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4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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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处置了韩冈又能怎么样?是能让契丹人不再打造霹雳砲,还是会让契丹人相信飞船上不了天。既然是挽回不了的局面,强要治罪韩冈,又有什么意义?不怕让天下人寒了心,不敢再献上自己发明的军器?
  所以赵顼最终还是选择了支持韩冈。
  这些事已经算是过去了,韩冈也的确依言辞了功劳,王雱无意再说及此事。韩冈愿意为了推广气学而付出这些代价,从王雱的立场上,也不便劝说。
  军器监厂区的空气中,四出飘散着烟灰,这是焦炭大量使用的结果。王雱来得多了,也不以为意。看着一片空地上正在堆着砖石土料的工匠,王雱笑道:“这是第三座炉子了,不会再倒吧?”
  韩冈无奈地苦笑着:“想来应该不会了。”
  炼铁炉此时多得很,但韩冈要造的炼铁高炉有些贪大求全,最近已经倒了两座,又成了他的一个罪名。不过现在在建第三座比前两座足足矮了一半,只比正常的炼铁炉大了一圈而已,多半就能成功了。
  看得出韩冈有些尴尬,王雱又笑道:“不过现在京中官宦人家都开始用焦炭了,也是玉昆你的功劳。”
  “这份功劳我可不敢要。”韩冈摇着头,“防都防不住啊!”
  高炉尚未成功,不过在炼铁时用焦炭倒是有了些成效。矿石、石灰、焦炭一起炼出来的生铁并不输木炭多少,同时炼焦后的产物煤焦油也成了猛火油的原料之一,让韩冈有了充分的理由来推广炼焦工艺。
  不过也是盛名所累,韩冈如今在百工上的名气越来越大,已经超越了他在医疗领域的名声,所以等着偷学他的发明,用来赚钱谋利的人数不胜数。焦炭一出,多少人都开始试用。用了之后就发现,焦炭比起煤炭更为耐烧,且少了烟气。所以如今汴京附近,就一下多了许多做烧制焦炭的炉窑,一干大户人家都开始在生活中使用焦炭。
  “就是传得也太快了,就跟轨道一样,才多少日子,就遍地都是了。”
  “这样其实也好。一人之智不及众人之智,等焦炭的使用遍及天下,肯定能会有更好的炼焦手段出来。”
  王雱就很难理解韩冈的想法,完全不把技术扩散当成一回事,反而是盼着有人学过去,“给西贼北虏学了去终究不是好事。”
  “学去了又如何?能跟大宋比产量不成?”韩冈哈哈笑道,“何况只是些看了就能学会的东西,本来就保不了密的。简单的东西好学,工艺复杂的手艺,可没一样流传出去。似是而神非!”
第九章
鼙鼓声喧贯中国(二)
  横山南麓下的战鼓已经敲响。韩冈只从每天三四趟从新郑门进城,直奔皇城而去的信使,就知道鄜延路的战局已经是如火如荼。
  “此战必胜。”
  种谔在给天子的奏疏中,三番五次地重复着自己的信心。以收复罗兀城为最低目标,想要达成的确不是难事。
  尽管唱反调的声音依然存在,在失去了韩琦之后,元老重臣们的声音并没有降低多少。不过他们的话语对天子的说服力已是越来越低——对朝堂的影响力,随着离开朝堂日久,而逐渐衰退,这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对军情捷报的渴求,让天子吩咐下去,即便他安寝后,只要是鄜延路的急报,就立刻将他唤醒。
  而以韩冈和王韶两人的共同判断,对这一战的估计,则是“应该能赢”。虽然两人都是希望先拿下兰州,但并不代表他们会睁着眼说瞎话。
  换做韩冈来为党项人考虑,也没办法找到他们获取胜利的钥匙。
  这些年来,宋夏两国之间的国势、军力的差距越来越大;论起粮秣军械,宋军已远远胜过党项一方;军心士气也随着西夏的衰退而逐年高涨;加之参与河湟、荆南、西南几处开疆拓土的官兵所获的封赏,让西军上下都看红了眼,渴战之心无比旺盛。
