败之后,原本准备调解两国纷争的辽国,立刻出手夺占了兴灵。
  “兵贵出奇,臣也没能想到辽人会去攻打高丽。高丽君臣恐怕正在看着宋辽交战的大戏,做梦也想不到耶律乙辛会如此突然地转头东向。高丽败局其实已经注定,唯一的问题,是耶律乙辛怎么处置他们。究竟是灭国,还是将之收为近藩,如女直例,年年入贡。而这就要看高丽究竟能支撑多久了。”
  “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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