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3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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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蝗灾。”韩冈补充道。
  “今年地里又没有吃的,蝗虫再多也不用担心。”
  韩冈摇着头:“其他州县不知道,不过白马县,最近补种了春麦,已经出苗了,经不起蝗虫。”
  “玉昆。”王韶忽然神色变得郑重起来,“说实在的,如今你已经是府界提点,就算白马县的春麦都被蝗虫啃光了,也不会影响到你。你的心思最好要尽数放在流民身上,千万不要分心。”
  韩冈明白王韶这是为自己着想,低头谢道:“韩冈明白。”
  “以玉昆你之才智,当知道如何取舍,我也只是多话罢了。”王韶笑了笑,又问道:“不知玉昆你准备怎么处置流民,数目以十万计,恐怕不会容易。”
  “推广深井开凿,还有风车取水,同时兴建沟渠。”韩冈扳着手指,一桩桩数过来:“正是这等时候,推广才最是容易。还有堤防、水道,甚至修葺开封城墙,都需要人力。以工代赈,劳力也绝不会缺。至于无劳力的老弱之家,而则是让各保保正上报人头,逐日派给口粮。有水源,有沟渠,日后遇上旱涝,京畿百姓也能好过上几分。”
  王韶听着韩冈说着,点了点头。摸着酒杯,又道:“玉昆,有没有想过招募流民实边?”
  韩冈不知道王韶是不是在开玩笑,但他说的并不可行,“京畿离着熙河几千里地,募流民过去不容易。倒是陕西今年也旱,熙河路正好可以就近收人。”
  王韶也是随口一提,笑了一声,“蔡延庆也是这般上奏的。”
  “是吗?……王舜臣前日寄信来说,蔡仲远【蔡延庆字】在熙河路做的不错,今年在河州又开辟了六百多顷田,以茶易马的生意做得也越来越大,”韩冈回忆了一下,“听说今年怕是能有三万。”
  “所以说今年熙河全路如果没有灾情,钱粮二事,就能够自给自足了。”王韶很自得地说着,熙河路由他所创,如今不过两年,就已经可以在不开战的情况下自给自足,这是他最为自豪的地方。
  “此皆是枢密之力。”
  “也多亏了玉昆你辅佐之功啊。”
  互相吹捧地喝了一杯,王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又沉了下来:“玉昆,你可知道,畿内监马场一年有多少出息?”
  “京畿的监马场不是已经撤了?还是前任府界提点吴审礼下的手。”韩冈奇怪地反问道,京畿一代的牧马监就是因为没有出产,朝廷不断要往里面贴钱才会被撤的,王韶怎么这么问?但立刻就反应过来,惊问着:“朝廷要在熙河路置监马场?!”
  见韩冈反应过来,王韶用力一拍亭中石桌:“玉昆你说说,群牧司什么时候办好过一件事的?!”
  熙河路茶马互易,不仅仅是换到合用的战马,同时也是将吐蕃诸族捆上大宋战车的必要手段。如果在熙河路设立马监,以群牧司的水平,一年能出个三五百匹战马就已经谢天谢地——熙宁二年到熙宁五年,河北河南十二监,平均一岁出马一千六百四十匹,可给骑者两百六十四匹,就这水平,一年还要吞掉朝廷近百万贯的投入。
  韩冈也绝不会相信群牧监的那群只知吃粪的废物能在熙河路做出什么好事来,当即说道:“此事韩冈肯定要跟家岳分说个明白,熙河路绝对不能设置监马场!”
