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4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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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种谔……”冲进来的人是折家的子弟,急切之中忘了礼法,就在帐中大叫着,“前日种谔领鄜延军在葭芦川边,大破西贼两万,斩首不计其数。”
  帐中骚然,没有人能不惊讶,怎么鄜延军会往河东这里过来?
  “葭芦川……”折可适将这条消息放在脑袋里一转就明白了,“想不到给种子正捡了个大便宜去!”
  帐中的其他人还在想着,折可适就抬眼瞪着自己的族中兄弟,吊起眉梢,喝问道:“会不会说话,难道没学过规矩!”
  被折可适一瞪,信使就知道规矩了,恭声道:“启禀四将军。前日,种太尉遣罗兀城主王都巡领军往河东来,诱使西贼误以为他们意欲支援麟府,故而从神勇军司急追过来,最后就在葭芦川边一场大战,王都巡鏖战于前,种太尉追摄于后,最后大破西贼两万。”
  折可适又瞪了他一眼,“鏖战于前”“追摄于后”,这小子根本是在背种谔得意洋洋散布给周围军州的捷报:“‘大破西贼两万’这话当是吹嘘。神勇军司才多少兵?不可能倾巢出动!”叹了一声,“不过神勇军司兵溃,此事不可能有假。他们落入种太尉的算计中,伤亡也不会小。”
  折可适扫了一眼帐中渐次醒悟过来的众将校,“神勇军司遭逢惨败,西贼在银州夏州的驻军一个办法就是直攻罗兀城,设法歼灭从葭芦川赶回的官军,这是反败为胜之策。不过以种谔……种太尉之智,当不会留下这个破绽,很有可能再趁机咬上一口。如果不打算采用攻打罗兀城这一个策略,银夏的西贼就只能设法分兵去支援神勇军司的防务……接下来鄜延军会怎么做,你们应该能想得到。”
  “种太尉是想打银夏?!”
  “那不是当然的?以种太尉的脾气,会甘心看着郭太尉在丰州建功立业?”折可适问着,帐下众将一齐摇了摇头。种谔是什么性格,大家都知道。他与郭逵的恶劣关系,在军中也不是秘密。
  “而且银夏的驻军与神勇军司的几个大族都没有什么交情,”折可适继续说着自己的推断,“非亲非故,为他们拼命的可能性很小。故而不大可能会去冒风险攻打罗兀城,反倒是分出一部分兵马去神勇军司守着,几面都能交代得过去。”
  “那我们该怎么办?”没人甘愿自己拼命,却让种谔在旁边捡便宜。
  “当然是趁此良机大加宣扬,动摇党项人的军心,以求尽速破城克敌。”
  “说得没错!”帐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折可适抬眼一看,更加熟悉的身影正掀帘走近帐来。
  “父亲,你怎么来了!?”
  看见父亲折克行掀帘进帐,折可适吃了一惊。就算折克行命外面的守卫不要通报,自己也该听到兵马入营的声音啊。
  折克行似乎猜到了儿子在吃惊什么,走进帐来,很自然地坐到了主位上。
  “路上遇到了契丹军,拼了一下,给他们跑了。伤了一些人,走得慢拖在了后面。”折克行浑没把丢下大队、带着十几个亲兵赶到前线的危险之举当作一回事,“不过也捉到一个活口,削了几根手指之后,倒是承认自己出自西京道的皮室军了,后面就给了他一个痛快。”
  此前虽然猜测着有如此威势的骑兵,必然是出自辽国最精锐的队伍,但当听到折克行亲口确认之后,帐中众将还是变了颜色。
  “辽狗是偏帮着党项人了。”李铁脚发狠道,“抓几个活口押到北面去,看看辽狗的皇帝宰相们认不认。”
  “没用的。”折可适心中摇头。即便他们的身份被证实,开封那里也是不敢戳破的,否则官场、士林、民间都会起大乱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全都当成党项人一起斩首算功劳,反正北面既然让他们打着西夏的旗号,当然也不敢承认他们的身份,“这一队契丹骑兵必须尽早解决他们了。要是让西京道那一部皮室军误认为我们好欺负,又多派人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办法也是有,不过这就要有人冒一点险。”折克行的一对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儿子。
  “孩……”折可适声音一顿,改口抱拳:“末将愿往!”骁勇之意,气冲斗牛。
  “小心一点。”折克行如上司看待下属的眼神中,这时又多了分父子连心的温情:“要小心一点……”
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五)
