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3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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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韩绛当时的权力,他将这些叛军全数处决了都没有任何问题——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王广渊,当时可是一点证据都不要,就杀了两千多据说有叛乱迹象的士卒——但韩绛却是遵守着诺言,让熙河路得到了如今支撑路中汉人势力的一个极重要的支柱。
  就是靠着广锐军这点残部,韩冈在河湟拓边的过程中屡立战功,不论是在渭源堡,还是在珂诺堡,韩冈指挥的几番大战最后能得胜,几乎都是广锐军的功劳。从这一点上,韩冈就要多谢韩绛。
  韩绛现在的举荐,并没有摆出施恩望报的态度,而似乎是一片忠心的为国考量,韩冈说不得就要承他的人情。
  另外,韩绛并不仅仅推荐韩冈为中书都检正,甚至隔了一天,就加了一笔,又荐了韩冈为判军器监。这不合规矩,但王安石过去这样荐过曾布、也同样荐过吕惠卿,有先例在,韩绛依样画葫芦的举荐韩冈,当然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对于韩绛对韩冈的举荐,吕惠卿能反对吗?
  他不能。
  除了在年龄上做文章以外,吕惠卿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拒绝韩冈。不论从功绩、还是能力、又或是官阶,韩冈都不逊于甚至要胜过当年担任中书都检正的吕惠卿。同时,韩冈对于新党有恩、有亲,世人都看在眼里。吕惠卿可以不加以举荐,但当韩绛推荐了韩冈之后,他则不能加以反对。
  冯京、王珪有反对吗?其实也没有。
  冯京、王珪这一相、一参,多半是乐得要看韩绛和吕惠卿打擂台,坐视新党自行分裂。新党分裂,朝堂上必乱,韩、吕这一鹤一蚌让天子感到失望,到时候,当然是渔翁得利。
  所以这项任命,在中书和崇政殿之间的一套流程走得很快。天子批红、宰辅签押、御宝一盖,最多再过两天,韩冈的新任命就要下来了。
  “难道玉昆你不愿意?”孙永追问,意味深长地笑道:“难道认为韩子华的举荐不妥?”
  韩冈抿了抿嘴,“也不能这么说。韩相公的举荐,韩冈当然是铭感五内。只是愧不敢当啊!”
  孙永呵呵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玉昆你任此职若有愧,何人敢说无愧。”
  韩冈沉默了下来,不是在想韩绛的举荐,而是在猜度着孙永的心思。
  对于这一项举荐,尤其是举荐人的身份,韩冈说惊讶也惊讶:韩绛没跟他打招呼就将他给推荐了上去,让韩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要说有多惊讶,也还不至于到惊骇莫名的程度,前两天听说此事之后,他也只是啧啧嘴就过去了,眼皮都没有跳的。
  论起能力,朝中能坐稳中书都检正这个位置的绝不止韩冈一个,而论地位,论声望,论功绩,也都有着复数的人选。但将数者合一,真正细论起来,正担任着府界提点的韩冈却是排在最前面。
  韩绛推荐韩冈,这一封荐书,这一个人选,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无懈可击、无可挑剔的。
  但其后的用意,也是人人都看得明白。不仅是韩冈,他的三位幕僚,加上王旁,都是一眼就看了出来,韩绛这是要跟吕惠卿争夺对新党的控制权了。
  毕竟是宰相,韩绛怎么都不会愿意看着吕惠卿把持朝政。天子注重新法,所以多加采纳吕惠卿的意见,但他韩绛也是支持新法的,难道他不能取代吕惠卿吗?!他可是宰相!
  韩绛这点小心思,根本是不瞒人的,说不定天子赵顼都能看得明白。
  只是孙永为何提及此事,难道是投靠了韩绛?这个念头一起,韩冈心中立刻给否定了,孙永是潜邸旧臣,背后是天子,没有必要投效任何人。可是韩绛的兄弟韩维也是潜邸旧臣,与孙永当有一番交情在。若是韩维居中搭桥,也不是没有可能。
  孙永却饶有兴味地看着韩冈的沉默,年轻人少有三思而后行的,能思虑周全的并不太多,但韩冈却做得很好。不过顾虑得太多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韩冈很快则抬起头来,正视着孙永:“吃苦受累了一年多,大府方才所叹,韩冈也是深有同感。而中书事务之繁剧,并不在开封府之下,韩冈想着能先清闲个几日。”
  孙永一下惊道:“难道玉昆你打算出外?”