第三十五章
甘霖润万事(中)
  韩冈就算远在京城,但他依然关心着熙河之事,毕竟他的根基在那里。
  如今在熙河路实行的方略,基本上就是王韶和他一手制定,从大体规划到施行细则,无处没有韩冈的一番心血浸透其中。
  韩冈也知道,任何一名愿意去熙河路任职的官员,都是有着一番雄心壮志,决不会甘心被遮掩在前任的阴影下。肯定会千方百计地要做出一番事业,以彰显自己的才干,博取不世之功,不让王韶专美于前,此事韩冈能够理解。但若是有人恣意妄为,为求功绩,破坏了如今熙河路的安定局势,他则绝对不会放过。
  只是王韶、韩冈在京中,高遵裕最近又调往泾原路任兵马总管,当年的熙河路的几位主官,只有苗授升任了正六品的横行官——西上阁门使后,做着河州知州一职。
  虎豹离山,新搬来的猴子有些想法不足为奇。
  经略使蔡延庆为人沉稳,老于宦事,他能收得住手,耐得下性子从小处着手,若是换做当年的秦州知州沈起,必然大刀阔斧,设法挑起事端。去年年中,沈起自请调往广西桂州。这段时间,连韩冈都听说了他在桂州教训士卒,整备战船,磨刀霍霍的不知要拿谁开刀——多半是交趾——没有任何战略上的考量,为求一己之功而妄开边衅,韩冈也只能庆幸他去祸害交趾人了。
  不过在熙河路,蔡延庆之下还有一干人不甘寂寞,希望能弄出些事来让他们立功。王韶今天担心的就是这些人。
  枢密院有王韶坐镇,要处置有关熙河路的军情事务,吴充都绕不过他去。故而王韶拜托韩冈做的,就是不要让中书门下这边出娄子。尤其是改变已经卓有成效的制度,更是要从根子上直接给断掉。
  “枢密放心,韩冈回去后,便向家岳陈述利害,不让人坏了熙河路的大好局面。”韩冈向着王韶做着保证。
  王韶点了点头,喜道:“只要中书能持之如一,熙河路中也翻不起浪来。”
  王舜臣、赵隆现在是熙河路的中坚将领,各自分镇一方,王厚月前从狄道知县任上直接转了熙州兵马都监,坐镇熙河路的中枢,随时可以支援岷州或是河州。军中的下层将校,当年亦无不是在王韶麾下听命,而各州县的吏员和底层官员,也同样是与当年熙河路的几位主官都能拉上关系。
  只要这些根基还掌握在手上,京城两府又支持路中稳定,熙河路的主官不论换了谁来做,王韶和韩冈都能稳得住阵脚。
  一番酒后,看着雨势渐小,韩冈就借了王韶府上的马车,径直往王安石府上过去。而王韶也有事要做。今天既然下了那么大的雨,化解了几分旱情,他升为执政中的一员,肯定要入宫拜贺,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坐着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一路上尽是百姓的欢呼声,冒着雨,就在大街上拍手叫着。
  听着外面的声音,韩冈心中也被感染上了一分欣喜。只是冷静下来后,又开始想着要如何说服自己的岳父。
  以王安石的性格,他在治政上,不会顾念什么翁婿之情。但在延和殿廷对之后,他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不说,连自己在新党中的发言权也是水涨船高。一旦说起熙河之事,相信王安石不会也不能忽略自己的意见。不论是谁想要在熙河路设牧马监,韩冈都能让他收了歪心思去。
  抵达相府时,天色已晚,而雨势则已稍歇。韩冈径自进了府中,就只有王雱在。韩冈一问,才知道他的岳父果然也跟王韶一样去了宫中,先贺今日之雨,而后再奏请天子明日照旧例,至大庆殿贺生辰。
  这个生日,赵顼原本是不准备过的。大旱当头,还耗费民脂民膏的为己庆寿,不但不能彰显朝廷声威,反而会让入贺的万邦使节看轻了,也少不得朝臣和民众的议论。可偏巧赶在生日的前一天下了雨,上天有了吉兆,王安石当然要领头上表,明日依旧例在大庆殿为天子贺寿。
  进宫上表要耽搁些时间,韩冈坐下来等着王安石回来。
  听了韩冈的来意,王雱便道:“既然玉昆你说熙河牧监不当行,那就是不当行,难道大人还能不相信你?”
  王雱的回答不出意料,韩冈笑道:“怎么也要向岳父陈述一番。”
  “玉昆你就是想得太多……对了。”王雱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一件事要问问玉昆你。”
  “何事?”
  “不知玉昆你觉得浚川杷是否堪用?”王雱问着。
  “浚川杷?”韩冈模模糊糊的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只是一下想不起来。
  王雱见到韩冈对此不甚了了,忙找出了一份公文来,上面还附着很粗糙的草图。
  韩冈看着看着,就皱起眉头来。
  所谓的浚川杷,就是一个巨大的铁耙子。因为黄河淤积泥沙之故,有人向王安石献策,打造巨大的铁耙,挂在船后在河底扒泥,将河底淤积起来的泥沙扒松了,然后让水冲走。这样河床就不会一年年的抬高。
  王雱盯着韩冈的神色变化,问着:“玉昆,你看此物如何?”
  通过雪橇车一物,加上霹雳砲,放大镜等发明,韩冈在机关巧器方面已经是权威。王雱要问一问他的意见,而韩冈的回答是摇头:“此事断不可为!”
