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7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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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顼此时沉睡未醒,但脸色看着还不错,让她放心了一些。从内殿中出来,向皇后在御书房中坐下一开口就是司马光:“给司马宫师送些药过去,过几天就让他回洛阳!”
  “奴婢知道了。”以司马光今天在殿上的表现,只让他回洛阳已经是很宽厚的待遇了,赐些药物也算是让这位老臣面子上能过得去,宋用臣应声后低头又问:“圣人,给司马宫师送什么药?”
  “韩学士之前给雍王开的是什么药方?”向皇后冷着脸说道,“就给司马光送一模一样的过去!”
  宋用臣没动弹,他的脚沉得像灌了铅。皇后竟然对司马光厌弃到了这一步!
  “怎么?没听明白?!”向皇后见使唤不动宋用臣,顿时柳眉倒竖,声调高了八度。今天在殿上,她已经受够了大臣们的气,想不到现在连一名阉人都使唤不动了。
  宋用臣连忙跪了下来,脸贴着地上的金砖,俯首帖耳,急声道:“圣人!好歹也要顾全一下太子的体面吧。司马光是太子太师。他本人虽不足论,但如此待遇东宫之师,传将出去,岂不是让世人觉得太子不尊师道?实是有累太子名声啊!”
  向皇后冷眼瞪着宋用臣。背后传来的莫名刺痛让这名大貂珰汗水湿透了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向皇后缓了口:“那就照规矩来好了,寻常给几位相公赐的什么药,就给司马光送什么药去。”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宋用臣连忙起身,倒退着出了殿。
  宋用臣退下去了。向皇后仍是面如寒霜,犹自怏怏不快。喝了一口饮子,稍稍压住了心头火,又想起了在殿上的事。随即点起了勾当皇城司的石得一:“石得一,王中正现在在哪里?”
  石得一道:“王观察现在应该在会通门那边。”
  “速去找他过来!”向皇后有事要问问王中正。
  王中正正在禁中宫城的南大门会通门处镇守。
  这些天来,他身为带御器械,与三衙中几位太尉配合着一同谨守宫掖。仗着不弱的名声和观察使一级的地位,让手底下的班直和禁军一个个老老实实,没有起来闹事。
  此时朝会上交锋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局势将会由此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到了这一步也算是看得分明了。
  所以当一名小黄门带着皇后懿旨来传召的时候,他便气定神闲地起身,然后又脚步轻快地往福宁殿处赶过去。
  能跟垂帘的皇后多接触,是王中正梦寐以求的事。可惜他官品已高,不方便常留于宫中。
  内侍的官阶在升到从八品的内东头供奉官之后,便到了顶。之后想要再往上升,只能转入武官序列——这其实也是为什么开国以来内侍往往能名正言顺地领兵上阵的法律依据。
  不过由此一来,控制内侍升迁的权力,便转入了政事堂和枢密院的手中。所以本朝的内侍不能为患的缘故便在此处——地位不高时,可以由宫中掌控,可地位一旦升格,便要受外廷牵制——这也是为了避免唐时阉人废立天子的局面。
  王中正都已经是正任的观察使,若是现在就死了,越两级追授节度使都有一半的可能。自然,王中正肯定不会拿性命去换一个节度使,他还想安安然然享受荣华富贵。当日后再有战事,他这位内侍中的第一名将,也肯定是要为君分忧的。
  只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有心进取的天子中风病倒之后,他这个以知兵闻名朝野的内宦名将,能不能得到皇后的认同,其实是很难说的一件事。要是皇后厌武喜文,治事保守,那他可就全无用武之地了,最好的情况,也只能是去期待日后太子秉政会改回当今天子的作风。
  快步来到了福宁殿,皇后就在外殿中的御书房里翻看着奏章。
  除了人不同以外,御书房中的摆设,都是王中正旧日所熟悉的一切……其实还是有一点区别的,御桌旁的白屏风,已经添了一块新的。旧的屏风上,大半幅面已写满了人名,有百十人之多——这些全都是赵顼看好,准备任用的低品臣僚,除了福宁殿书房这里,崇政殿那边还有一面。而新的屏风上,则只有寥寥数人的姓名。
  出乎王中正的意料,向皇后的召唤却是针对当年的开拓横山和广锐叛乱:“……记得王中正你当年是奉旨去的陕西,那时的情况,多多少少应该还知道一些吧?”