  远离道路上的喧嚣,在一处狭小的谷地中,数百名骑兵或坐或卧,屈身在树荫下,互相之间的交谈都是尽量压低了声音。有的是检查着随身携带的弓箭,还有些则给腰刀打磨上油,还有一些更是闭目养神,静静地不发一言。
  数以百计的战马辔头都是带得好好的,又一匹匹的十分驯服地被拴在树上,没有太大的动静。如果望向后半段略为宽阔的谷底,那里还有为数更多的马匹。
  萧药师奴坐在一张小交椅上,他正等着派在前方的耳目送消息回来。
  摊到这个差事,虽然心中是有些怨言,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好,毕竟是魏王亲自吩咐下来的差事。萧药师奴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有半分违逆。
  而且现在萧药师奴也觉得魏王殿下是高瞻远瞩,宋人的确已经不同于以往,若不是亲自来看一眼,怎么也不可能相信。
  刚刚进入丰州的时候,萧药师奴都没有想过,眼下的对手会让自己这般头疼。
  河东禁军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精锐,而郭逵也不愧是南朝第一名将。
  尽管在大辽国中,南朝的所谓名将都不过是笑话罢了,没有跟契丹铁骑面对面交过手,哪人会将他们放在眼里。但这些天来的几次交锋,不但让萧药师奴了解到宋军的强悍,也让他看到宋国将领的精明强干——郭逵的一番布置,完全不辱名将之称。
  利用逼近到丰州城的主力,压着党项人不便轻举妄动。接着又分派兵员看守沿途的寨堡和要地。看似是分兵的愚行,但宋军不仅战斗力已经彻底压制住了党项人,连进入丰州的军力也远远胜出,几天来的规模虽小但次数频繁的交锋,都是以党项人的失败而告终,就算萧药师奴领军几次助阵,也不过挽回了两次面子。
  在郭逵的率领下,攻入丰州的宋军的每一步都是稳稳当当,不露多少破绽。如同一只刺猬,想要咬上一口,就要做好嘴被扎穿的准备。
  眼下宋军不断加强对道路两侧多处要地的控制,并逐渐将丰州城孤立出来,这就像一根拴在脖子上的绞索,一点点地被收紧,留给萧药师奴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
  “该走了。”萧药师奴这两天一直都在盘算着。
  在受命领兵来到丰州之前,萧药师奴一直以为,他可以轻松击败三倍以上的宋军,即便对手列阵而战,也能在党项人的配合下,轻易击溃战阵;若是到了宋夏两军决战的战场上,只要抓准出击的时机,他手上的皮室军铁骑完全可以在瞬间扭转战局。
  可是现在,他绝对不会再这么想了。只要遇上带着神臂弓、身上披甲的宋军精锐,就算只有一个指挥,萧药师奴都会掉头就走,他手上的这点兵力损伤不起。最近的两次得手,打的都是护卫辎重的队伍。
  萧药师奴奉命来此,并不是一定要帮着党项人保住丰州——党项人自己都没想过能将丰州城保下来——而是尽量帮着党项人消灭南朝的精锐。打压下南朝的气势,让他们永远畏惧大辽。如果不成,也要试一试宋军的深浅。一旦确认党项人无法独力抵抗宋军的攻势,日后大辽便会尽全力支持西夏,以防唇亡齿寒,但这前提是萧药师奴本人的名声要受点损伤。
  “实在是很吃亏。”
  正在想着该走还是该留的萧药师奴,突然眼神一动,如刀锋一般锐利的视线,落在了草木森森的小路上。
  两人一前一后从掩映在林深之处的小路走来,前面是萧药师奴排在外围的哨兵,后面是一名党项人,萧药师奴曾在嵬名阿吴身边打过照面的亲信,并不是他所等待着的斥候。
  嵬名阿吴的亲信快步走到萧药师奴的面前,行礼后也不站起来,低头跪着说道:“启禀萧将军。我家太尉昨日听说将军又大败宋人之后,就在城中杀羊置酒,等着将军回来庆贺,不想将军去了保宁寨歇息。今天我家太尉知道将军必然少不了有捷报传回,又洒扫庭院、设下宴席,等着将军奏凯歌而归。”
  在来到丰州之后,唯一让萧药师奴感到满意的就是党项人足够恭顺。昨天一战根本不算成功,只是冲了一下,看着对面的神臂弓犀利难当,萧药师奴直接就撤退了,当时被抛弃在战场上的西夏军当然都看到了,想不到嵬名阿吴的态度还是这般恭谨。
  萧药师奴自问嵬名阿吴为何依然如此恭恭敬敬的,带着看透了一切的笑容:“听说前两天,你家的神勇军司吃了个败仗……”
  那名亲信立刻抬头抗声:“将军误信宋人谣言。左厢神勇军司只是略有损伤罢了。而且此战也拦住了鄜延路的宋军,让他们无法来支援郭逵。若说谁胜谁负,反是宋人更吃亏点。”
  “倒是会说嘴。”萧药师奴冷笑了两声,“你回去跟你家太尉说,尽管放心,今夜本将就回丰州城去,让他盯好道路,别让宋人埋伏上。”
  萧药师奴说得不客气,亲信神色不变,额头向地上贴去:“小人明白,这就将将军的话传回去。”
  “等等。”看着嵬名阿吴的亲信就要走的样子,萧药师奴叫住他,问道:“你家太尉何日与宋人决战,难道要等到丰州城中的粮食吃光不成?”