  “为何?”王雱诧异地问道,“此事已经有了成例。”
  成例?!
  韩冈终于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听说过此事了,就是去年方兴当笑话说起的,提举大名府界金堤范子渊——也就是治河的大臣——在黄河分流的二股河上,征发了几十艘船,在河上来回拖着一个大耙子,说是要松土浚河。
  这根本是笑话,希合上意的人太多了,王安石既然喜欢浚川杷,下面自然敢不顾事实的来附和。
  其实没有实际见到疏浚河流的场面,说此事不可行,不是正确的做法。但韩冈可以确定,没有流传到后世的治河手段,多半就是不可行的。
  韩冈组织了一下言辞,反问着王雱:“敢问元泽,关中亦有黄河,为何不见长安要年年增高堤坝?”
  “当是水势缓急不同,泥沙不沉之故。”这个道理王雱很清楚,“浚川杷的用处就是扒松河底泥沙,让水流将之带入海中。”
  “此乃缘木求鱼。黄河之水,一碗水半碗泥,到了秋时,更是八分沙两分水。今天将泥土掘松,明天就能再淤积上。难道要日日施行不成?这要耗费多少人工?!”
  “那玉昆你有何良策?!”
  黄河治水的故事韩冈听得太多了,后世行之有效的方案他也能粗浅得说个大概,现在终于有机会在他人面前提起,“很简单。顺势而为之。既然黄河之水能将泥沙带来,也能将泥沙带走——也就是束水攻沙!”
  “束水攻沙?”
  “大堤之内再筑一堤,强行让黄河水流加速,是泥沙不得淤积。而河水被内堤拘束,自然要深切河槽。河槽日深,也就相当于大堤日高,长此以往,河堤自然稳固。纵有洪水来袭,也是在内堤之中流淌,而且还会冲刷去更多的泥沙。就算洪水过大,以至于漫过河槽,外侧还有外堤括起的宽滩来分洪。到时候,泥沙在宽滩上淤积,也就相当于增加了内堤的高度。”
  韩冈此言别出一格,又随手拿过笔墨纸张画着剖面图,让王雱为之深思。
  见着王雱皱眉思索,韩冈更进一步说道:“设内外双堤,堤防可固。堤防既固,则水不泛滥而自然归于河槽。河水既归于河槽,则不能上溢必然下刷。沙之所以涤,渠之所以深,河之所以导而入海,皆相因而至。”
  一直以来,治理黄河水患所用的方案都是分水势,通过将洪水分流而减缓水势,使得黄河不至于破堤。
  “但分水愈众,水势愈缓。水势愈缓,泥沙则沉积愈多。泥沙沉积愈多,则河槽愈高。一年年反复累积,到了如今就已经变成屋上行舟。如此治水,只会越来越难,而黄河破堤也会越来越频繁。”
  王雱想了一阵,觉得韩冈说得极是有理,但又不敢就此点头,却道:“这还要让愚兄多想一想,也得跟父亲商量一下。”
  韩冈笑道:“其实这仅是治标之术,泥沙大半入海之后,日积月累,也有沧海桑田之虞,到时候,说不定河水还会因海潮而倒灌回来。”
  “治本呢?”
  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冈和王雱惊得一下起身。方才一个说、一个听,都聚精会神,竟没有注意到王安石什么时候回来了。
  王安石做了下来:“玉昆,你继续说,治本的方法是什么?”
  “只要让黄河不再携带泥沙就可以了。黄河水一清,河槽就不会年年上涨,而是不断地冲刷下陷,自是不会再泛滥。而黄河水中泥沙,皆来自于关中、关西。再往上,则终年清澈如泉。究其故,还是关中关西的不毛土山太多,一有雨水,便泥水同下,汇入河中。若是山上有草木覆盖,山间流水便会清澈许多。”
  水土流失的道理,其实不要韩冈说,这个时代的对水利稍有关心的士人,都能有个朦朦胧胧的意识在。韩冈只是这么一说,王安石父子便都点起头来。
  “关西、关中两地皆是黄土堆积成山,欲使山上有草木覆盖,非积百年之功不可为。而近日小婿曾听闻,朝中有人提议,从熙河路伐木以治宫室。此事万万不可。如今熙河路草木丰茂,河水泥沙量少。若是山中树木采伐一空,河中泥沙便会加倍增多,届时黄河必然更加难治。”
第三十五章
甘霖润万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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