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3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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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是谁在背后做手脚,不问可知。
  韩冈是知道后世共和国开国后,上海的投机商是如何来对抗新的统治者的。不过那些商人们的反抗,在组织力无可匹敌的国家机器面前,就如螳臂当车一般可笑,很快就耗尽了家财。
  但王安石此时的新党,却不可能拥有后世那个党派的组织力和控制力,也无力保证足够的物资供应。更别提豪商们和宗室、和外戚,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他们虎口夺食——正如韩冈所说,此法得不偿失。
  得到的财税利润,远远抵不过被消耗掉的政治资源。而且本已渐次稳定的朝堂局势,就是因为市易法而再起波澜。要说王雱不后悔,那是假的。再多的国库收入,也比不过新党的根基再一次被动摇。
  新党内部,已经有人说要废除市易法。但王安石和王雱却是一步也不肯退让。一旦退让,就是大堤决口的时候到了。到时候,就是新法被尽废的结果。但也有人提议道,明面上不废除市易务,但慢慢地松弛禁令,让市易法不废而废。
  两个方案都是要废除市易务,不过一个急进,一个缓进罢了。
  “不知玉昆有什么办法?”王雱问着。
  虽然说是对韩冈此前的意图插足经义局的行为没有芥蒂,但王雱的心中还是给他对二妹婿记上了一笔。他要看看韩冈对市易法能出什么意见?同时也盼望他能提个意见,改变现在不利的状况。
  “坚持到底!”韩冈的回答出乎王雱意料之外,“六路发运司加速运货,放开来发售,将京城的物价打下去,看看那些人有多少钱来收购。”
  市易务并不是由官府完全掌控,除了账本,估价和贩售的环节,其实都是让商人们来参与。而市易务的收入,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利润,是酬奖给这些与市易务合作的商人们的。如果能在短时间内,培养出新的一批豪商,取代如今的豪商阶层,便是一切可以放心。
  “坚持到底可不是那么容易。”王旁摇着头,他可是对此深有体会。
  “其实也简单。现在的正在闹腾的那些豪商,其实都已经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完全在耗家底了,只要能撑过去,他们不是负荆出降,就是坐以待毙。”韩冈冷笑了一下,“而且张、田、王、李能娶宗室,难道市易务中的那些就不能娶吗?一个县主不过是一万贯而已,宗女更是只有两千三千。何况娶了宗室的豪商中,总有不跟他们一条路数的。”
  王雱叹道:“其实这些都有想过,只是缓不济急,需要别寻良策。”
  王雱兄弟期待的眼神看着韩冈,韩冈摊开手,摇摇头:“到了战场上,若是没了粮草,诸葛武侯都要掉头往回走。”没有物质,也只能靠精神了,“小弟也变不出东西来。除了咬牙坚持,我也没办法了。”
  韩冈的确是没有办法,但凡遇到有人哄抬物价,最靠谱的办法就是杀鸡儆猴,但闹得大的基本上就是曹、高、赵家的亲戚,而且是近亲,王安石也不能那他们开刀。另一个办法都是用洪水一般货物,耗光对手的钱财,将他们的气焰给打下去的,这就要靠掌控汴河水运的六路发运司的本事了。
  “对了,始终没有说过市易法之事的,记得还应该有一人吧?”韩冈看了一眼王旁,这还是王家的二衙内上次来见面时,不经意间说出来的。
  肯定是曾布。
  曾布从一开始就对市易法持有一些看法,前面吕惠卿回来执掌中书五房检正公事,大力推行市易法后,曾布对此法的态度就变得更加暧昧。
  内部不靖,就是新党现在要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第二十三章
内外终身事(下)
  终于到了四月初六。
  一大清早,天还是黑的,韩冈在汴河边租的独门院落,已经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这座院子,前后两进,十来间房。虽然不算很大,但地势绝佳。靠着汴河,后门出去,就能叫来河中小舟出行的。租金一个月就要八贯,从九品判司簿尉的俸禄,只有这个租金的一半。韩冈要不是多了个集贤校理,多了一份俸禄,光靠太常博士的俸钱都要被吃掉一半去。而且因为是官产,不但盘不下来,就是以韩冈的身份,租金也打不了半点折。
  有了独门的院子,原本韩冈带上京的两个伴当,便不敷使用。幸好王韶送来的两名婢女,韩冈再找人牙子雇了一个厨娘,家里的情况也就差不多像个样子了。而前两天,王韶又一气借了二十多个家丁,把韩家的门面给撑了起来。
  此时韩府门外扎了彩棚,一溜沿出十几丈,虽然碍了几户人家出行。可一来,韩冈地位高、名气大,他事先遣人上门递帖子赔礼,周围邻居也都不会不讲人情。二来,韩冈要娶得是王安石家的女儿,大名鼎鼎的王副枢来韩家坐镇,谁敢找不痛快?