  “此事事关重大,也只有将军和我家太尉来决定,小人哪里够资格说上一句半句。”
  看着又跪下来的党项人,萧药师奴厌烦地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嵬名阿吴派来的信使传了消息后就走了,萧药师奴则摸着下巴沉吟了起来。
  看起来,似乎是要与宋军决战的样子,或者反过来,宋军已经准备攻城了,所以才眼巴巴地派人来找自己回丰州去。
  但萧药师奴不愿回丰州去。此前对宋军的几次试探,由于他的小心谨慎,麾下伤亡的人数很少。可如果他再回丰州,接下来的决战肯定就不会那么轻松地混过去了。
  而且几天的游击下来,战马的脚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连续作战,损耗最大的就是战马。往往一场奔袭下来,每一匹战马都能掉了十几二十斤的膘。现在更是逐日上阵,每日奔波不停,即便是一人三马轮换着来,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这些天下来,宋军的战斗力萧药师奴已经看得明明白白,如果是在丰州城下决战,西夏根本没有多少胜算。想要封堵宋军的粮道也是一条计策,但成功率太低,而且首先断粮的肯定是丰州城。
  手中的马鞭无意识地拍着大腿,萧药师奴的眼神逐渐凝聚。霍然而起,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天就是最后一次,打过宋人辎重队,给魏王一个交代后就退往北面的保宁寨,那里的粮食还能吃上几天,然后看丰州城下的决战情况再定行止。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为为了党项人拼命。
  一声唿哨忽然响起,通往官道的小路上也有两人匆匆赶来。前面的是萧药师奴的斥候,后面的则是附近的铁鹞子来联络的信使。看来是他等的宋军辎重队终于到了。
  不需要萧药师奴催促,他麾下的儿郎全都站了起来,收好弓刀,来到各自的战马边,解下缰绳,等着主将的命令。
  萧药师奴行云流水一般的翻身上马,拔出腰刀,向前用力一挥。锋利的刀尖为麾下的将士指明方向。
  随即一群最为精锐的骑兵穿林踏叶,直奔萧药师奴所指的方向而去。
  ……
  折可适高踞马上,回头望望身后的队伍,辆辆独轮车正紧随他的步伐。
  从府州到丰州的道路路况恶劣,两轮的马车并不好走,只能使用独轮车。一辆车要两人服侍,前面的人拉,后面的人推。就这样才能艰难地将军中亟须的辎重粮草送到前线去。
  折可适这几日随军押运,最常见到的袭击,就是贼军的哨探在道边树林或草丛中时不时地射上几箭,然后就先转头逃跑。一旦押送粮秣的护卫,开始适应这样的骚扰,对一系列的异动变得漠视起来,接下来就是正菜上桌。铁鹞子和皮室军前后夹击,此前两支被击溃的辎重队,都是如此而失败的。
  针对敌军的战法,宋军采用了最笨但也最稳妥的办法,监视他们可能出现的地点,然后全程都提高警惕。另外派出精干的小队,搜索道路周边,甚至看准风向,直接放火烧山。不过真正的杀手锏,还是在折可适这里。
  折可适领军在补给线上巡视已经是第三天了,与铁鹞子和皮室军交手过多次,每一次都是铁鹞子被留下来殿后,而皮室军都是见着风色不对便转头离开,一点也不耽搁。皮室军临阵脱逃的行为连着几次下来,他麾下的将士倒是将契丹骑兵看得低了,并不像一开始时心怀忌惮。
  但要怎么将这一队滑不溜手的皮室军留下来,让折可适费尽了心神,总不能一直戒备着这支毒蛇一般狡猾的敌人。
  主帅郭逵已经率领中军陆续抵达丰州城外的大营。现如今他们正在清理丰州城周边的山林,与埋伏在其中的铁鹞子和步跋子激烈交锋。当官军击败了他们,能够稳定地控制住最后的十里地后,就可以进一步向前,在丰州城下设立攻城营地。
  郭逵用兵以稳为主,虽然有着压倒性的兵力,但他依然并不急进,而是稳稳地一点点将丰州的土地给夺回。
  眼下丰州的诸多寨堡已经夺回了大半,只剩北面的几座,而补给线上最容易受到攻击的十几处要地,也都派了人给监视住,这样一来,就缩小了敌军可能出现的区域。所以直到现在,也没见到他所等待的敌军出现。
  “难道这一次要无功而返了。”折可适刚在这么想,忽然就心生警兆,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他连忙向周围望去,一声唿哨就在同时传入耳中。
  折可适精神一振:“来了!”
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六)
  “不知道丰州的情况怎么样了。”
  离开了灵渠,在漓水上泛舟而下,望着久违的桂州城,韩冈突然想起了远隔数千里的丰州。丰州一役的成败决定了广西到底能不能得到足够的支持,韩冈自南下之后,一路上都记挂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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