  王中正虽惊讶,但也不慌不忙。蔡确拿着当棍棒敲打司马光的那段旧事,方才他也回忆了起来。他慢慢地组织语言:“微臣的确就在陕西。当其时,庆州兵变,关中动荡。故微臣奉官家之命,赶往延州宣诏,召回罗兀城中的精锐去平叛。而韩学士,当时受宣抚陕西、河东两路的韩大观征辟,为宣抚司管勾伤病事,身在罗兀城中。”
  当年的陕西河东两路宣抚韩绛,眼下是以宰相的身份在外,得受观文殿大学士,故称之曰韩大观。但这位韩大观,向皇后多多少少知道他并不算称职。
  向皇后还记得十年前发生的那些事。当时的皇帝先是因为修筑罗兀城成功而欣喜不已,继而前方兵事不顺,就变得忧心忡忡。等到庆州叛乱的消息传来,京中一日三惊,皇帝也茶饭不思,日夜守在武英殿中看着沙盘。而后宫中,也同样是人心惶惶。
  那时的皇帝还年轻得很,登基才几年就开始主动攻向西夏了,但也是冒险得让人难以安心。从回忆中抽出思绪,向皇后继续听王中正说过去的故事。
  “那是罗兀城下西贼由西夏国相梁乙埋领兵,兵力几近十万。幸而城中良将强军云集,又有知兵如韩学士的文官辅弼,所以能从数倍于己的西贼眼皮下顺利撤出,甚至连伤兵也一个不落的都带了出来,城中资材粮秣全都烧光,只留一空城与西贼。”
  向皇后听得全神贯注,王中正可是当年那一战的当事人,说的虽然简略,但听着却有惊心动魄之感。
  “那一夜,微臣与韩学士、张总管领后军而行,西贼衔尾追来,却被我殿后的数千官军设伏大破之,一战斩首千余级。战后论功,韩学士的功劳,便只在主帅张玉、高永能之下,微臣也忝居其后。”
  “那是你的功劳。”向皇后道,“你一个内侍敢于殿后,没丢了官家的脸面,受赏是应该的。”
  王中正闻言登时满心欢喜,通过这个态度,他已经把握住了向皇后的想法。
  “一回到延州,从罗兀城回来的官军便立刻向咸阳赶去。这都是鄜延、环庆的两路精锐,能让天子安心的,也只有他们。”
  王中正不着痕迹地跳过了他自己回延州后就称病的那一段,继续说平叛的事。
  “仁宗以来,能兴兵据城的叛乱也就那么几次。贝州王则,保州韦贵,而后就是这庆州的吴逵。不过王则、韦贵,都是据城而守的守家之犬,叛后皆坐守城中,待死而已。唯有吴逵,破庆州后立刻南下,如狼似虎,锋锐难当。要不是在邠州有游师雄设伏阵斩劫吴逵出牢的首恶,打掉了叛军的锐气。准备过渭河的时候,又得当时的秦凤副总管,被任命为招捉使的燕达阻截于咸阳,长安恐其不保。”
  向皇后点了点头。这是司马光的运气,多亏了燕达和游师雄。
  燕达她是知道的,是她丈夫之前最看重的将领,年纪轻轻便担任了三衙管军,前些年尚在京任职的时候,轮班守卫宫掖,颇见过几面。
  游师雄这个名字虽然向皇后很陌生,可就在一个多时辰前,她在殿上才刚刚听人提起过,也正是她想向王中正征询旧事的原因之一:“听说游师雄是韩学士的同门?”
  “正是!不过他比韩冈投入横渠门下要早得多。游师雄,字景书,是治平二年的进士。在陕西文臣中,以知兵而著称。旧年邠州破贼,便是最好的例证。之后在缘边各路任职,也都有上佳的表现。”
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二十二)
  王中正对游师雄很了解,之前的伐夏之役,在秦凤路转运司的游师雄与他接触很多。
  “横渠门下一向文武双全。当年范文正守陕西,横渠先生便上书要取河湟为助力,可谓是远见卓识。后来兴学授徒,也多谈兵事。韩学士算是其中最拔尖的一个,游师雄却也是一流的人才。去岁伐夏,游师雄与王襄敏的次子王厚同为随军转运,多有功勋。微臣的那点功劳,也多亏了游师雄和王厚在后襄助之力。”
  向皇后对王中正的回答很满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至少还知道这两句。王中正虽然推重游师雄,但从方才的几段话中,也能看得出王中正对陕西的文官武将们的了解。
  她暗暗点头。难怪能领军南征北讨,号为禁中第一名将,秦翰也要瞠乎其后,这不是没有来由的。
  提起朱笔,在身边那面空白的屏风上写下了游师雄的名字,向皇后回过来又问王中正:“游师雄现在何处任官?”