  “下官不敢欺瞒大府,升官如何不愿?但中书五房检正公事,韩冈自知不能胜任。但那判军器监一职,下官自问还是有些把握,不会愧对天子。”
  孙永是韩冈的上司,赵顼打算调动韩冈的时候,照常理也要征询孙永的意见,以及要听取孙永对韩冈的评价。这是应有之理,韩冈现在对孙永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也是有着让他代为传递的心意在。这等事不足为奇,想必孙永也能明白。
  孙永的确听明白了。韩冈这是不想给韩绛当打手,也不想变成新党分裂的开端。所以打算辞一职,受一职。留在京城中,但不会跳进漩涡里。
  “这样也好,玉昆这一年忙得事情也多,稍稍清闲上一段时间,也不算是坏事。”
  “多谢大府垂顾。”韩冈拱手说道。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下了两三个时辰都没有见到停歇的迹象。韩冈和孙永不得不在青城行宫中逗留一晚。当然,作为臣子,两人不能在殿阁中居住。这一天晚上,他们和一众随从都给安排在了宫门内的房间——这也是郊天大典开始之后,普通官员居住的地方。
  遣了人冒雪回城去报信,并为明天的朝会请假,韩冈和孙永就住了下来。一整夜听着狂风呼号,被风鼓动的暴雪不断敲打着门窗,寒风从门缝窗中透进来,让孙永、韩冈不约而同地想着回去后就安排人手,整修青城行宫的驻地。
  到了第二天午后,下了一天的暴雪方才宣告收止。地上的积雪厚达三四尺之多,孙永看着堵上了殿门的雪层,差点就要唉声叹气起来。
  不过他也知道叹气没用,急着要回城去,点起人手来清扫道上积雪。这件事情不能拖,越拖越是麻烦。而且暴雪之后,城中民居都少不了会有坍塌,砸死住户的情况每年都没有少过,这些事,都要他这位开封知府来调动、来处置。
  看着孙永在行宫正门口急得团团转,来回左右的踱着步子,每走几步就要望着行宫外看上两眼,韩冈不由得就有些觉得好笑。最后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大府放心,城中此时肯定也在急着,想必很快就有人来接我们了。”
  也的确正如韩冈所言,大约一刻钟之后,从北面东京城的方向,的确来了三辆马车。两匹马在前面拉着,后面的车斗下装得不是车轮,而是两根长长的木条。
  见着城中的下属,找了雪橇车来接自己,孙永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与韩冈一起坐上同一辆车,前面一声皮鞭响过,雪橇便在雪地上顺滑地开始行驶起来,没有寻常马车的摇晃,也没有寻常马车吱吱呀呀的轮轴转动声,平稳而平静。
  坐在安安静静的车厢中,车厢下方只有橇板碾过雪层的丝丝微声,孙永神情忽然一动,问着坐在对面的韩冈:“玉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什物没有拿出来?要不然为何只要做着判军器监?”
  孙永越想越是这个道理,但凡官员,无不喜欢清要之职。不做事、干拿钱、对朝廷大事又能指手画脚的职位,那是人人喜爱。而那等事务繁剧的职位,就没人喜欢去做。
  可不论是中书五房检正公事,还是判军器监,其实都是忙碌而不得清闲的职位。韩冈虽然说着要闲职,但他接下判军器监的职位,从情理上是不想掺和政事堂中的纷争。不过理由要是这么简单,也未免太小瞧了如今名震天下的韩玉昆了。
  韩冈抬眼看着孙永,见这位开封知府盯着自己不肯放过,叹了一声道:“韩冈承袭横渠先生之教,研习格物致知之说,的确甚有心得。判军器监虽非合意,但也是与韩冈所学有些瓜葛,若能执掌其事,当不会让天子失望。”
第四十一章
礼天祈民康(三)
  离着腊月越来越近,天气一天冷过一天。
  几场寒流下来,黄河上的冰层已经冻得如同钢铁一般。厚厚的有两三尺,想凿出一个洞来,都要大半天的时间。
  韩冈面前就有了个冰窟窿,并不算大,只有一尺见方。但从冰面到水面,就有三尺高。时不时就能看到一条鱼窜上来,在水面上翻腾一下,立刻就钻回水中。
  竹制的钓竿拿在手里,一根钓线垂到了冰窟中。
  韩冈正在黄河冰面上钓着鱼。
  与韩冈差不多,在黄河冰面上钓鱼的人数不少。凿上一个洞,便将鱼钩挂了饵放下去,不用片刻就能钓上一条鱼来。其实甚至可以不用鱼钩钓,只用拿根长枪向冰洞下一搠,就能扎起一条上来透气的大鱼。
  不过韩冈是来休闲的,不会这么没有耐心,用鱼叉来破坏情调。他盘膝坐在一辆平板雪橇车上,拿着钓竿,戴着毡帽,除了没有白胡子之外,就是一个姜太公的架势。
  但他身旁坐着周南。年轻娇美的花魁披着猩红的连帽斗篷,帽子罩在头上,边缘缝了一圈白色的兔毛蓬蓬松松,衬托得绝美的小脸更加娇俏。玲珑丰韵的娇躯裹在皮毛中,软软地抵在韩冈身后。时不时递过来一杯热汤,让他喝了暖和身子。
