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5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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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陕西、河东差不多有一百个指挥要对调驻防地点,肯定少不了枢密院来主持。但枢密使和枢密副使都在家里待参,该怎么签发公文都是一桩难题。
  这么重大的决议,从枢密院出来的文件,若是只有郭逵一人的签押根本没有任何效力,就是上面还盖了天子的印玺也是一样,必须要有枢密使或枢密副使的签押。
  但不管怎么说,先行在河北修筑轨道,沟通南北,与此同时在关西囤积粮草,并轮换河东陕西守军,静待时机的策略就这么确定了下来。
  接下来一些人事安排就不是韩冈该插话的议题了,但赵顼还是留下了他和薛向,以备咨询。
  这基本上就是韩冈今后一段时间内,在朝堂上所能起到的作用。
  尽管一个同群牧使,是实职差遣中是难得的闲差。但日后只要是有关关西、广西的军事,轨道的修造,军器的发明生产,以及钢铁行业的发展,照样还是得来咨询他韩玉昆。
  王韶出外了,章惇在家闭门待参,赵禼、熊本都远在边州,眼下的崇政殿中,韩冈已经是唯一一个拥有统帅大军出战经验的文官了,除了担任签书枢密院事的郭逵以外,在军事上以他的发言权分量最重。
  虽然不管事,但他照样能在军国重事上参政议政,这是权威的分量!
  韩冈也在用余光扫视着崇政殿中的几位同僚。两府加起来就四人在殿上,这个人数实在是可怜了。不过这个问题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
  为了签发两路移防的公文,至少得有一名枢密使或是副使出来签字画押。两名待参的枢密使和副使,吕公著事涉为人伦大案关说,短时间内别想出来,章惇不过是购买民田时出了点问题,被御史给咬上了。从程度上,章惇身上的问题是远远轻于吕公著。
  既然天子需要人在公文上签字画押,那么章惇被解放出来也就是理所当然。
  韩冈这么想着,只是当他的眼睛瞥到了薛向身上,原本很有自信的想法,却又变得不是那么有把握了。
  隔了一天,应了韩冈当时在崇政殿上不妙的预感,薛向升任枢密副使的任命也下来了,吕公著和章惇依然在家中待着。紧接着,前一日在崇政殿中做出的决议,走过了一系列流程,从政事堂和枢密院中发布出来。
  然后,群牧使韩缜兼任翰林学士的任命也跟着出来了。
  韩缜是群牧使,韩冈是同群牧使,一为正任,一为副职。可韩缜只是龙图阁直学士,而韩冈是龙图阁学士,虽然两人的学士、直学士都仅仅是不厘实务的贴职,但韩缜从名义上说还是韩冈的下属,朝堂上合班站位,韩缜得站在韩冈身后。
  这一点当然成问题。韩缜可是王安石一辈的老臣,出身自灵寿韩家,一门显贵。加上从差遣上算,韩缜也是高于韩冈。所以赶在韩冈走马上任之前,韩缜成了翰林学士。
  韩缜靠了自己才被提升,韩冈倒是没有什么闲心去开玩笑。因为章俞购置田地时所犯一干违反律条的错误最终被定罪,使得章惇终于辞去了枢密副使的职位。
第四十六章
了无旧客伴清谈(三)
  天阴着,细雪若有若无,从云层中洒落,又随着微风散开。
  雪粒细细的,不像柳絮,却似盐末,落入大地,瞬息便不见了踪影。
  冬日清晨的空气,没有因为降雪而变得湿润,干冷而又清爽。
  天色已经大亮,菜市早就喧闹了起来,卖汤饼和炊饼的摊子在街边隔着不远就是一摊,章惇望望东十字大街的方向,“鬼市子差不多要散了。”
  韩冈与章惇并肩走着:“听说鬼市子中杜家的羊头汤有名得很,黄幺儿的赤白腰子也是一绝,要不要去尝一尝?”
