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4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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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冒籍就贡的做法,跟后世的高考移民如出一辙,当然也会受到同样严厉地打击,朝廷不会容忍这等作弊的行为。但韩冈是通过秦凤路中的锁厅试,得到了参考进士的资格。官员们的籍贯问题,并不会干扰他们在哪里参加贡举考试,根本就没有人会去仔细检查官员们的祖籍。
  以至于近年来,韩冈碰到过的攀亲之人,都是说自己的祖籍是秦州。
  “本来你祖父几十年前从胶西乡中,一直到关西来讨生活,是为人所迫。折了本钱是真的,没法回乡也是真的。不过就是没折本钱,也是回不去了。”韩千六语调沉重。
  “是么。想不到还有这回事!”这话还是韩冈第一次听说。
  他张口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但看看父母的神色,决定还是不问了。子不言父过,不好让父亲说祖父的不是。
  不过从父母此前对此讳莫如深的情况上来看,也许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坏了名声,才不得不离乡远走。而自己做了官之后,韩千六也没有想着与族人联系,炫耀一下儿子的本事,肯定也是这个原因。只是自己现在官越做越大,才又动了心思。以他韩冈现在的地位,祖父就算犯了论死的重罪,也照样能洗得干干净净。何况人都死了多少年,怎么也不可能再翻出来。
  儿子没细问,韩千六倒也没在意,继续道:“只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祖父在秦州过得也还算快活。过世的时候,提都没有提胶西乡中的事。本来的确是想着衣锦还乡,可前两天去你岳父的府上,看了你岳父的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觉得还是算了。”
  “……全凭爹爹的意思好了。”韩冈对于密州胶西的老家倒没有什么在意的,本来就从没有去联系过,有没有那些亲戚,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上门来就照顾着,不上门也没必要去管他们。
  韩阿李听着儿子的语气,以为他不认同,解释道:“亲朋好友当然都要照顾,但有些人不值得照顾。不见你二姨家的两个,也就是这两年才老实下来。”
  这个世道,不照顾亲友,是会被人指脊梁骨。韩冈对母方的亲戚都很照顾,李信、冯从义不说,就算二姨家的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现如今也被教训过后,都在老家中老老实实地做着土财主。
  李信曾经拉了一个去军中,但还是吃不了苦,另一个韩冈见都不想见。只是世间的规矩要遵守,所以花钱让他们老实做人。他们还是母族,属于外族,如果又多了一批本家亲戚,更不定会出什么事。韩阿李和韩千六全都是在为儿子着想。
  韩冈点头:“孩儿知道的,爹娘的顾虑没有错。”
第一十九章
萧萧马鸣乱真伪(一)
  呼啸在无定河谷中的风,这些天来渐渐地已失去了夏天时的燥热。不过山头上的颜色依然还是郁郁葱葱的深绿,并没有随着季节的转移,而一下改变了颜色。
  身处直面敌锋的前沿城寨中已有一载,童贯也逐渐习惯了陕北的春夏秋冬。自从到了罗兀城之后,时不时地被王舜臣叫上一起骑马出猎也是成了惯例。
  “秦凤路、泾原路要南下的兵据说已经到宝鸡了。”
  穿行在谷道中,两侧山林森森,骑在马上,童贯与身边罗兀守将说着闲话。
  王舜臣打了个哈欠,“走得倒挺快,过两天就能进汉中吧……是邸报上的消息?”他没精打采地问着。山间的空气清新无比,但没有猎物出现在眼前,他就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不是。上个月的邸报要到月中才能送来,这个月的更要到下个月的十五六,没那么快。”只从邸报中,就能看出罗兀城的偏院,童贯道,“是今天早上绥德那边来的信。”