  为了准备这场婚事,韩冈找了专门主持官宦人家婚礼的司仪,时称“白席”。带了一帮手下过来,都是做了十几年、几十年事的,将婚事安排的井井有条。
  又从附近的正店唐家楼定了宴席,等婚宴开始后,来款待客人。在韩冈看来,在东京,服务业发达得不比千年后稍差。一应事务都有专业人士照应,并不需要自己忙里忙外。
  现在韩冈穿了一身玄纁朝服,黑色深衣,赤黄色的下裳,头戴三梁进贤冠,踩着皂色的厚底官靴,犀带系在腰间。从进贤冠两侧有珠玉垂于耳边,又称“充耳”,随着韩冈行动,而轻轻晃动——这是有官身的士大夫娶亲时的装束。
  冯从义作为监督,视察着韩府内外情况。他在韩冈婚期前赶到京师,是韩阿李的吩咐。自家儿子要成亲,总不能身边一个亲眷都没有。而且冯从义也正好借这个机会,来为熙河的特产开拓京城的商路,并去探望一下他的岳家——韩家跟太后家有着亲戚关系,这件事,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
  从前几日开始,上门送礼的就络绎不绝。到了今天,受了邀请,上门来参加婚宴的亲朋好友陆陆续续地都来了。
  基本上都是以同年进士为主,这是基本的人情往来,一榜同年,在官场上算的是紧密的关系。
  四月前后,是今科进士结婚的高峰期。只要是未婚且没定亲的,基本上都是这个时候进了洞房。而已经定亲的,也赶着回乡去完事。韩冈前几日还受邀参加了另外两名新科进士的婚礼,今天就轮到了他。
  而韩冈交好的高官之中。王韶父子当然不可能不到,他们今天各有职司,还不能算是客人。
  吕惠卿等新党人众,则是在女方家等着。另外章惇如今去了荆湖,不在京师,但他父亲章俞却在,与路明一起过来了。老头子风仪还是那般出众,笑呵呵地恭喜着韩冈。
  不过种谔没有到,他是三衙管军的太尉,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尽管与韩冈关系不错,可也不便参加宰相女儿出嫁的婚礼。文武高官交相勾连,那是天子最为忌讳的。而种建中就没有问题了,有张载那一层关系在,没人能够从鸡蛋里挑骨头,所以他早早地来了,还带着种师中。至于种朴,他并没有到场——他二月时外放原州,在他的伯父种诂的手下听候使唤去了。
  种建中一到,连着拱手:“恭喜玉昆,贺喜玉昆。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这下可都全了。”
  种师中也上来作揖行礼:“恭喜韩三哥。”
  “彝叔你也就不要笑话小弟了。”韩冈与来贺的种建中说笑了几句,拉着他问道:“审官东院可定下了去处?”
  种家的十九哥,已经通过了明法科的考试,有了一个出身。靠着这个出身,种建中从武资转为了文资。他旧有的官阶属于大使臣一级,转成了文资后,登时就成了从八品的京官。一旦外放,职位不会很低。
  种建中摇头苦笑,“还没最后定下来。多半还是在陕西,不是下县知县,就是在经略司中打个下手。总也跳不出去。”
  “将门世家嘛……”韩冈安慰地拍拍种建中的肩膀:“太尉多半也是希望你能在陕西多立功劳。”
  种建中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世家子弟的仕途,先天上就比寒门中人要平坦,但他们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前路。
  ——如今种家第三代以种谔为首,下面种诂、种谊皆是一流的将领,其余兄弟也无不统领大军。鄜延种家,现在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可是到了第四代,有点前途的,也就是种朴和种建中两人。如种师中这般,年纪尚轻,还看不出有多出色的地方。
  别看种十九现在转成了文官,可若是日后种家后继乏力,第四代靠着种朴一人独力难支,说不定种建中还有投笔从戎的日子。比起缺乏根基、没有保障的文官传承,保持武将将门的传统,才是维系种家代代富贵的唯一途径。
  “不说这些了。”种建中忽而洒然一笑,“今天可是玉昆你大喜的日子,怎么陪着聊这些事。”
  拱了拱手,自去与其他认识的朋友打招呼。
  韩冈是新郎,就算是迎客,也只需要见几个重要的主宾,至于闲散客人,由代为知客的王厚和慕容武来负责。
  客人渐渐到齐,看看已经日影西斜,亲迎的时间将至。王厚就过来催促,“玉昆,时候已经差不多了。”
  韩冈点了点头,所谓婚礼,就是该在黄昏时举行,现在日头已经西落,便是到了迎亲的时候。
  虽然穿着宽袍大袖的礼服,韩冈依然是很利落地跨上马,带着一部鼓吹,还有随行一众亲友,浩浩荡荡,去王安石府上迎亲。
  ……
  王旖坐在梳妆台前,对着磨得发亮的铜镜,里面是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而身后则是自家的母亲。
  今天王旖被精心装扮过,原来便是有着水乡女儿的清秀,如今更是显得仪态万方。但她被修过的双眉轻蹙,还是为了已经到了眼前的婚事而忧心不已。
  本来这桩婚事已经没有多少波折,可是前段时间,因为经义局的事,韩冈是跟父兄争执了起来,王旖为此担心得夜中难以安寝。害怕这桩婚事最后落到她当初所担心的地步。
  只是事情过后,大哥、二哥出门见了韩冈回来,说起韩玉昆,依然还是一团和气。王旖记得,韩冈当初曾经对自己亲口许诺,不会因为公事上的纷争,而坏了私谊。至少在现在,他还是信守了诺言。
  但日后呢……王旖不敢去想,却又不能不去想。
  “来了,来了!”王安国的夫人,慌急慌忙地走了进来。
  “娘……”王旖转过身来,珠泪颗颗不由自主地从脸颊上滑下,抓着母亲的衣襟,“孩儿不要出嫁!”
