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88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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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一样吧。”
  “嗯。”章惇轻声点头,心中又是一阵烦厌。韩冈对张孝杰的一番言论,给了他很大的启发,那是开疆拓土的必要性和理论依据,从此以后,对于外界那些所谓穷兵黩武的攻击,便有了最有效的反击武器。
  对章惇这样有雄心壮志的人来说,朝堂上争权夺利的纠缠,与那一群同僚相处,就像是被浸在臭水坑中一般难以忍耐。不仅沾了一身臭气,还被淤泥禁锢住了手脚。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战争时的效率与和谐。
  曾布表面上他想助韩冈一臂之力,但实际上呢?
  王安石寻常时五日一上朝,今天殿上之议实关军国重事,故而王安石这位平章军国重事会到场。但上一次曾布自请留对,却是选在了王安石正常上朝的那一天。如果换做是前一天,或是后一天,或许他就能顺利地沟通皇后,将韩冈和吕惠卿给弄回来了。
  现如今,王安石那边有了防备,就是皇后留曾布问对,打好了草稿,他也能通过知制诰给封驳回来。其实是坏了大事。
  今日又选择当面与王安石相争,曾布的本心究竟是想召回韩冈,还是示好皇后,加强自己的地位,章惇差不多已经确认了他的用心。挑拨韩冈与他岳父的关系,让双方势不两立,不论最后谁赢,他曾布总能得利。
  真的是让人烦。章惇忍不住回想起当年执掌一方军政的时候,坐言起行,马背上签发军令,绝不似如今一般恹恹惹人睡。
  注1:尽管早在唐代,中国就有人认识到酿造葡萄酒不用加酒曲,可以自然发酵。北宋的《证类本草》也有“葡萄作酒法,总收取子汁酿之,自成酒”。但北宋的另一本专业酿酒专著《北山酒经》中,却依然在酿造葡萄酒的过程中加入酒曲。
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八)
  薛向瞥了章惇一眼,判枢密院事脸上的厌烦并没有遮掩。
  他试探地说着:“王介甫一心阻气学于京外,不欲其扰乱视听,以免教坏了太子。曾子宣借机取利,真要说起来,还是落在王介甫的头上。可惜了韩玉昆……”
  薛向说得很轻巧,他虽有许多地方与韩冈有共同利益,但为韩冈与新党为敌,薛向并不愿意。王安石对他也是有知遇之恩的。
  现在朝中的情况也如此,真心愿为韩冈出头的重臣找不到一个。既然宰辅们都无意为其回京出力,韩冈远在河东也只能徒唤奈何。在薛向看来,除非再有一个类似种痘法的神方,否则想要回京当真如同登天。
  章惇果然转移话题:“京宿轨道的事现下怎么说了。”
  “等钱粮拨下来呢。”薛向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要不是打仗,平行于汴水的轨道早就建成了,至少到南京应天府【商丘】的那一段肯定能建成。可惜一场大战下来,不仅是预定的钱粮,就连材料和匠师都一并去了代州。现如今若还要修筑,只能等朝廷有钱了再说。
  “朝廷要加铸两百五十万贯铜铁钱,还有今年的夏税秋税,应该能帮着把京宿轨道的摊子先铺起来。这不是一年能完工的,先开工了再说。”
  今年朝廷财计入不敷出是铁定了的。大战之后,三司账簿上的窟窿大得让人夜不能寐。
  可皇帝的病情依然故我,手指能动,却还是不能说话,说不准哪天就龙驭宾天了。当太子登基,要给群臣、三军的赏赐,国库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得起。
  这些天来,薛向不止一次暗自庆幸早早地与三司脱离了干系。现如今增铸的二百五十万贯新钱不过是杯水车薪,不知要几年才能把亏空给补上。如果再有人拖后腿的话,那就不是补亏空的问题了。
  “子厚当也听说了吧。洛阳那边早有议论,说朝廷新铸大钱、铁钱,是以生民膏血济财计,这么一闹,阜财监的百万贯能不能指望,还真得两说。”
  “不过是义利之辩,老生常谈罢了。”章惇不以为意,当年新法初行,就为义利相辩多日,王安石和司马光都写了文章。现在新学独树一帜,旧党中人怎么蹦跶都没用了。
  朝廷为解财计困厄,鼓铸大钱。当十钱是否铸造,朝堂上计议未定,但折五钱则又定下要增铸百万贯,另外还有一百五十万贯的折二铁钱。其中铁钱两分在蜀中,三分在关西,剩下的一半则是在河东的钱监铸造。至于折五钱,则放在了洛阳阜财监。
  这就是为什么洛阳旧党元老们,又开始闹腾的缘故。近在咫尺的把柄,怎么能放过?