  “哦。”王舜臣点点头,监军的宦官之间都有消息往来这事他是知道的。
  童贯接下去说着:“鄜延路的兵力据说也要动,不知道会是哪个指挥能被选上。”
  王舜臣咂着嘴,眼睛扫着山林中。随行的骑兵前后护持,林中也有士卒拿着棍子乱扫,试图惊动草木深处的鸟兽。只是已经好半天了,也不见有什么值得他拉弓的猎物。
  “罗兀城肯定不会动,种太尉也不可能答应将罗兀城的关西汉子换成河北军。”
  童贯偏头看了看王舜臣,虽然看不清藏在刺猬般虬髯中的一张脸上的表情,可罗兀城主的话声中,已经没有了前几日的火气。
  得知河北军要配属到关西来,王舜臣当即就大骂了一通。又不是本乡本贯,哪里能相信河北军会帮他们关西拼命守城?只是当他跟着又听说是韩冈的提议后,立刻就不言语了。
  “听说李都知也要跟着南下,这下终于可以有机会立功了。”
  童贯脸上多了一份笑容:“是啊,总算有机会上阵了。”
  安南经略招讨司成立,主帅和两名副帅都是朝臣,统领数万兵马,在天子的想法中,肯定需要有人盯着。作为监军,随军南下的是童贯的师傅李宪。
  他们这些宦官,在宫中也照样要读书、上学,有的时候还能旁听一干大儒的讲课,也能接受三衙之中的军事训练,许多人都是文武皆备,绝不下于寻常的士大夫。而在熙宁年间的这一批宦官中,李宪也是号称兵事第一。童贯作为李宪的弟子,也是一直都想在军事上有所成就。
  不过李宪的运气一直不佳,横山、河湟的功劳都被王中正给拣去了,现在又一战定茂州,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内侍中的大将。要不是王中正现在在蜀中的群山间脱不开身,安南道经略招讨司中,肯定少不了他的位置。
  王舜臣认识王中正,王中正的能力他也了解。名气老大,已经有人将他与旧时宦官中的名将秦翰相比的王都知,天上总是将功劳掉到他的头上,运气当真不错。
  不知何时,王舜臣已经是长弓在握。信手拉弦,嗡的一声,夹在指间的箭矢化为一道流光。随即在二十多步外,一只刚刚从树梢上被惊起的山雀从空中掉了下来,扑的一声摔在了道路上。
  “好箭法!”童贯拍手叫绝。隔着二三十步的距离,一箭就射中天上的活物,而且还是骑在马背上,这份准头,在军中也是极难得的。
  “哈……”王舜臣叹了一声,“可惜不能党项人来试一试箭。”
  在军中赫赫有名的连珠神箭,一年过来就只能用来射鸟,王舜臣也只能叹息自己的时运不济。
  前面的士兵捡了王舜臣射中的猎物回来,双手呈上。
  手指粗细的箭矢射穿了只有半个拳头大小的山雀,附在箭上的力道一下几乎将这只小小的猎物给扯碎。如果是在纵马奔驰的时候,王舜臣的准头就会大打折扣。不过现在是信步由缰,慢悠悠地在山道间行走,拿着马弓,便也是一射一个准。
  王舜臣拿过来看了两眼,甩甩手,将箭杆上的一摊黏腻的血肉甩掉,将精制的长箭收回箭囊。
  他对童贯笑着:“好歹要弄只兔子回去做汤。要不然山鸡也行,总不能空手回去。”
  忽然间,就在山林中帮着驱赶猎物的士兵忽然大喊了起来。王舜臣一下剔起了双眼,没精打采的慵懒一扫而空,如同长刀出鞘一般变得锋锐犀利,而前后左右的骑兵,也都是一下换了副模样,手挽长弓变得警惕起来。
  “怎么了?!”童贯觉得周围的气氛一下就改变了。
  王舜臣没回答,翻身下马。“有奸细”的吼声这时才从山林中响起。
  手中换了张力道更大、适合步射的战弓,王舜臣一声吼叫拉弦如满月,瞬间便是两支长箭向着山林深处中飞了进去。
  一声惨叫在箭矢落处响起。过了片刻,一个人就被两名士兵拽着胳膊拖了下来,两条腿的腿弯处都被利箭扎了个对穿,不能走动,只能被拖着。
  “都巡好箭术。”童贯由衷地说着。
  人就藏在树林中,就算是在跑动时,绝大部分身子还是会被草木遮住,但王舜臣射出的两支箭矢依然准确地扎穿了贼人的两条腿。
  拖到近前,贼人被扯着头发拉了起来。三十四十的样子,装束是汉人的打扮,看着像名樵夫。不过当他呻吟着向王舜臣说自己是良民的时候,王舜臣阴狠地笑着:“罗兀城出城砍柴的人,不会有往北走的,本将几次为此下了严令,如果有人违反,视同通敌,射死勿论。”
  “果然是西贼的哨探。”童贯低头亲自看过了贼人的双手,上面的茧痕完全是常年拉弓留下来的,抬起头,他厉声喝问,“今天城外巡检的是谁当值?!”
