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2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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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观的众人齐齐一惊,这位不懂礼数的年轻人竟然是个官人。再听着王家看门人对韩冈的称呼,其中几个脑筋转得快的,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是韩冈韩玉昆!”
  “是熙河经略司做机宜的韩冈!”
  “推了上京的献俘大典,锁厅考试的。”
  “想不到是他!”
  韩冈的身份暴露众目睽睽之下,一片哗然之声猝然响起。韩冈全当没听到,他微笑着将王家的司阍,此前也是王韶的亲兵扶了起来,“早锁厅了,不是机宜啦。”
  “是!是!”司阍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为韩冈在前面引路:“机宜……官人且跟小人来,枢密和二郎听到官人到了,肯定欢喜得紧。”
  韩冈冲着身边发着愣的老选人拱了拱手,便跟着司阍走进了王府中。
  王厚这时正奉着父命过来迎接,见到韩冈,欣喜难耐。一边喊着,“玉昆,你总算到了!”,一边就拉着韩冈去见王韶。
  先是畅叙一番离情,王韶便拉着韩冈,向他引见了自己的家人。除了次子王厚,王韶还有另外几个儿子,除了长子出去了之外,其他六个,都向韩冈一一介绍过,连同妻女都跟韩冈见过礼,全然没有把韩冈当外人避着。
  一番纷扰之后,王韶、王厚和韩冈一起进了书房。说了几句别后的近况,王韶问着韩冈:“玉昆,你今天入城,可有去中书?”
  “都锁厅了,进京难道还要去中书报到?”韩冈不解地反问着。
  “这倒不是。”王韶向着韩冈解释,“但玉昆你不一样,你是简在帝心啊!天子若是知道你上京了,肯定要召见你的。但你也不去中书露个面,天子何从得知?”
  韩冈摇摇头,“老是拒绝天子的诏令不太好,还是等考完后再去上书请对。”
  “……玉昆,你难道不想诣阙?!”王厚惊问着,“你不想做官了?!”
  “怎么会?一睹清光,聆听德音,做臣子的哪有不愿的?但礼部试之前就不好见。若是考前见了天子,未免会有瓜田李下的嫌疑。韩冈的名声倒没什么,若是让人误会天子处事不公那就不好了。做臣子的,岂能让天子受此污名。”
  韩冈如此说着,他的话语中,听起来隐隐地有这股刚正严毅的傲气。
  如此义正词严的忠良之语,王韶一听,却哈哈大笑了起来。王厚也在笑着,指着韩冈:“玉昆,你这终南隐士的手段,怎么做到朝中来了?”
  韩冈先板着脸,却撑不住也笑了。自己的脾性王韶、王厚都清楚得很,丝毫瞒不得他们。
  其实这是最朴素的饥渴营销法。
  天子一直想见韩冈,却是阴差阳错,始终不能如愿。现在已经时熙宁五年,该诣阙的朝官们早轮换了一遍。如今满朝文武,天子没见过面的恐怕也就韩冈一人了。最年轻的朝官,又是屡立功勋,天子对于韩冈的期待之心,那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对于韩冈来说,既然吊胃口已经吊到了现在,那就干脆把皇帝的胃口再吊到进士科举时也没关系。保不准他在礼部试上出了点差错,天子一句“怎么不见韩冈”,就把他又拉回来了。要是先见过面,天子已经给了恩赏,礼部试时,再出手的可能性就要低上不少。
  韩冈看似对即将到来的礼部试胸有成竹,但他其实还是战战兢兢,千方百计地想办法一点点地积累自己的成功率。就算是再微小的助力,韩冈都会设法维持住。为了一个进士资格,就算是盘外招,只要有效,他都会用上。
  “那王相公那边,玉昆要不要去见一见?”王厚又问着韩冈。
  韩冈大摇其头:“天子都拒了,怎么能去见宰相?一切等考完试再说。”
  “考完?……”王韶沉吟了一下,便单刀直入地问着,“玉昆,你到底准不准备与王介甫家结亲?”
  韩冈笑了:“如今韩冈儿女皆有,家慈也不再催着了。”
  韩冈文不对题的这句话,王韶听得明白。要想跟他结亲,不用去陇西找韩冈的父母,直接找他本人就行。
  “玉昆,既然令尊令堂都不会干涉,此事当是得由你来决断。不过在我看来,你还是与王介甫结亲得好。”
  “韩冈也没说不结亲啊……只是要到考完之后,再给个明确的回复!”
