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7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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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苏颂跟自己走得很近,又有姻亲。但他的年纪已长,在两府中做不了几年,完全没有章惇那般让人担心。且即便他不是赵顼心目中的第一人选,可因为近于气学,只要韩冈这边辞位,苏颂绝对是个最佳的替代选择,必然能得到韩冈全心全意地支持。
  “籍贯啊……”苏颂对韩冈在这里犯糊涂有些惊讶,“玉昆,你不觉得两府中南人太多了一点吗?”
  韩冈眨了眨眼睛,随即恍然。不比后世,如今地域之别,其实被看得极重。
  南人不可为宰相,世传是太祖皇帝所说。而寇准知贡举,据传也曾经将南方士子大加删落,还说又夺南人一状元。到了王安石主持变法,司马光好像也拿他的籍贯说过事。而起新旧两党中,籍贯之分也十分明显。北人多旧党,南人则多隶新党。
  眼下两府之中,天子大用新党,所以南人成了主流。章惇福建人,吕惠卿福建人,蔡确福建人,王安石江西人,曾布江西人,薛向、郭逵是另类可以不计,韩缜倒是河北的,有名的灵寿韩,可他眼下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若是按照这一张名单定下了两府人事,再加一个福建籍的苏颂,两府之中北方人的比例的确是低过头了,而福建籍的宰执数目也未免太高了一点。
  那么再接下来,就不再是新旧党争,而是南北之争了。情况反而会比之前更麻烦,天子稳定朝纲的心意也不可能达成。
  不能身登两府,苏颂却毫无芥蒂地对韩冈笑道,“所以愚兄不可能入两府,之前也没有提乡贯淮南滁州的张璪,但玉昆,你可是北人啊。”
  韩冈现籍关西,祖籍京东,当然是标准的北方人,但他不愿意凑热闹,摇摇头,继续喝酒吃菜。
  苏颂却道:“不管玉昆你愿与不愿,只看你的身份、籍贯,天子不会落下你。”
  “为什么不可能是韩子华【韩绛】替代?”
  “说不定真的会有他。你一个,再加韩子华,就算韩玉汝不得不离开,也说得过去了。”苏颂看着手上的酒杯,“新旧两党处置完毕,现在天子应该想到籍贯了。”
  要想平衡南北,必然要有个北人宰相。韩缜的政治倾向并不是新党,他是不可能被提到宰相位置上的,那只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根本坐不稳位置。维持现在的参知政事已经很勉强了。而韩绛现在却成了最合适的人选。而韩冈身份特殊,还是太子师,宰相之位不可能给他,可做参知政事或是枢密副使也能有足够的影响力。
  小半刻后,拜韩绛为宰相的诏书出来了,而韩冈为枢密副使的诏书也只隔了两刻钟。
  一切尽如所料。
  “糟了,家里没人啊,别糊里糊涂地接下来。”韩冈虽是这么说,身子却动也没动,倒是开玩笑的意思居多。
  苏颂也没催韩冈,这本来就是笑话,“拜除的诏书当会留到了明天的官衙中宣读。”
  但片刻之后,韩冈和苏颂都跳了起来。石得一竟然背着个黄绫包裹带着十几名班直,找到了西十字大街横巷里这间不起眼的小酒店中来。
  “好个皇城司!”韩冈和苏颂的眼神中隐隐闪过怒意。连重臣都敢派人跟踪,改日揪住几个不长眼的,好好敲打一番!
  但现在两人都不可能发作,只能出店到了院子里,小小的院落挤满了韩冈和苏颂的随从,根本就不是受诏的地方。
  幸而拜除执政,不可能在小酒店里完成。石得一先满脸堆笑的向韩冈道了喜,然后就催促他快快回府接诏。韩冈摇头,辞而不受,三句两句就将石得一打发走了。
  石得一走时倒也不以为意,宰执的任命,受命者肯定是要做作一番的。
  一名受清凉伞的相公差点就在他家的院子里接了诏,躲在厨房里的店主一家已经有人吓得昏过去了。韩家的一名元随不耐烦,过去泼了两瓢凉水将他弄醒,让人继续上菜。
  韩冈和苏颂重新坐定下来,苏颂笑问道:“玉昆,你现在还不想做吗?”