  吴氏一直都盼着女儿早点嫁出去,但现在看着二女儿,眼中也不禁下留泪来。捧起女儿的脸,用手巾擦着泪水:“痴儿,哪有这般说的。今日之后,就是韩家的人了。到了夫家后,要好生遵从妇德,悉心侍奉舅姑……”
  吴氏絮絮叨叨再一次嘱咐着女儿。滴滴答的鼓乐声中,韩冈骑着高头大马已经到了近前。久在军中,骑在马上的气势非是等闲。背挺肩张,再加上庄严的礼服,让人看着就三分敬意。
  王安石作为女方家长,在大门前相迎。亦是如韩冈一般,穿着最为庄重的朝服,上黑下黄的玄纁,与陪着天子祭天时,还有正旦大朝会这样的大典礼一样的装束。
  若是按照如今的风俗。新郎上门迎接新娘,岳家要用两只椅背靠着,上面放上马鞍,让女婿骑上去饮了酒或是作了诗才给下来。不过这等俗礼,也不会在王安石嫁女儿时出现。
  依照官中礼节,韩冈和王安石,一向东、一向西,互相对拜过后。王安石正要引着韩冈入内,这时,李舜举带着天子的诏书,还有捧着礼物的一众小黄门到了相府的门前。
  韩冈与王安石对视一眼,都是感到惊讶无比,而周围观礼的宾客中更是低低地响起一片喧哗。
  天子直接具礼馈赠新人,情况其实很少有。除了宗室娶亲,地位够得上的官员,基本上是续弦,让天子不便为此赐物。就像范仲淹,他为族人设立义庄,寡妇再嫁,义庄出钱资助,而鳏夫续娶,就什么也没有。韩冈的官位有些勉强,但赵顼却还是下了诏,这一方面是给宰相面子,另一方面也是韩冈正得圣眷的缘故。
  天子下诏赐物,乃是聊表寸心。诏书上的一番话说得四六骈俪,但总体上的意思还是祝两位新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李舜举念完诏书,韩冈上前一步独自拜谢。
  一相,一参,为了韩冈的婚事而奔走。加上天子的参与,新科进士中从无这般荣耀。
第二十四章
携眷西返家(上)
  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王旖第三次被送入洞房。
  依照此时的婚仪,新妇迎进门后,先入洞房坐床,名为正坐富贵礼。然后新郎用同心结牵着新妇出去拜天地,先祖和父母。新妇的盖头,由子女双全的妇人拿着机杼——也就是织布机的梭子——来挑起。最后于厅中,用破成两半的匏【葫芦】为酒器,交换着喝过交杯酒,然后第二次送入洞房,而这一次则是新妇反过来牵着新郎。
  重入洞房后,协理婚宴的妇人将合卺酒所用的两瓣葫芦一正一反地放在床下。两新人又要掩帐换妆,换下上黑下黄的大礼服,王旖换了身大红吉服,而韩冈则是套了身绿袍、戴上了花幞头。在礼官的催促下,出去敬过亲朋好友三盏酒。到了这时候,才没有了王旖这位新娘的事。
  作为新郎官,韩冈还要继续应付一下客人,而王旖坐在洞房的床边,低垂着头。
  两根儿臂粗细的龙涎香烛,映得洞房中通亮。天子赐予的绸缎和器皿,与诏书一起,供在桌前。大红色的喜帐,被两支金钩挂在了床沿。
  洞房之中,除了王旖之外,只有陪嫁的两名使女,平日里就在服侍着王旖。不过在这时候,新妇不便说话和动作。两名亲近的使女,也都遵照事先的教训,如木雕一般站着不敢乱说乱动。
  王旖静静地坐在床边,呼吸都是柔柔细细,身子一点也不动弹。只是红色的丝巾绞在手中,抓得紧紧的,显出了她心中一点也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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