  党项想要胜出,就只能祈求运气。让种谔等领军将帅在战场上迭犯蠢行,使得大白上国的大军能通过战术上的成功,扭转战略上的颓势,最后取得胜利。
  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上阵作战,运气的确是很重要的环节。已经快要看到胜利,忽然之间因为一阵狂风而逆转,也是有可能的。
  另外,党项人想要撑过此次大战,还有一个希望就是大宋国中有事。就像当年因为庆州军作乱,而功亏一篑的罗兀城攻防战。正好如今南方——当然不是广西——而是淮南、江东,今年又遇上旱蝗,以至秋来绝收。
  韩冈依稀记得前些年有人跟他说过,大宋开国以来,水旱蝗灾一直不断,有国土广大的因素在,但也仿佛有着某种周期循环。每隔一段时间,便要闹上一次大的,连着几年,天下各地都有大灾。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听谁所说了。
  这番话现在想来倒是真有几番道理,前年去年是北方加上两浙路大旱,赤地千里,飞蝗漫天,今年则是河北北部加上江东、淮南遇上旱蝗大灾。看样子,明年就要轮到荆湖、蜀中去了。
  “玉昆可认识张玉?”王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韩冈一下回过神来。方才在楼下驭马狂奔而过的金牌急脚递,让他一时走了神。
  “赫赫有名的张铁简怎么可能不认识?当年又是同守罗兀城,一起随军撤回绥德,中途还有个无定大捷,将追兵斩首上千级。这些年来,偶尔也是有书信往来的。”韩冈反问回去:“张铁简怎么了?难道觉得他上个月的大战在秦凤路指挥得好,准备将他调回京中任职?”
  “玉昆说得正是!”王雱点着头,拿起酒杯比了一下,“张玉可能又要入京了。殿帅宋守约新近病殁,空出来的侍卫步军司副都指挥使一职,天子有意让其接任。”
  “哦?那还真是可喜可贺!”张玉若能接手宋守约的位置,西军在军方声音又要大上一分,韩冈自是乐见,举杯与王雱对饮而尽。转又问道:“不过张玉兼着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他空出来的位置给谁?还有秦凤路的副总管一职又给谁接手?”
  “秦凤路估计是将燕达调回去,不用再加权发遣了。”
  韩冈还在河湟的时候,燕达就被天子越次提拔为秦凤路副总管,只是因为资历不够,而加了权发遣的前缀。如今几年过去,在京中和环庆路绕了一圈后,就又升了一级,的确只要加个权字就够了,“这一辈的将领中,天子最是看重他,日后必是稳稳地一个太尉。”
  “也是运数,强求不来。而且他出身京营,天子怎么都会高看他一眼。”王雱摇头感叹了一番,“至于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依序应该是种谔,他的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也还没有移给他人。”
  “西贼国势日蹙,但军备犹存,种谔要想得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此战要重夺罗兀倒是不难,只要罗兀城拿下来,种谔肯定是要升一级了,接张玉的班没人能说不是。只是他身上的龙神四厢,也是循序接任吗?”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看天子的想法,应该不会再循序而进,很可能会越次提拔。”王雱身为天子近臣,耳目比起韩冈要灵通得多,察言观色的条件也比韩冈优越。
  “是谁?”韩冈给王雱和自己又倒了一杯酒,随口问道。