  “我可不凑热闹!”韩冈摇摇头,他坚持着。
  但接下来的消息让他眉头皱了起来。
  或许是感受到了韩冈拒绝时的决绝,新一份诏书出来了,却不是有关两府的——程颢为资善堂说书,王安石为资善堂翊善。
  说书和翊善都是资善堂的讲读官,与韩冈同为太子师。这两人,一个与韩冈有半师之谊,一个更是韩冈的岳父,平章军国重事。无论哪一个,都能在资善堂里压韩冈一头。
  韩冈叹了一声,天子终究还是要压着自己。
  “玉昆,枢密副使,你还不接吗?”苏颂语气沉沉地说道。
  一抹嘲讽的笑意浮现在韩冈脸上:“天子以为小弟不担任枢密副使,就压不下新学洛学吗?”他的眼神转利,“若说新学、洛学,乃至其他学派,都是师长建个房子,然后学生们在里面叠床架铺。但气学不同,是一代更胜一代,后人学习前人经验,改正前人的错误,一步步向前。哪个能走得更远,站得更高,还用说吗?!”
  对韩冈而言,《自然》期刊的意义,可比枢密副使重要得多,在刚起步时,他并不打算分心。何况一张清凉伞乃是自家物,迟早到手,有必要向皇帝低这个头?
  不干就是不干!
  而且皇帝的算盘,可不一定打得响。有些事,不是他把握得了的。
  韩冈笑容中的自信,真实无虚。
第二十九章
浮生迫岁期行旅(一)
  凌晨时弥漫在城中的寒雾,被腾起在半空中的太阳驱散了大半,可阳光照上身时,暖意还是没有感受到多少。
  已经是腊月初,天寒地冻,比半个月前更冷了三分。晴空万里的日子,河中的冰层却又更厚了三分。城内的许多水井都冻住了,提不出水来。只有少许用蜀中凿井法凿出的深井,靠着地下深处地气尚暖,还有净水提供。
  街边卖洗脸水的摊子上,一名小贩正吆喝着,身周热气蒸腾,水雾弥漫。生意倒是很好。五六个妇人、小子正提着桶在摊前排队。冬天的时候,洗脸水的生意总是最好。市井中许多人家懒得升灶化冰,干脆买水洗脸,然后出外吃早饭。
  今天早上,新任的侍御史租的官宅里的水井同样被冻上了,出来时赶得急,也是不得不向外面买了洗脸水来洗脸。
  在福建时,甚至是开封以外的其他地方,都不会有人能想到洗脸水也能拿出来卖,只有民风习逸成惰的京城,才能看到这样的行当。
  “元长!”
  来自身后的呼唤让蔡京从街边的摊贩上收回目光,回头看时,一名身着青袍的官员正骑着马过来,向自己招着手,惹得周围市民纷纷看了过来。
  蔡京冷起脸,待那人勒住马,便冲他喝道:“强渊明,喧哗市井,惊扰百姓,今日你犯在我手上,等着被参劾吧。少不了你的罚铜治罪!”
  强渊明被吓得不轻,连连拱手,“小的知罪,甘愿受罚。只是敢问,一天的俸禄有找吗?”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蔡京板着脸呵斥着:“好歹清风楼的一张席面!”
  “请客可以,小弟也当请客。莫说清风楼,状元楼也成啊!不过元度来不来,小弟可是要好好谢谢他。”强渊明嘻嘻笑道,“当然,还要巴结一下元长你这位台端,小弟俸禄微薄,可要少罚几个大钱。”
  “这台端做得殊无味。”蔡京却不开玩笑了,苦笑起来:“昨天你没看到,李邦直一来便给人下马威,还不知日后怎么说呢?”
  “且不看,元长你在王相公和韩三资政那边都能说得上话,何惧他李清臣?韩魏王的侄女婿,要不是天子钦点,哪里能坐得上台长之位?”
