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7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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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顼将韩冈举荐和重用过的将领们纷纷调离前线,换来了一批“老成稳重”之人。他们很好地完成了赵顼的任务,没有挑起边界事端,更清除了韩冈对河东边界的影响力。变成了今日的结果,韩冈自然不会将这个责任担在自己身上。
  “现在岂是争论是谁的责任的时候?!”王安石焦躁道,“太原府的兵马呢?!”
  薛向立刻回答:“太原府的主力刚刚去了河北,现在应该到了真定府。如果要召回,他们从井陉赶回来,至少要五天。”
  太行八陉,从北至南,分别是军都陉、蒲阴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和轵关陉。
  其中最北面的军都陉、蒲阴陉皆属于辽国,也就是后世有名的居庸、紫荆二关皆在辽人手中。
  南面一点的飞狐陉,则宋辽两家各居其半。辽人据其东,为应州、蔚州,大宋据其西,即为代州。以瓶形寨——也就是后世的平型关——为界。
  至于轵关陉、太行陉和白陉,那是河东连接中原的要道。作为联通河北、河东的战略通道,其实只有井陉和滏口陉一北一南的两条路。
  从太原府至真定府的井陉,眼下是最为重要的道路——这井陉即是娘子关的所在,不过现在的名字叫做承天军寨。河东派往河北的援兵,就是走的这条路。
  “麟府的兵马如何?”
  “不用想河外之地的兵马了。雁门关既然被攻,北虏的目标又是太原,麟府军和胜州的兵马肯定会受到北虏的牵制,不可能腾出太多的人马来救援。”
  向皇后慌了,没了麟府的援军,仗可怎么打:“这……这如何是好!?”
  “太原不失,河东无忧。”韩冈立刻说道,皇后六神无主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薛向也接口:“河东形胜之地,丢了代州,也不是灭顶之灾。先行保住太原,北虏便南下不得。出援的兵马解决了河北之敌,回师夺回代州也不在话下。”
  向皇后吃惊不小:“去河北的兵马不用调回来?!”
  “来回奔波几百里,其间劳而无功,那两万多兵马就是调回来也没力气和士气打仗了。”章惇强调道:“解决入寇河北的北虏才是重中之重!”
  “那太原能不能守得住?”
  关键的节点便是在太原。对照着沙盘,就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向皇后,也知道太原到底有多重要。太原西南连接关中,向南便是中原,东面有井陉道通河北,北面便是代州。
  河东地理,就是从南到北一连串的盆地所组成。即便雁门关失陷的现在,只要太原能守得住,那么局面就不会落到最坏的境地。可万一失陷了,那么……
  “殿下勿须担忧。太原乃是当世坚城,不会那么容易被攻破。”韩冈说着违心的话,安慰着皇后。
  现如今的太原城,可不是唐时的仅次于长安、洛阳的北方名城,北汉灭亡后,太宗皇帝烧了那座方圆二十四里,人口数十万的雄城,迁址重建。如今的太原城,里面是一条条断头路,几乎没有易于通行的十字通衢,整座城池的修建目标是防止后世叛贼据城叛乱,防御的目的是防内而不防外。虽然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太原城依然是天下有数的大城,可惜其防御能力还不一定能比得上一座普通的县城。
  向皇后听出了韩冈话中的言不由衷,无力地一声叹,“王克臣可能守得住太原?”