  “……是罗都头。”一个士兵犹犹豫豫地回答着。
  “都巡?”童贯转头问着王舜臣的意见。
  “一个两个哨探,就是要摸到城头下都容易,更别说藏在山林里面了,只要不是大队人马就不用在意。”王舜臣将哨探踢起来,“绑起来拖回去细细审问。”
  “要回去了?”童贯问着。
  “嗯。”王舜臣点头应着,跳上马,提缰调转马头,“贼人都摸到罗兀城边上了,要早点回去做个应对。”
  他们现在的位置是无定河谷分出来的一条岔道,虽然周围山上草木茂盛,但离罗兀城实际只有三四里。
  尽管外貌粗豪,王舜臣行事其实向来小心。出来射猎,从来不会走得太远。放出去的耳目都占着制高点,监视着周围,不虞被大股敌军包围还懵然不知。如果只是小队人马,他手上的长弓也就能难得地开一次荤。
  “哨探都跑到了罗兀城边上,银州的兵马肯定又多了。”走在回程的路上,王舜臣回头看了看被绑成粽子的哨探,“丰州是郭太尉亲自领军上阵,西夏人硬打是打不过,只能从旁边来找补了。”
  “不知道是不是准备佯攻?”
  “如果我们表现得弱一点,佯攻也会变成真打。”王舜臣咧嘴一笑。
  罗兀城是控制横山的关键,丢了罗兀,就是丢了横山。王舜臣现在把守的罗兀城如同一根骨头卡在西夏人的喉间,就算西夏在环庆、泾原攻城略地,也远远弥补不上失去横山带来的损失,若有夺下罗兀城的机会,党项人绝不会放弃。
  “不过佯攻也好、真打也好,援兵从绥德过来,快马只要一天而已,输不了的。”他继续说着。
  童贯笑道:“若党项人当真攻来,都巡也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那当然,总不能让李信、赵隆他们笑话俺只能在这里射鸟!”赵隆一举定了茂州,李信前面在邕州立的大功。而且安南行营成立之后,他肯定是先锋将。两人现在立下的功劳都是王舜臣没办法比的。但王舜臣绝不会甘心认输,“打南方的蛮子,哪比得上砍西贼痛快。要是南面的手脚慢一点,我们说不定都能冲进兴庆府了。”
  “辽国多半不会坐视……毕竟是自家女婿。”
  “西贼已经不行了,没钱没粮怎么也打不了仗。就算背后有契丹撑腰,光靠一口气也撑不了多久。”王舜臣猛然大笑了起来。“契丹也是个穷鬼,辽主还有那个大名鼎鼎的魏王,就算梁太后张开大腿,他们也不会给她一个铜板的。”
  王舜臣的话粗得很,但说得确实在理。与王舜臣同守一城,童贯早已一清二楚,王舜臣决不是外表一般的只知冲杀的猛将,眼光手段都是一流,除了好酒贪杯以外,就没有别的毛病。
  毕竟是跟在种谔、韩冈身边多年,耳提面命地历练出来的,日后少不了也是坐镇一方的大将。童贯这般想着,看向王舜臣的视线也越发的热切,这里是他飞黄腾达的根基!
第一十九章
萧萧马鸣乱真伪(二)
  轻轻掖好了盖在王旖身上的被子,韩冈直起腰来。
  眼前因怀孕而变得圆润起来的面容,此时正深深地陷入睡梦之中。呼吸轻轻细细地有着稳定的节奏,可见睡得很沉。只是双眉之间,仍然与清醒时一样,有着深深的纹路,不知在睡梦中又看到了什么。
  王雱走了,连同他的未亡人和遗孤。在王雱的灵柩被搬上船之后,就会一路顺水南下,直放江宁。王家虽说出自江西临川,不过王安石的父母都是安葬在江宁,加上王安石已经过世的两名兄长都是在江宁入土,王安石的这一支,基本上已经从临川乡里分了出来。
  早间送了王雱的灵柩上船回来,还不到中午王旖就坚持不住了。虽然她还在勉力支撑,想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这些天连伤心带疲劳,已经是消耗光了所有的体力,喝了点严素心做的热热的浓汤垫饥,就给韩冈扶上了床躺下歇息。
  即将临盆的孕妇,本来就该避着大喜大悲,还有劳累。可偏偏遇上了王雱的事,根本就没有办法。也幸好王旖身体底子好,这两年也调养得宜,要不然当真会出大问题。
  睡梦中,王旖嘴唇动了动,韩冈没有听清妻子咕哝着什么,但她的脸上出现了晶莹的水光。方才在汴水岸边的伤心,现在似乎还留在眼角。
  韩冈心中怜意大起,抬手拭去妻子面颊上温热的泪水,抬手将被褥又整理了一下,再吩咐过房中的几名贴身使女和婆子好生照看着,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
  韩千六和韩阿李此时还在正屋中,和周南、素心、云娘她们说着闲话。
  之前审官东院给韩千六安排下一个秦州竹木务的官职,是从监察秦岭上的竹木砍伐运输的差事,算是又有油水的肥差。不过这不合韩千六的胃口,家都安在了陇西,没兴趣回秦州,直接推说老病,辞官不就——虽说曾想回陇西任旧职,但也不便自己提出来,否则就会引起不好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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