  蔡京笑笑,摇头不言。只是他私心里还是在叹息自己的资历,否则这一回就该是侍御史知杂事了。若是能做到御史中丞的副手,过两年去知谏院,再过几年升御史中丞,都是有先例在的。
  可惜他现在只是别称台端的侍御史,主掌台院。虽然是乌台三院台院、殿院、察院中最高位的台院,终究还是比不上御史中丞的副手,有一条巨大的鸿沟,需要三五年的时间去跨越的鸿沟。如今次般连跳两级的运气,很难再有第二回。
  监察御史的人选,照例是由翰林学士、御史中丞和侍御史知杂事三方举荐,然后让天子从中挑选,两府插手不得。不过宰执们要想在御史台里安插人手还是很容易,翰林学士和乌台长、副,都不可能是油盐不进的人。
  台谏官可以指斥两府,两府宰执谁控制了台谏,谁就立于不败之地。现如今台谏空了大半,赶在韩绛、吕惠卿、曾布进京之前,这些缺额便被剩余宰执早早瓜分殆尽。
  除了李清臣是天子钦点——他这位判太常礼院在郊祀前后的表现还算不错——其余人选,背后都有两府宰执身影。
  蔡卞是王安石的学生,又在国子监中宣讲新学多年,如果没有蔡京的话,他进御史台不会有任何阻力。可是现在必须避亲嫌,所以蔡卞向王安石推荐了关系甚好的强渊明——其实蔡确和蔡京也有亲,蔡京的曾祖父和蔡确的曾祖父是兄弟,正好是五服中亲缘最远的缌麻亲。蔡京之前为御史时,曾在天子面前供述,赵顼没当回事,诏不问。所以到了这一次蔡确升宰相、蔡京晋侍御史时,倒是方便了,直接过关。
  正在前面街口等着两人的赵挺之,他也被人推荐入乌台。不过私下里走的门路不是王安石,而是蔡确。
  不过蔡京和强渊明过去的时候,赵挺之却在望着别的地方,并没有看着两人。
  蔡京骑马过去:“正夫,在看什么?”
  赵挺之回头一看,见是蔡京和强渊明,先打了个招呼,然后冲南门方向努努嘴。蔡京和强渊明转头看过去,只看见一票人马往南门去,浩浩荡荡的队伍有上百人之多,里面还多是朱衣的元随。
  “蔡相公?还是王相公?”强渊明立刻问道。
  只有宰相和枢密使才有如此规模的元随队伍。吕公著和王珪都已请辞,尽管还没批准,但他们出门后也不会再张着旗牌,带着元随。现如今的京城,也就新上任的蔡确和王安石,能有这般人数的随行人员。
  “当是王相公吧。”蔡京道,“蔡子正今日文德殿上押班,初上任不可能告假。”
  “是王相公,还有韩三资政。”赵挺之尤望着远处的队伍,目光中满是欣羡之色,“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元长你知道吗?”强渊明问着蔡京。
  “是来送人吧。”蔡京的确知道,“直舍人院的王安礼避嫌出外,前几天堂除他去江宁府任知府。”
  “王相公自清得过分了。”赵挺之闻言摇摇头,“平章重事又不理庶务。”
  “京师嫌疑地啊!”蔡京轻声一叹,又道:“而且王安礼又是跟苏子瞻一般行事不谨的性子,留在京城中徒惹人议论,早点出外也免得为人攻劾。”
  “行事不谨?”强渊明道,“小弟只闻说他治衙有政声。之前曾有言或会代钱大府为开封知府。”
  “不是传言,是真事。”蔡京道,“前几天翰林学士蒲宗孟论钱藻青城行宫郊祀前毁损之罪——这是恨钱藻不死——然后皇后就有意让王安礼接任,不过给王相公拒绝了,之后又以亲嫌奏请让其出外。”
  “就因为他行事不谨?”
  “可不是这么简单。前些日子……也就是冬至前,台中就有要弹劾他的说法,不过给耽搁了。现在还不让他出外,过些日子,小弟说不定都要上本了。”蔡京对两名同年好友笑了笑,“大臣狎妓,王安礼他做的是最肆无忌惮的,甜水巷中依红偎翠、放荡形骸都少不了他。这还算不上大事,真正能拿出来论事的,一个是他知润州时,曾私致仕官刁约家侍婢,刁约死后又以主丧为名,诱略其婢女二人,另一个就是王平甫【王安国】刚满丧期新满,他便招妓饮宴。只为这两件事,王相公那边就饶不了他。”
  强渊明吃惊道:“元长连这些都知道?”
  “御史风闻奏事,若是耳目不灵,问题可就大了。”
  “……多谢元长提点。”赵挺之向蔡京拱了拱手。
  “也是小弟多嘴,进了乌台时间长了,自然会有有心人私下走报的。不必太过担心。”蔡京笑笑,又向南望过去,“不过韩三资政怎么也出来给王安礼送行了,两边来往听说可不多。他不是王相公,五日一上朝,庶务全不理。”
  “怕是避白麻吧?”赵挺之笑道。
  “张横渠的谥号交给太常礼院议了,《自然》期刊批了,千里镜的禁令也改了条文,可以说是弛禁了。可这韩资政还是看不起区区一个枢密副使啊!”强渊明的话中有着浓浓的酸味。
  酸味是当然的,韩冈的行为让蔡京心里也是犯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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