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2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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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陇西城和渭源堡中还有两千人马,狄道那里已经移文来说要将其调动。而且巩州还有没有动员起来的弓箭手,加上归顺的几大蕃部,三五天之内怎么也能拉出一两万兵马来。要挽救眼前的危局,兵力还是足够用的。
  只是蔡延庆刚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立刻获得了一声异议,“不可!万万不可!”
  跳出来反对的,是转运判官蔡曚。去年临洮一役,蔡曚兼任随军转运时在韩冈和王韶手上吃过了教训,半年多来老老实实地做人。但这些天,随着王韶领军翻越露骨山而失去了音信,他又重新活跃起来。而等到今天景思立兵败的消息传到陇西,他更是一下变得像雨后的青蛙一般欢蹦乱跳:
  “调兵乃是经略司之权,转运司岂可侵夺之,此事万万不可!”
  “事有经权之分,眼下的情况也顾不得那些规矩了,日后我上表请罪便是。”
  若是转运司中事,蔡延庆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蔡曚的势头压下去,但现在说到越权调动兵马,他觉得最好还是要将之说服。
  蔡曚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连声说着“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更威胁着蔡延庆:“若是运使一意孤行,下官可是要上书弹劾的!”
  蔡延庆脸色阴沉下来,若是真的让蔡曚给自己泼上一身脏水,京中再有人趁机在天子面前进谗言,那他还真是有理说不清了。想了想,他转过去问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王厚,“处道,你是熙河路中人,这件事你说该怎么办?”
  蔡延庆是在征求王厚的支持,如果有王韶的儿子出面,征发兵马能够省上不少事,而在天子面前,也有敷衍得过去的借口。
  但王厚沉默着,没有如蔡延庆所愿,即时开口回答。
  他在犹豫,一旦同意了蔡延庆插手军务,等于开了个恶劣的先例,日后别人将会怎么看待熙河经略司。而且最关键的是,目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临洮堡那边的情况的确很危急,损兵折将的惨状,自王韶到秦州之后就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在一万多兵马远在河州,而居中的熙州被党项人攻打而危在旦夕,一个不好就会出现前方大军全军覆没的惨状。
  说起来,的确是该出兵救援。
  可是到现在为止,韩冈都没有移文过来,说要调动陇西城中的兵马。也就是说,至少在韩冈看来,他所暂代的熙河经略司,依然还能控制着眼下的局势,不需要调动兵马,也不需要征发民夫、蕃军,更不需要外人插手进来!
  如果自己附和了蔡延庆,他该怎么对韩冈说。等到追击木征的大军凯旋归来,又怎么该见父亲。
  而这边蔡延庆见着王厚犹豫不决地闭口不言,心中不痛快地催促道,“处道,狄道那里已经移文要调兵了,此事已是犹豫不得!”
  听到催促,王厚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已下定了决心:“狄道的移文,下官先前也看过了。”本来就是给王厚的,“但这只是王都知和沈中允的意见,上面并没有韩机宜的签押!……家严在领军南下时,将经略司中之事,尽数托付给韩机宜,由他代掌印信。眼下没有他的签押,调令就是一张废纸,何谈出兵?”
  蔡延庆闻言脸彻底黑了下去,心底的怒火毫不掩饰地外露出来:“处道,现在可不是讲究门户之见的时候了。你可想看着你父一生心血,最后落到功败垂成的结果?”
  王厚则是更加坚定地摇头回应,“临洮堡不会有失,而家严回来时,河湟也依然会稳如泰山。现在当是镇之以静,不要让巩州上下陷入慌乱的境地。”
  他说着,就站起身,向蔡延庆拱手行礼:“还请运使稍待时日。”
  王厚旗帜鲜明地反对,蔡延庆瞪了许久,也拿他没有办法。虽然王厚的官位不高,但他的身份太过敏感。即便蔡延庆强命下面征发,下面有人想凑趣地呼应,也得掂量掂量王韶回来后的结果。
  蔡曚得意起来,“运使,这事还是请朝旨的为好!”哈哈笑了两声,“眼下王、高二位久无音信,熙河经略司只靠着一个黄口孺子来撑场面,还是早点禀报朝中,选派得力之人来河湟!”
  王厚冷下脸:“家严只是没消息而已,别真当他回不来了!”
  从蔡延庆那里告辞出门,王厚心中郁郁难解。临别时,蔡延庆看过来的眼神,直如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原本他很被蔡延庆所看重,但这一下,两人的关系已经彻底冷淡了下来。
  其实蔡延庆做得是对的,国事为重,权限之事当然得先抛到一边。为国而无暇谋身,蔡延庆的作为的确让人敬佩。
  但韩冈的应对应该也是对的,他没有下令调动各处兵马,只是带着两千人去临洮堡,就是要维系熙河路的稳定。还没到最危急的关头,贸然调兵、征发,只会让巩州、乃至整个熙河路陷入一片混乱。一旦乱势成型,就很难再镇压下去。恐怕十数日后,就是中使带着命令河州前线撤军的诏令过来。
  与蔡曚的龌龊心思不同,蔡延庆和韩冈的决断没有对错之分,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之间的取舍,让人难以决断。
  王厚仰头向天,他之所以拒绝了蔡延庆,是因为他相信韩冈肯定能够将眼前的乱局处理妥当。
  一阵清亮的鸣叫从天际传来,晴空之下,一行鸿雁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向北方飞去。鸿雁传书,王厚也盼着自己的话能传到韩冈那里去:“玉昆,一切都要看你了!”