  王中正发了一下怔,一般来说天子若是这么问,就肯定是想要提拔这个人了。只是游师雄现在可都是重臣一级了。
  “现下游师雄身在甘凉路。以右司谏、直宝文阁权发遣凉州,并领甘凉经略使兼兵马都总管二职。”王中正低头回道,他怕向皇后脸上挂不住,“甘凉乃是新复之地,自吐蕃大兴后,三百年不受中国管辖,至归义军兴起亦只能羁縻而已。必得能臣守之。游师雄在关西夙有威望,又有能力,功绩即显,故而破夏之后半年,官家便不问资序,将之破格提拔。”
  王中正的话有点啰嗦,向皇后听着感觉挺怪的。偏头想了想,觉得自己是明白了。这是王中正规劝自己不要立刻提拔游师雄,以免甘凉路不稳。
  她有着些许遗憾,感慨着,“想不到都是一路帅臣了。”
  垂帘以来,心思全都放在了朝堂上,连一路帅臣的姓名都没时间去了解,向皇后想想,觉得自己实在是浪费了太多时间在司马光这等人身上。
  再仔细想想,帅司、漕司、仓司、判司,天下各路四大监司的使臣,更是有大半不知道到底是谁。就算听说过姓名,也不知道他们过去有何功劳和过失,更不清楚他们的能力如何。而在各路监司之下,还有四百军州,两千多县,镇子更是无数。
  治国之难,她现在算是领会到了。
  “这也是官家的提拔。”王中正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官家乃是明主,故而用人都能各尽其分,用其所长。”
  “所以要镇之以静?”向皇后狐疑地看看王中正,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劝谏。
  心中怨怼之意油然而生。虽说这也是自家丈夫的意见,连王珪都用“使功不如使过”的理由放过了。可司马光之辈,却是想趁着自己还没有熟悉国事,直接欺上头来了。
  王中正没感觉向皇后心思的变化,接着道:“广锐军被困咸阳,犹自作困兽之斗。幸而韩学士孤身入城,说降叛军。罪魁吴逵自焚,只是尸骸难以辨认,所以并没有报功。剩下的叛军活下来的近三千人,连同全家老小,全都被发配去了熙河路。这也是受了韩学士之请,说是杀降有伤陛下盛德。”
  “韩学士仁心。”向皇后由衷地说道。
  “的确如此。贝州和保州都有降军事后被刑,只有广锐军这边被保下来了。”
  石得一在背后抬眼看房梁。皇后和王中正倒是忘了韩冈在河东,将南归的黑山党项杀得只剩数千人,拿了两万三万的斩首,交趾人更是只有八只脚趾。
  王中正却说得正是兴致高昂的时候,“在河湟开边时,因广锐军乃是西军中数一数二的精锐,也被派上了战场。立了不少功勋,赎了过往之罪,但官家也只赐了金银田土,并没有给其官职。而且在河湟之役中,广锐军领头的将校死得七七八八,不致为患了。”
  “难怪韩学士能未及而立,便已近宰执。”向皇后深有感触,“十年前才做官就立了这么大功劳,怎么也当得起了。”
  王中正更正道:“圣人误会了,韩学士在横山和招降两事上,并没有受功赏,全都辞了。”
  “这话怎么说?”
  “因为在被韩大观征辟的时候,韩学士明着对王相公说罗兀难守、横山必败,若是一定要他去,有功劳也别算他一份!”
  向皇后惊诧莫名:“韩学士竟然这么说!”
  “可不就是这么说的?”王中正摇摇头,“但王相公也厉害,却硬是将韩学士派去了韩大观的帐下。说不要功劳那是你的事,朝廷要你做的事,照样还是要去做!”
  向皇后听了更是觉得匪夷所思,竟然还有这样逼人上路的做法,在朝堂的人事安排上,若是被任命官员不愿去做,怎么都不会强迫的。王安石就不怕韩冈怠工?
  王中正叹着气,“所以说拗相公当真是名副其实,就是韩学士撞上了,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王中正稍稍开了一个小玩笑,见皇后抿了抿嘴,像是想笑又不方便笑的模样,心中便更是轻松了几分。
  “不过韩学士难得的地方就在这里。他去了延州,直接就往最危险的罗兀城去了,一点也没有拖延。到了罗兀城,对伤病们尽心尽力,面对西贼,也是用心辅佐张、高两位主帅。要知道一旦赢了,韩学士可就是最吃亏的一人,没功劳还要受人笑,但韩学士完全没有计较。要不是广锐军叛乱,罗兀一役当真就给官军赢下来了。”
  向皇后前面已经知道韩冈在横山的赫赫功绩,却想象不到韩冈是不顾受人嗤笑的结果上为国事尽心尽力。
  王中正轻声喟叹:“微臣当年曾听官家说过,‘言罗兀难守,事前不止一人。但仍尽心尽力,惟韩冈一人而已。’备称韩学士为人甚正。”
  行事如此光明磊落,再想起冬至之夜,韩冈面对太后的义正辞严,向皇后却一点都不惊讶了。
  ……
  午后崇政殿再坐,韩冈和除王珪外的众宰执前后脚都到了。
  殿脚有一个判起居注,殿中站着一个御史中丞李定,加知制诰的翰林学士蒲宗孟则也在一旁候着,准备书诏。
  而司马光,则不见踪影。前面韩冈经过殿外东阁时,也没看到司马光在里面等候。他的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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