  众皆沉默。如果是空泛的问一句太原是否可守,还能学韩冈那般敷衍一下,但具体到人,谁也不敢打包票。
  现任知太原府是王克臣,同时也是河东路经略使。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臣子,仅仅是身份不低,并没有多少值得让人期待的地方。
  王克臣的儿子王师约是驸马都尉,尚了徐国公主,乃是当今天子的亲妹夫——徐国公主并非高太后所生,并不是太受看重。不过终究还是天家儿女,王克臣的地位自是非同一般。
  能与皇家结亲,必然是勋贵世家出身。王克臣的曾祖是国初名将王审琦,对太祖有翊戴之功。其祖王承衍更是太祖皇帝的女婿,作为太祖皇帝曾外孙的王克臣当然是标准的世家子弟。而且他还考中了进士,在勋贵中算是很出色的人才了。
  他的能力并不算差,在京东任职的时候,曾经在一次洪灾中惊醒地提前整修河防,拯救了满城百姓。可说多出众也算不上,比起一干名臣来,还是有不小的距离。只是在皇帝而言,他比韩冈要听话得多,而且祖父和儿子都是驸马,与天家关系极深,作为自家人也更得信任。
  但要谈到王克臣能不能应对眼前的局面,殿中君臣十几人没一人看好他。朝野上下,也不会对他有一分半点的信心。而且知太原府的责任并不仅仅是太原。
  没真正领过兵,手下又没有良将,河外援军很可能会被牵制住,麾下精兵更是刚刚被派去了河北,一时间赶不回来——按章惇的说法,甚至是不能调回——河东的局势已是坏得无以复加,想要王克臣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回天之力,未免太过苛求人了。王克臣他本人,也在方才送到的八百里加急中,附带了求援的奏表,半点也不能让人放心地将河东的安危交托于他。
  想要挽回现在的败局,数遍朝中,有这等能力的,其实并没有几位。眼下在殿上,最合适的也唯有一人。
  向皇后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是同宰辅们一起望着殿中的那名深得她信任的年轻臣子。
  在她而言,药王弟子坐镇京城,儿子的健康就能有所保证。只是儿子很重要,但国家安危更重要。而且这个坏消息还得瞒着天子,以免病情加重,这就决定了必须尽快解决入寇河东的北虏。
  成了众望所归的焦点,韩冈暗暗一叹,说不得,这一回又要去河东走一遭了。
  只是再过两天,就是太子正式出阁读书,连仪式都已经准备妥当。要是自个儿去河东这么一耽搁,王安石和程颢那边可就要抢个先手了。
  这番心思一闪而过,韩冈仍没有多作犹豫,孰轻孰重他还是拎得清。上前一步,韩冈对着向皇后拱手道:“臣韩冈,愿为殿下分忧!”
第三十一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二十五)
  韩冈自请缨,殿上君臣都松了口气。
  世所共知,韩冈在河东声隆望重,功勋累累。甚至不用等到他抵达河东就任,只要将他将至河东的消息传过去,人心立刻就能给他安定下来。而京城之中的民心,也同样能安定下来。
  ——有良臣守边,国中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向皇后急声吩咐身边人:“宋用臣,你去玉堂传诏,命蒲宗孟速速起草韩学士的任命,安抚河东并总管河东兵马。”
  “不可!韩冈为安抚则误大事!”蔡确突地跳了出来,大声反对,“安抚河东必为太原知府,如今军情紧急,岂有余暇顾及政事?且任命一下,王克臣恨不能立刻交接,如何会安心署理军政?韩冈决不可代为安抚。”
  蔡确的话说得在理,韩冈重为安抚使的消息一到,王克臣就可能会立刻整理行装,太原军民看到之后会怎么想?或许王克臣有名臣风范,但谁敢冒这个风险?而蔡确话中的另一层用意,殿中更是都听明白了,向皇后也不例外。
  “……宣抚河东如何?”向皇后缓声问道。
  “正该如此!”蔡确肯定地点头,“非此不足以稳定河东,统御一路将帅兵马。”
  “只是宣抚使应该要两府中人吧?”向皇后问得明确了。
  韩绛十年前宣抚陕西、河东两路时,他是东府第一的昭文相,吕惠卿现如今宣抚陕西一路,则为西府之长。
  想要担任扶绥边境、宣布威灵、统兵征伐、安内攘外的宣抚使,无论是翰林学士,还是单纯的资政殿学士,都是不够资格的。
  “韩冈当为枢密副使。”蔡确说道。
  “相公说得有理!”向皇后点点头,肯定蔡确的意见后,方才征求其他宰辅的看法:“诸卿可有何意见?”
  两府之中自是无人反对。
  韩冈早就该入两府了。参知政事辞了,枢密副使推了,日日参与崇政殿之会,世人都是视其为不挂名的宰辅,两府之中也视若平常,到了这时候,哪里还会有反对的意见。
  “平章呢?”她又问向王安石。
  王安石默不吭声。他是韩冈的岳父,不便点头,但他也不会反对。都这时候了,就没必要再自清,反正人人都知道,他的女婿跟他不是一条心。
  章惇则多看了蔡确两眼,也不知这位宰相是在示恩韩冈,还是在讨好皇后,或者兼而有之?