  “我怎么可能猜得到?”王雱摇了摇头,“说真的,若只以军功论,高遵裕和苗授都是有可能的,在泾原的张守约也不是没有希望。至于河北、京营倒是算了,没人有足够的功勋。如今天子拣选管军,已是以军功为上,不复旧日的寻资论辈。不论谁上来,对军中都是好事。”
  “说这些也太多了。”韩冈哈哈地笑了笑,“不如喝酒。”
  为数仅有十数的三衙管军,是大宋军方的最高将领,都是起居八座的太尉,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的正副都指挥使和都虞候,再加上捧日、天武、龙卫、神卫上四军的两个四厢都指挥使,总共是十一个位置。枢密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诸军,各有分野,“兵符出于密院,而不得统其众;兵众隶于三衙,而不得专其制”——郭逵当年做了殿前都虞候后,转为同签书枢密院事,就再也不能回去担任三衙管军了,所以王雱、韩冈也不提他的名字。
  小使臣、大使臣,宫苑诸使,这是中低层的将校,最高的是正七品皇城使。再往上入了横班,就是军中高层,只有三十个名额;而过了横班,要坐上节度使、观察使,最低也要是正五品的正任刺史,才能有资格当上三衙管军。且三衙管军的十一个职位,还要被皇亲国戚和潜邸旧臣分去至少三分之一,真正能落到领军将帅手上的,最多也就七八个位置。争夺之激烈,可想而知。
  只是对于韩冈和王雱来说,三衙管军的人选为谁,实在离得他们太远,只能算是谈资而已。从韩冈的角度,与他有着交情高遵裕、苗授和张守约都有希望入三衙,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与张玉入三衙一样值得庆贺,但也只是庆贺而已。
  王雱与韩冈又喝了两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件事忘了说。广西今日急报,邕州有变!”
  “邕州有变?”韩冈看着王雱的神情,不见半分紧张,反倒带了几分戏谑,心知定然并非他曾经几次提到过的那一桩事。“是何事?”他问道。
  “蛮贼聚众劫掠古万寨,就在九月十五的时候。”
  “古万寨【今广西扶绥北】?”韩冈并不在枢密院中做事,没资格看到地图沙盘,古万寨在哪里都不清楚,只是看王雱的态度,好像这一次的事并不是很严重。
  “就是邕州南面一点的城寨。因为当着路口,又在左水【左江】北侧,商旅往来,城寨周围户口甚众,所以一向算得上是大寨,富庶在当地也是有些名气,所以引得蛮贼寇城……这就是苏缄三番五次上书说的南方情势危殆,亟待庙堂垂顾。”王雱哈哈大笑一番,揶揄着韩冈。
  韩冈皱着眉头,却是难以释怀。虽然他与苏缄只是数面之缘,但也能看得出他并非信口开河之辈,区区土蛮,怎么能让他的警报连传?
  看得韩冈心里还有疑惑,王雱笑道:“玉昆,你可知道交趾李乾德今日亦有表至,表中请罪,道‘新有艰阻,不与通和博买,未敢发人上京贡奉’。这是在告桂州刘彝的御状呢!……李乾德尚在幼冲,其母听政。主少国疑,可能会北犯吗?”
  西北两处,太后领军出战的事可不少见,只是韩冈也不觉得交趾人有这能耐,想想也只能放在一边,等到之后的消息来了再说。
  “看来的确是我想得太多了,如果只是蛮贼,以邕州的兵力,当能顺利剿灭。”
  “自是当然。”王雱呵呵又笑着,如今王安石秉政,朝堂上虽有杂音,也干扰不了正事,让他的心情变得很好,也能开开韩冈的玩笑,“玉昆你可没少帮邕州的忙,若不能顺利剿平,想那苏缄也没脸再见玉昆你的面。”
  韩冈摇摇头,举杯让王雱:“还是只论杯中酒吧。”
  酒足饭饱之后,让伴当去会钞,王雱、韩冈一前一后地走出酒楼。早已是交了二更,街市上华灯璀璨,行人如织。天穹星辰弥补,冬季大三角闪闪生辉。
  韩冈跟王雱一起出门,两人的坐骑已经被拉了过来。王雱扶着马鞍,仰头瞧了一眼星空,就站着不动了。
  “怎么了?”韩冈问道。
  王雱眉头皱得死紧,牙缝里透出声音:“是彗星!”