  章惇不舍地望了一眼远方,摇头:“算了,到了那里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将就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好了。”
  鬼市子就是城中早市,开在潘楼东面的东十字大街,五更开张,天明收场,卖些古董书画还有衣物饰品,货物的来历,有的合法,有的则不是那么干净,并不是正经去处。不过到了天亮之后,就变成了早点一条街。
  不过鬼市子里面卖的早点,有不少在东京城中都有些名气,连宫里都派人出来买过,章惇和韩冈都很熟悉。
  只是离得太远了,韩冈和章惇就汴水水边散步,等着城门的开启。而东十字大街则是在数里开外。下着雪,走过去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腊月不是出行的好日子,章惇是刚刚辞位的枢密副使,要出知池州,就算他拖到年后,过了上元节再南下,天子都要给他这份体面。
  可章惇从枢密副使,变成了池州知州,门庭一下就冷落起来,也是让人灰心丧气。身居高位,突然间落入深渊,这是心高气傲的章惇所不愿面对的。与其留在京城丢人现眼,还不如早一步离开的好。
  据韩冈所知,王韶的情况也差不多。
  自从由京城回到南方之后,王韶身体似乎一直不太好。上次还写信回来,问着在南方湿润之地该怎么保养,不过韩冈觉得他的情况应该是心情上的问题,江西人问陕西人在南方怎么养生,根本是个笑话。但也不能说不对,毕竟韩冈的名气在。
  王韶当年考上进士后,就弃官不做,游历陕西。他不屑做琐事,摒弃普通官员按部就班的路线,选择了更为艰难,但收获也更为丰厚的道路。而他也用才能和功绩证明了自己的选择,在嘉祐二年的进士中,他第一个晋身两府,比吕惠卿还要早三年,声威一时无两。
  只是到了现在,去职出外,心气高傲的王韶,失落感只会比眼下的章惇更为强烈。即使王韶的心中很明白自己是不可能一直留在朝堂中,日后也还有重新返回两府的希望,但心情上的巨大落差还是免不了的。韩冈只希望他能放宽心,否则那样的心情对身体不会有好处。
  韩冈陪着章惇在汴河边漫步着。现在两名天下闻名的重臣,都是穿着一袭襕衫,外面套了半新不旧的绰子,看着就像两个东京城中最为常见的不第士人,一大早起来,借着早上清醒的头脑,沿着河道回忆昨日的功课。
  汴水之滨的码头,从清早就开始就是一片忙碌。
  行驶在冬季的汴水上的不是船只,而是一辆辆雪橇车。当年用来紧急运送纲粮的雪橇车,如今已经成了冬日随处可见的一景。安静地泊在码头边,卸货装车,通过轨道运往不远处的仓库。
  章惇的双眼追逐着在轨道上穿梭的车辆:“从港口到矿山,再从矿山到方城,如今又从方城到河北。玉昆你的这轨道可比飞船更能派得上用场,薛师正【薛向】言其可当十万大军,并非夸大之语。”
  “还早得很呐。”韩冈摇头,“河北轨道七百里路,修起来就不容易,运行起来问题还会更多。”
  章惇偏头看着一步外的韩冈:“以玉昆的胸襟,眼光所及应该不止河北、京西。”
  “只是有些想法而已。”韩冈谦虚了一句,“小弟最想看到的是天下州郡都有顺畅的交通联络,让朝廷的政令能用最快的速度抵达最边远的州郡,能让官军在最短的时间,进驻到每一处遇敌的边疆。”
  他指着脚边冻结的水面:“说到运输,水道其实是最好的,运力大、耗用少。但天下地势起伏万端,水道不通的地方,最好修造轨道作为替代。”
  “朝廷的钱粮不一定能供给得上。”
  “轨道货运收入不少。通过第一条的收入,来推动第二条轨道的建设,等第二条建成,又可以用来推动第三条轨道的建设。”韩冈顿了一下,“而且也不一定全都要官府攥在手中,以官政、行旅、商事往来的多寡,区分干线、支线。干线收归官有,支线交予民间。抓大放小嘛……”
  “两位员外,小人这里有热腾腾的炊饼,可要来上一块!”一声吆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两人一起循声望过去,离着两人不远,是个五短身材的小贩,挑着个担子,歇在路边上。
  同时被章惇和韩冈扫了一眼,卖炊饼的矮子一下打了个寒战,话都说不利索了,在担子边上心惊胆战:“这两个措大眼神好不骇人,莫不是杀过人放过火的。”
  正好猜个正着的小贩,结结巴巴的挤了两句卖炊饼时的货郎词,“热腾腾的十字炊饼,甜津津的油蜜炊饼。两位员外,要不要一块。”
  章惇以眼神阻止了略远处的护卫,走上去问道:“有没有馒头?”