  但不铸钱又能如何?今日铜贵钱贱,多少不法之徒熔钱取铜,用以制造铜器贩卖。还有不法海商,将大宋的钱币一船船地运往国外。而同样严重的,更有千年以来的窖藏传统,让许多铜料在冶炼、铸造之后又回到了地底。
  不铸钱,市面上的钱币会越来越少不说,朝廷也无法填补收支之间的巨大亏空。可铸钱,若是以铜质的小平钱和折二钱为主,就又是桩亏本买卖。所以只有铸大钱,铸铁钱,才能保证朝廷的收益。所以西京的反对声,不过是不甘失败者的叵测居心罢了。
  章惇不屑地哼了一声,当先跨进枢密院的大门。钱粮俱足,朝堂安稳,两府各安其分,那么西京再怎么折腾,也是无用功。
  不过这样的情况下,韩冈和吕惠卿就要继续失望了。两府中表面上似有纷争,实际上却是有志一同,他们只能等待日后的机会了。章惇纵然为韩冈抱不平,可也不愿与王安石正面冲突。
  “自家事,自家解决,外人插手不便。”
  章惇心中为自己做着辩解,却无法自欺欺人地摇头苦笑。对韩冈,终究是有愧的。眼角的余光接收到了薛向投来的眼神,也不知这老狐狸看透了多少。
  “枢密、枢副。”一名小吏匆匆而来,递上一页纸,“这是韩枢副新奏章的抄本,通进银台司刚刚送来的。”
  ……
  “曾大参、李中丞演得一场好戏啊。”
  蔡确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完全不顾宰相的仪态。念着两名同僚的官名,话语中满是讽刺的味道。曾布脸上一闪而逝的得意他看到了,曾布变得轻快的脚步他也看到了,他到底什么时候跟韩琦的侄女婿勾搭上的?
  “子华相公说什么了吗?和叔。”他抬头看着肃然而立的邢恕。
  “韩相公从崇政殿回来后,就感觉有些累了,刚去歇息了。”
  “哦,是吗?”
  邢恕是韩绛的人,至少明面上如此。
  是韩维向蔡确推荐了邢恕,然后邢恕便成为了检正中书孔目房公事。这是邢恕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都堂之中的理由。而蔡确之所以用邢恕,在外界看来是因为韩绛、韩维对他的恩德。
  从情理上说,韩绛是蔡确的恩主。蔡确十年前能进京为官,还是多亏了当时宣抚陕西的韩绛将他推荐给了时任开封知府的韩维。至少在人前,蔡确对韩绛、韩维乃至灵寿韩家都保持着足够的尊敬。
  韩绛本身任命的,加上蔡确奉承其意而任用的,韩绛在中书门下的控制力,按理说其实不在王安石之下。但实质上,年事已高、比王安石还要年长多岁的韩绛并不怎么理事,大事王安石做主,余事交由蔡确等人自决,他多是签押盖印而已。蔡确也是随口一问。
  “不过……”邢恕又道,“韩相公还是说了一句‘该走了’。”
  “‘该走了’?确实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蔡确沉吟了一下,问邢恕:“和叔,依你之见,子华相公说的是谁?”