第九章
鼙鼓声喧贯中国(三)
  十月初的汴京城,夜晚越发的寒冷起来。寒风呼啸着,让还没有来得及换上冬衣的人们,浑身都冻得如坠冰窟一般。不过冯宰相府后花园中的池畔小厅中,火盆中烈焰熊熊,让厅内温暖如春。
  “还是煅烧过的焦炭火旺,比起石炭要强出不止一筹了。韩玉昆得判军器监,发明众多,可谓是如鱼得水。”说起韩冈,冯京言笑自若,似是心中已经毫无芥蒂,“当初他不肯接下中书五房检正公事,世人都以为他畏难,谁能想到他自有腹中锦绣。”
  与冯京对坐的蔡确则是笑道,“只是为了霹雳砲泄露一事,天子心里可是很有几分不快。保不准哪天辽人手上就有了飞船,皮室军人人身着板甲。”
  “韩冈硬是不认罪,天子肯定少不了心头有气。但现在只是小罪,若是以为认了无妨,日后板甲、神臂弓泄露出去,那就是重罪了。”冯京将温好的酒倒入杯中:“所以说韩冈这次也算是聪明了,宁可触怒君上,也不愿给日后留着后患。”
  “说得也是。”蔡确点头附和,“现在不将有罪无罪确定下来,日后有得苦头吃。”
  尽管在西夏的军队中出现的霹雳砲,是韩冈尚在河湟、并没有开始宣传格物致知的时候,就已经用在了阵上,应该也是在那个时候泄露出去。但韩冈却不能辩解说他传播格物之理与军器泄露一事无关。万一日后西北二虏的军阵中再出现飞船,士兵装备上板甲,那时又该怎么辩解?这是明明白白的陷阱,韩冈当然没有蠢到跳下去。
  而且为了日后着想,韩冈也必须逼天子给个说法,因为格物理论的传播,让敌国学去了霹雳砲、飞船、甚至雪橇车、板甲的制造方法,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
  冯京拿起酒杯浅尝一口:“不论对错,天子现在都少不了要靠韩冈掌管军器监。他有恃无恐,自然敢于顶撞天子。”
  不论从任何角度,韩冈肯定是有罪的。但是,朝堂上得出的结论不是看谁对谁错,而是看需要。天子觉得谁对朝堂更重要,谁就能留下来。过去也不是没有宰相犯了重罪,弹劾他的御史掌握着再充分不过的证据,但天子就是站在宰相一边,而让御史出外。
  “只是细细算来,还是有些得不偿失……”蔡确一向看重天子的看法,韩冈的行为实是愚不可及,“韩冈虽然逼得天子改认其无罪,但终究还是有失圣眷的举动。”
  “得失与否,各由心证。”冯京笑道:“我们看来冒着失去圣眷的危险是得不偿失,但在韩冈眼中,说不定还是合算的,他不顾毁誉也要推广气学,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身为宰辅,冯京不便出外饮宴,只在家中请人喝酒。王安石复相之后,蔡确没有刻意与冯京疏远,作为御史台的主要官员,不与新党为敌就是善意,太过贴近王安石,反而惹祸上身。倒是与冯京,那就是亲戚间的往来,并非曲意逢迎。
  不过冯京已经做了一年的宰相,蔡确在京城中已经拖不下去了,两次应付场面式的上书请郡,再来一次,多半就会给批准了。他不是吴充,能得天子信任,与亲家王安石对掌二府。冯京的相位一时间无可动摇,蔡确自知今年之内必然要出外任官,要找一个好差遣,就要靠冯京来帮忙。
  酒过三巡,两人的话题已从韩冈身上转到了御史台中。
  “邓绾前日荐蔡承禧为御史,今天应是他入台的日子吧?”得了蔡确点头确认,冯京便问道,“持正你观其人如何?”
  蔡确摇摇头:“没看清他长相,只看到了临川二字。”
  冯京笑了一声,也是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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