  王韶摇摇头,“还是早点确定得好。可以先给个准信,等考上进士就娶。”
  韩冈看出了王韶的态度与几个月前有了些变化,皱起眉来,“最近可是有什么大事?”
  “最近东西二府加上御史台为了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我这边也不得不与王介甫闹了一次。”
  王韶也不瞒着韩冈,将这些天来,朝中发生的大事,向韩冈详细地说了一遍。
  “让东府和御史台都吃了一个大亏,吴冲卿还真是本事!”听完王韶的一番叙述,韩冈啧了啧嘴,对吴充的手段很有些佩服。能跟王安石做亲家,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句没头没脑的流言就扭转了局势,难怪天子能放心的把文彦博请出朝堂。
  “不过王相公就这么吃了个哑巴亏不成?”韩冈问着。据他所知,王安石的脾气可没这么好,不会左边挨了一巴掌,就把右脸送上去的。
  “可不就这样吃了!”王厚挑了一下眉,冷笑着。
  韩冈看看王厚,又望望王韶,眯起眼笑了起来:“这样情况下,枢密还要让韩冈娶王相公家的女儿?”
  “要不是我这边没有好人选,怕日后变成冤家,怎么都不会让给王介甫的。”王韶很坦率地说着,“天子年岁渐长,王介甫不可能再像熙宁初年的时候那般得圣眷。他的宰相之位恐怕也做不了几年了。只是除了个别的法令外,新法还是会被天子推行下去。玉昆你也不用有什么避忌!”
  “避忌?”韩冈呵呵笑道,“除非王家的女儿性格不堪,那才要避忌。如果三从俱守,四德皆备,韩冈哪又不愿的道理?!”
第一十二章
共道佳节早(三)
  已是腊月初一,离着祭天宗祀的大典也没有几日了。为着今次的大典之仪,朝中上上下下,从今年的四月时,便开始忙碌了起来。不仅仅是各项事务的准备工作,其中的典礼仪式也要做好预定安排。最后,最关键的要祭祀的对象,还未有作出决定。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说得是诸侯、大夫,除了始祖之外,只需要上溯四代祖先去祭祀。
  七世之庙,亲尽而祧——这是天家的礼制。除了始祖以外,每一任天子只从他开始上溯六代去祭祀,更早的祖先神主,就从宗庙迁到祧庙里去。
  现在朝廷上下,正围绕着禧祖文献皇帝赵朓该不该毁庙,而争论不休。
  赵顼其实对这些繁文缛节也挺烦的。可这是朝廷大典,弄错一点,不仅仅是不敬先祖的问题,传扬出去,民间都要议论纷纷,而辽夏等外国,也都是会嘲笑的。事关重大,也只能让赵顼继续烦闷。
  禧祖究竟该不该将神主迁去祧庙?
  现在是众说纷纭,争论的关键,是禧祖赵朓到底算不算是大宋的始祖。
  大宋天家传承,按如今通行的说法,第一代是圣祖赵玄朗,然后不知传了多少代,到了赵朓。禧祖生顺祖惠元皇帝赵珽,顺祖生翼祖简恭皇帝赵敬,翼祖生宣祖武昭皇帝赵弘殷,最后宣祖生的,便是太祖皇帝赵匡胤。
  所谓的圣祖赵玄朗,是真宗皇帝所创,只为了压上李唐攀上的老祖宗李耳【老子】一头。最早一代被追封的皇帝,是开国时太祖所定的禧祖,是赵匡胤的高祖父,这是照规矩上溯五代追封。
  只是现在,从禧祖开始往下算,赵顼已经是第九代了,上面有着八世祖先。一代代地排下来,祭祖时,这么多神主,在宗庙中也不好摆。照礼制,现在就得迁移一世先祖出宗庙,留下七庙——也就是禧祖,该从宗庙中迁走,迁到祧庙待着。
  照赵顼想来,这件事只要太常礼院给出个合情合理的回复,两府、两制再讨论一下,差不多就够了。偏偏有人夹缠不清,说禧祖是大宋始祖,不能迁庙,该走的是顺祖皇帝。围着这件事,讨论范围扩大到了侍制、台谏、礼官。
  为了此事,朝堂上下,断断续续吵了有半年之久。
  赞成禧祖迁庙的那一方,拿出汉朝的例子,说汉高祖之父虽为太上皇,但并未以其为始祖。而反对一方,则上溯到更早的时候,商周之时,并不是以汤和文王为始祖,而是以封国之始的契、稷二人为始祖。
  为了此事,朝中重臣把新旧两党的区别丢到一边,另分作两派,上书争辩。最后还是王安石做了结论,无功者不可为始祖,本朝始祖为太祖。禧祖当迁庙。