  韩冈今日也是临时起意,看着天晴,就带着妻妾家人出来到黄河河边上来钓鱼,看着悠闲得不能再悠闲了。不过过了半天,远处的渔民不停地大呼小叫的,但韩冈这边动静却很少。
  “官人,钓到了没有?”王旖从河边俏生生走过来,问着韩冈。
  韩冈举了举钓竿,很无奈地说着:“才有两三条了。”
  官宦人家的女眷不便随意外出,更不能随便被外人看到。即便春来踏青,到了郊外坐下来,都要拦上一重步障。但韩冈不在意这些,带来几十名衙中的军士,在黄河边圈出了一块僻静的地方。
  今天出来的,就只有韩冈和他的妻妾儿女。他的三位已经得到官身的幕僚中,魏平真和方兴,都去了京城参加铨选。而游醇是准备要考进士的,无意铨叙,依然在县学里督促着学生功课。
  至于王旁,因为王旖叔叔王安国最近身体不适,他便去了东京探望——王安国在京中担任着秘阁校理,不像韩冈身上的集贤校理是个空头加衔,以示天子看重,王安国是真正在崇文馆中做着事,整理着馆中的书籍文牍——因为王旁不在,只有韩冈在,王旁的妻子庞氏也不便出来。
  看着妻子走近了,韩冈拍了拍,示意王旖在身边坐下。他能陪着家人的时候实在太少了,今天也算是一个补偿。
  王旖先是看了一下周围,确认了没有闲杂人等,连韩冈的随从都远远躲到一边,方才赧然地在韩冈身边坐下。周南忙跪起来,给主母奉上温补的热汤。
  王旖捧着杯子暖着手,靠在丈夫身边,心头也是暖暖的。微微笑着:“能钓到鱼也算是好了。奴家小时候跟二哥去钓鱼的时候,只钓上过虾子,就没见过鱼。”
  “想不到你小时候也是爱玩闹的。”韩冈笑了笑:“不过在黄河上,能钓到黄河鲤鱼才叫好,其他鱼都不能算数!看我今天钓个十条八条鲤鱼上来,卖到京城去,也有个三五贯赚头。”
  冬天的黄河鲤鱼在京城中很受欢迎,不但肉质肥美,而且比其他季节要少了不少的腥气。是做鱼脍的好材料。不过冬天的鲤鱼活动少,似乎是在冬眠一般,钓到的难度很大,所以在京城中售卖价钱也便很高。想在冬天吃到鱼羹、鱼脍,少说也要费上四五百钱。
  王旖偎依在韩冈身边,看着冰窟窿里的钓线一动一不动,过了一阵,她忽然道:“官人,不要紧吗?”
  韩冈静静地把着钓竿,满不在意地说道:“还有十天才到冬至,两天后再去京城,能赶上斋沐就没问题。”
  韩冈刚刚辞了天子的委任诏令,没有接下中书都检正的差事,正巧郊天大典的工作该忙的也都忙完了,可以歇上一歇。
  桥道顿递使毕竟是孙永,而不是他韩冈,没必要整天顾着、看着。京中的流民如今也是一日少过一日,不是回了河北,就是报了名,往熙河路和荆湖路屯田去了。
  加之府界提点衙门里的公事,耽搁两三日也没有关系,更不用说他马上就要去京城,随同参加大典,衙门的公事本就可以交给下面的属僚来处理。
  他不知道孙永会怎么想,但韩冈要感谢天子的这份诏令。就是因为拒绝了中书五房检正公事这个职位,所以韩冈才可以一起将身上的府界提点一职的公务也放上一放,以向天子表明,他并不是贪恋眼下手上的职位,才不肯接下中书都检正这项工作的。
  这等假撇清的做法,是习俗,也是惯例,就像天子即位前要三辞三让,而臣子们接受要职,也要多次拒绝一样。身在宦海,不能免俗。
  而韩冈却也乐得清闲一下。
  “为夫辛苦一年,歇上几日,天子也不好怪罪的。”韩冈笑说着。一把圈住了妻子已经恢复纤细的腰肢,手也顺势向上探了上去。
  “官人!”王旖涨红了脸,连忙站起身,闪到一边去。这等夫妻间的亲昵举动,在家里能做,在外面怎么能行?嗔怪着:“都是要陪天子奉祀天地,哪有这样不知体统的?!”
  韩冈哈哈大笑:“敦伦尽分,夫妇大义。仰不愧天,俯不愧地。”
  王旖又羞又恼,抿着嘴直跺着脚。眼中泛红,已是泫然欲泣,孩子气地指着韩冈:“你就会欺负人。”
  “官人过两日就要去京城,随侍天子奉祀天地。”周南看着闹了起来,慌忙开口,“奴奴过去只是听说过,仁宗皇帝主持明堂大典时,韩相公、富相公,都是头戴进贤冠,罩以貂蝉笔立,身穿朝服,随扈天子。天子拜于堂中,八侑舞于殿下。而出城郊天更是难得,那样阵仗,能见一次都是好的。”
  周南说话只为了缓和气氛,但说起来后,却是变得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
  教坊司的任务可不仅仅是在妓馆酒楼中陪笑挣钱,或是参加宫宴酒会,也有参与朝廷大典的工作。比如祭天时的八侑之舞,就是由六十四名乐班的成员一起跳起——不过都是男性。
  而女子也有任务。教坊中的童女,在许多典礼中都要上场。周南的小时候曾经作为教坊司的舞班成员,与一众小姐妹一起参加过皇后亲蚕的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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