  “有,有。”小贩点着头,“有上好精肉做的肉馒头。有家里浑家亲手腌的梅干菜馒头。还有上好的交州糖霜熬的馅料做的糖霜馒头,面白馅润,咬一下便是满口糖汁,再香甜不过。”
  “几文一枚?”章惇站在担子边,很有些兴致地问价格。
  “肉馒头五文一枚,梅干菜的三文一枚,糖霜馒头十二文钱。”小贩麻利地掀开厚实的白布,里面的炊饼、馒头热气蒸腾。
  “玉昆,要不要尝尝白糖馒头。”章惇回头微笑,“可是交州来的。”
  “小弟不喜甜食,梅干菜的就可以了。”
  “那就算了,我也不吃甜食好了。钱要省着点花。”
  小贩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眼前的两个客人看着相貌不俗,都有几分官人气派,没想到都是穷鬼。
  也正应了小贩的腹诽,韩冈摸摸袖子,再摸摸怀里,手巾倒有一条,就是一文铜板也无。
  章惇从袖子里掏出几个制钱来,对韩冈笑道:“出来能不带钱?”
  韩冈回之一笑:“早就不知道钱包有多重了。”
  章惇帮韩冈付了账:“下一回可是要还的。”
  “没问题,等子厚兄回京,小弟当在樊楼还席。”
  “穷措大还想去樊楼。”小贩肚子里咕哝着,用个竹夹子夹了两个梅干菜馒头,拿干荷叶包了,递给两位金紫重臣。
  韩冈和章惇各自拿了一个干荷叶包着的梅干菜馒头,在河边边走边啃。馒头热得发烫,拿在手中,啃了一口,身子很快就暖和起来了。
  章惇还笑呵呵的,“给御史看到,少不了要弹劾你我无大臣体。”
  “管他们那么多!”韩冈狠狠咬了一口手上的馒头。说实话,口味还真不错。回头看看,跟着他们两个的十几名伴当也都去买了馒头来吃,让那个小贩笑得看不见眼睛。
  三口两口热腾腾的梅干菜馒头便下了肚,在河边静静走了一阵,章惇忽然道:“这一次便宜郭逵了。”
  韩冈先是一愣,要便宜该是便宜薛向才是,非进士的文官晋身两府,而且还不是高门世家子弟,这可是多少年也难得一见。但很快反应过来,“应该不会吧。”
  “讨伐西夏,还有谁能统领大军。”章惇很有几分不忿。
  想要统领平夏大军的官员将领数不胜数,但数遍朝中,够资格的也就郭逵、王韶和章惇三人——至于韩冈,能力没人怀疑,但资历还是浅了一点,赵顼也不会让他再立功劳。
  王韶、章惇如今都是引罪出外,当然领军的可能性都不大。但话说回来,郭逵是武将。若是他平了西夏,还有什么位置能安排得了他?
  “两年后的事,谁也说不准。”韩冈摇头,“说不定那时候子厚兄就卷土重来了?”
  章惇付之一笑,不提这个话题,“在河北修筑轨道,是为了抵御辽国。但以眼下辽国朝堂上的局势,要是敢赌一把,派一个曾经见过辽国故太子的旧使去贺生辰,在见到辽主时提上两句故太子,说不定就能掀起辽国的内乱。年纪一大,舐犊之亲尤深,杀了独子,由不得辽主不后悔!只要他将耶律乙辛恨上,辽国内乱可期。”说完,他瞥了韩冈一眼,“不过这等做法,玉昆你大概不会放在心上。”
  章惇的话饶有深意,韩冈只当没听明白:“与其等待敌国内乱,还不如加强中国实力。只要中国兵精粮足、将兵堪用,以大宋的国力,就是辽国上下万众一心,也会像螳螂一样在战车车轮下被碾得粉碎。”
第四十六章
了无旧客伴清谈(四)
  韩冈装糊涂,章惇却不会信他真的听不明白,“有些话,玉昆你是说得太多了。所谓画蛇添足,要是玉昆你能藏去一半话,这一次的风波也会小一点。”
  他霍然站定,一下变得锐利的眼神压着韩冈:“别说什么不想欺隐,不想遮掩师长的功德,要是你那位孙师当真有心功名,这么多年来,早就该站出来了。你将人痘之法瞒了十年,从道理上,没人敢说你有错,御史台中这一次也的确没人敢在这方面做文章,而天子,更是不能以此降罪于你。但在天子留下一根刺,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这一根刺的分量,在许多关键的时候,能一下改变天子心中的决断。玉昆……你是聚九州之铁,铸此一错啊!”
  韩冈也站定了,毫不动摇地与章惇对视,“小弟也不瞒子厚兄,在决定怎么说之前,韩冈是犹豫了很久,不过权衡利弊之下,还是选择了现在的做法。不敢贪师长之功为己功,这的确只是一部分理由。更重要的,小弟只是想表明,莫说是师长,就是真仙,也不能是说什么就信什么。必须是有所思,有所辨。做学问嘛,必先博学之,继而审问之,而后慎思之、明辨之,最后一切了然于胸,方可笃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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