  不管怎么说,这是天家的大事。赵顼现在有了结果,也要跟太皇太后、太后汇报一下。
  赵顼先去了高太后居住的保慈宫,不出意料地看到二弟赵颢也在。没有多说什么话,问候母后、兄弟之后,三人便一起前往慈寿宫。
  这几日天气倒是好,虽然冷了一些,但天上澄蓝澄蓝的,看不见一丝云翳。阳光落于宫廷中,晒得人暖洋洋的。
  曹太皇半躺在一张软榻上,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已近六旬,太皇太后越发地见老了,她从十六岁开始侍奉仁宗,几十年都在宫中度过,到如今对外面的世界已经很陌生了,但她所顾念,还是这个仁宗皇帝留下的这个国家。
  只是眼下,让她担心的事,有很多很多。
  看了赵颢又进了宫来,曹太皇眼中闪过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不悦。有哪个出外的亲王能天天进宫的,老四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地待在王府中,就是这个二哥,天天去保慈宫报到。
  心头的不快被遮掩得很好,曹太皇听着赵顼慢慢地将着朝臣们商议好的宗祀新制,以及如何处置禧祖宗庙的结论,都一五一十、不厌其烦地跟她说了一通。
  听完之后,曹太皇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赵顼一见,连忙上前扶着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气,太皇太后回头对赵顼道:“天朗气清,若是大礼日也是如此,乃是大庆也。”
  赵顼点点头,深有同感:“娘娘说得是。”
  “老身过去侍奉仁宗的时候,听闻民间疾苦,必会诉于仁宗,每每德音因此而降,今次也当如此。”
  赵顼神色变得冷了点:“今无他事。”
  曹太皇转过身,在赵顼的搀扶下,回到坐榻上。抬头看着身前侍立的皇帝,“老身听闻民间甚苦市易钱、免行钱,官家还是趁今次宗祀后的大赦,将之尽数罢去。”
  话题不出意料的转到了新法上,赵顼心情顿时又变得糟糕起来。耐下性子,对他的祖母道:“此诸法,多有利民,贫民岂有苦之。”
  曹太皇叹了口气,这个孙儿就是个固执到底的性子,为了大宋基业,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可他不想想,国库充盈的确是好事,但国家的安稳不单单是在国库上。即便国库库房盖了一间又一间,但若是上上下下都一片反声,他这个位置怎么能安坐得下去。
  她老婆子虽然坐在宫中,但眼睛还是能看到东西的。下面已经是暗流汹涌,已经让她不得不提点一下了:“王安石诚有才学,为相经年亦是劳苦,然其怨之者甚众。官家欲爱惜保全,不若暂时出之于外,待一两年之后复召用之亦可。”
  曹太皇的老生常谈,赵顼越发地不耐烦起来,“群臣中,唯有安石能横身为国家当事。新法非其不行,熙河非其不得。如今国事日盛,正是安石之功!”
  赵颢见兄长和祖母之间的气氛变得僵硬了起来,便上前一步,对着赵顼道:“太皇太后之言,至言也,陛下不可不思。”
  “是我在败坏天下吗?!”赵顼见着弟弟当着面卖好太皇太后,心头火起,口气一下变得杀气腾腾,眼神也危险起来,“待汝自为之!”
  这话一出,高太后脸色全然都变了,这话哪是能随便说的。“大哥!”她又急又怒地叫着。
  曹太皇先横了赵颢一眼,又叹了口气,对赵顼道:“官家,此话不当说。”
  ……
  “最后怎么样了?”
  韩冈从王韶那里得知了昨日慈寿宫中发生的这一出,听到天子赵顼竟然说出了“汝自为之”这句话,立刻就追问起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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