  最后皇后方才回顾韩冈:“学士,且为国家计,这一回可不能再推托了。”
  “为君分忧,臣不敢辞。”韩冈躬身行礼。
  危急关头,临危受命,倒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不过执政之位,还要皇后求着才肯做,说起来这排场也大得惊人了。
  “那就好!那就好!”向皇后点头连声,声音中也多了几许喜意。
  “不过天子那边……”韩绛的话没说下去,但谁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为臣者当以忠直敢言为上,只是天子玉体违和……”蔡确同样欲言又止。
  “吾知道,河东的事自当先瞒着官家。等学士赶走了辽兵再提不迟……一切以官家身体为重。”
  “殿下所言极是,当以官家御体为重。”韩绛领头奉承。
  虽然这么一来,日后肯定会让皇帝和皇后生了嫌隙,不过宰辅之中没安好心的可是大多数,对他们来说,皇帝和皇后生了嫌隙并不是多坏的结果。而且阏塞天子耳目的手段,有一就有二,现在的确是为了天子的身体着想,可日后渐渐就会变成另一种情况。所谓防微杜渐,怕的就是从小事渐渐发展。皇后若能压制住总是不肯安心养病的皇帝,绝不会是一件坏事。
  确定了援救河东的人选,向皇后便问韩冈:“韩学士,不知这一回到底有几分成算?”
  “只要臣到了太原,敢以阖家老小担保太原不失。”韩冈轻松地笑了一笑,“而且眼下是春天,一冬天战马能掉了几十斤膘,不养一养就赶着上阵,能死一大半去。殿下其实不用太担心。”
  韩冈的自信感染了皇后,让她放心下来。
  “那么学士还有什么要求?钱粮、兵械和兵马都尽管提。”想了想,她又说道:“出战不能没有兵马。西军正好歇下来,学士可在其中拈选精锐,调其北上。”
  “西军调来无用。刚刚才打过一仗,缓急间派不上用场。”韩冈缓慢而坚定地摇头否决,“大宋承受不起再一个高粱河之败!”
  “兴灵一仗打过,耗尽了西军的气力,必须要有一个大的休整期才能恢复如初,这不是一封诏书就能把兵马调到千里之外的。而且战功的赏赐还没发……确切地说,兴灵之役到底是功是罪还没下定论,如何调兵遣将?”
  太宗赵光义惨败于高粱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平灭北汉的功赏没有及时发下,使得军心不济;剩下一部分原因,就是刚刚结束了北汉之战,就调兵东行,攻打幽州。战略上有突然性,可就没考虑到军队的承受能力。
  这一惨痛的教训尽人皆知,两府中人不需要韩冈多做解释。只是向皇后还有些懵懵懂懂,她对旧日战例不甚了了。韩冈不得不费了一番口舌来解释,并顺势将自己的想法和计划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
  “魏泽该死!”
  在殿上章惇还要压制自己的心情,回到了枢密院,便没了那么多顾忌。破口大骂着顶替了刘舜卿的州官,“调走了一条大虫,本以为换上的好歹是条狗,谁想到竟然是头猪!”
  章惇的话,让韩冈觉得莫名耳熟。他是跟着章惇、薛向一起回来的,方才在殿上已经定下了以枢密副使宣抚河东,虽还没有宣麻,可也算是西府中人了。
  “这不是很正常吗?一朝君,一朝臣。府君换了,下面的将校还能安稳做着事?人心散了啊!”韩冈倒不在乎在章惇、薛向面前,说几句悖逆的话。其实这话也没什么,反而是拉近关系的手段。
  “玉昆。”章惇觉得韩冈话中有话,“你可是事先知道了河东的内情?”
  “好歹韩冈也曾安抚河东,旧属不在少数。天子派去河东北界的人选倒行逆施,自然有人会求到我门下,也少不了抱怨。”韩冈摊摊手,“但我又能说什么?”
  以代州知州魏泽为首那几位调去河东时,必然是得了赵顼的嘱咐。既然是秉承天子之意,又有什么不敢做的?前任有功却左迁,他们到任后自然一切都会反着来。为了讨好天子,去找刘舜卿和秦怀信的差错也不在话下,甚至两人留下来一众亲信,也都成了打压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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