  “邢恕不知。不过不像是说自己。或许是吕、韩二枢密吧。比如韩枢密,他若敢下狠心,完全可以挂冠而去。辞了河东制置使、枢密副使二职,谁还能让他留在河东?以前又不是没做过。”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时过境迁了啊。辞官?哪有那么简单。”蔡确摇头:“西府副二,辅弼重臣,就算请辞也不可能一请即允。韩冈的辞表就算皇后批下来,知制诰也能给驳回来。一句礼数太轻,非待遇功臣之法。皇后都没话可说。”
  “相公说的是。”邢恕躬了躬腰,在都堂内,他的礼数总是很周全,“难道说,王平章今天又挡了韩枢密的道?”
  “翁婿家底事,外人掺和不得。既然介甫平章认定了不能让韩玉昆回来,那就由他好了,勿须我等外人多事。”
  这是好事。
  为了打压气学,甚至把吕惠卿都放弃了。蔡确不信吕惠卿心中对此没有怨言。要是吕惠卿、韩冈同时与王安石分道扬镳,那真的是有乐子看了。
  蔡确暧昧地笑着:“荀卿言先圣诛少正卯事,道途不和,便势同冰炭。或谓其不然。如今看王、韩翁婿,谁能说荀卿污毁先圣?”
  邢恕也叹道:“昔年恕读史,尝观郑玄忌马融、群儒憎颖达二事,嗤之以鼻。谓饱学宿儒,纵好名亦不致此。今日回头再看,古人诚不我欺,信之也!信之也!”
  “此二事,一在汉晋,一在隋唐,如今又有王安石、韩冈翁婿俩,倒是给补上了。”
  郑玄师从马融,三年学成辞归,马融忌其日后声名越己,遣家将追杀;隋炀帝慕石渠阁、白虎观旧事,召天下群儒共论经典,孔颖达年最少,却独占鳌头,为诸宿儒所嫉恨,以刺客谋刺之。这两件事,有人说真,有人说假,至今尚无定论。倒是孔子诛少正卯,否认的却不多见。
  “可惜了吕枢密,无妄之灾啊。”
  “那是他自招由。”蔡确对吕惠卿没有一点好感,不仅仅是因为争权夺利的缘故。从性格上,蔡确也与吕惠卿如同冰炭。
  幸好王安石对他的好女婿顾忌太多。也许一开始并没有想闹到今天的地步,可是到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只要王安石还压着韩冈,朝中就没人能帮他松脱开来,就是皇后都只能干瞪眼。而韩冈无法回京的情况下,皇后也绝不会允许吕惠卿回京。
  这已经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让蔡确看得心花怒放的死结。
  蔡确很期盼看到韩冈气得大骂王安石是奸臣的模样,也很期待吕惠卿与王安石分道扬镳的那一天。
  想想就觉得有趣。
  实在是太有趣了。
  “相公。”一名身穿红袍的亲随匆匆进了厅来,附耳对蔡确说了几句。
  ……
  曾布只有独处时才会露出笑容。
  让吕惠卿与王安石反目成仇,让韩冈与王安石嫌隙更深,让皇后更加敌视王安石,这已经是一石三鸟了。
  而且还要加上吕、韩不得不久留外路。
  一石四鸟!
  至于卖好韩冈,曾布从来没有奢望过,那不是可欺之以方的君子,而是最善伪装的狡诈之人。
  曾布倒是不担心,他所做的仅仅是因势利导,根源还在王安石身上。
  站在院中,眺望着大庆殿殿顶之上,在阳光下璀璨夺目的琉璃瓦,曾布脸上的笑意更甚。
  想让他来掺沙子,这几天的作为,当没有辜负官家的一份心意吧。
  “大参。”一名书办在院门前小心的打着招呼,然后悄步走了进来。
  ……
  只要王安石还在任上,韩冈就别想回来。
  而只要天子还有一息尚存,王安石的平章一职,就没人能动摇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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