  ……
  就在景思立兵败身死的消息传到陇西城的同时,同样的消息,也让镇守在河州城中的苗授,连忙派人将姚兕姚麟都招了回来。
  看过了韩冈让人送来的手书,姚兕依然是他那张招牌的棺材脸,而姚麟则是失声而笑:“一切如故!……韩玉昆还真是敢说啊!河州城内外,兵马一万三四,他这一句可就都要让我们把这么多条性命交到他的手里了。”
  苗授板着脸,不言不语,任凭姚麟说着。
  姚兕咳嗽一声,先堵住了兄弟的话,这才问着苗授:“苗兄,你说现在该怎么办?退军,还是坚守?”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苗授回答着,“既然韩玉昆说一切如故,那贤昆仲就继续去清剿河州蕃部,而在下,也继续镇守这河州城。”
  姚麟双眼一下瞪起,眉头挑起的角度凝着他心中的怒意:“苗都监,河州城这里可是有着近一万四千条人命!包括你我!”
  “除非珂诺堡有失,狄道城失陷。不然我们的退路就是安安稳稳的,贤昆仲何须担心?”
  “何须担心?”姚麟嘲弄的笑容,“苗都监,这临洮堡的情况在下是再熟悉不过了。有一段城墙外侧塌了一半,在下奉命与景思立交接时,还是没有给修起来。在禹臧花麻攻打临洮堡的那些天里,城墙上不知有多少暗伤。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垮下来。这样的寨堡,都监你说能守住吗?”
  “……韩玉昆已经领军赶过去了,就算最差的结果也能保住结河川堡。”
  苗授并不是很喜欢韩冈,但他信任韩冈,信任韩冈的能力。几年来韩冈的作为,让苗授相信他能维持住河州的安全。围在临洮堡外的西贼刚刚全歼了景思立所部,气焰正盛,但苗授就是相信韩冈有能力不让他们干扰到河州前线。
  姚兕、姚麟都是外路将领,他们该挣的功劳也挣足了,就算熙河功败垂成,最后的罪责也压不倒他们两人头上。但苗授不同,他其实是王韶、高遵裕南下后,经略司中的最高官员。只是韩冈是文臣,能力又值得信任,所以王韶才将职权让韩冈带掌——虽然只是经略司中庶务。
  但同在一个监司中,苗授与韩冈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目前的情况看,苗授只有选择支持韩冈:“……请二位放心。”
  “北面的临洮堡危在旦夕,南下的三千军又是生死不明,苗都监,这样的局面你让我们怎么安心得下?”姚麟厉声质问。
  苗授话声不徐不疾,目光坚定异常:“王经略和高总管肯定能回来!”
  姚麟嗤笑一声,正要出言讽刺几句,姚兕拦住了他。姚家兄弟中的长兄正色对苗授道:“苗兄,一旦结河川堡被围困,粮道就断了。自康乐寨同珂诺堡的山路,支撑不起一万四千人的粮草补给……所以在下只看临洮堡的结果。如果临洮堡失陷,为了帐下的几千儿郎,我兄弟俩肯定要撤退了。就算日后受到责罚,也比兵败身死要强。还望苗兄勿怪!”
  苗授略作深思,最后点头,“……也罢,就以临洮堡为据!”
  点头的同时,心中则在说着:“韩冈,不要辜负了王经略的信任啊!”
第四十三章
长风绕城遥相对(上)
  夕阳西下,漫天风沙中,一队骑兵缓缓踏上回营的路途。
  百多名骑士的身上都是血迹斑斑,带伤的也为数不少。小规模的交锋对阵,也不输决战般的同样惨烈。刘源押在队尾,身上的甲胄上能看到好几支被截去后半段箭杆的长箭。都是被利箭射穿了硬铠,不好拔出,准备回去找工匠修理。
  自从前日抢在西夏人反应过来之前,韩冈命麾下将士强行设立营寨以来。党项人来进攻过营地两次,但都被寨中守军给打了回去。而党项人不再骚扰营地后,韩冈就开始命令王舜臣、刘源等将领轮番出击——在敌军身边,不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样会损伤士气,也不利于让城中守军坚守下去。
  “回来了!?”
  一声极有精神的问候,穿过黄色的沙幕,传到了众骑兵的耳中。
  几名身着甲胄的战士就站在营地的大门前,最前面的一人矮而壮,宽阔的肩膀将一副山文甲紧紧地绷起,厚实的身躯看上去就像一块放在地上的磨盘。不是王舜臣又是谁人?
  听到声音,又模模糊糊地看到了王舜臣的身影,刘源当先跳下马,抢过去拜见,“小人见过都巡。”
  “尔等辛苦了,就不必多礼了。”
  王舜臣看着刘源一众的马上,首级倒没看到几枚,但有着好几头骆驼。
  刘源见着王舜臣的视线留驻的地方,便苦笑道:“今天与西贼狠斗了一场,斩首没几个,就是抢了些牲口回来,也算没白跑了。”
  今日刘源出战其实是吃了个小亏,损失虽不大,虽说抢回来一些战利品,却也还是无法弥补损失。
  王舜臣则是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这等鬼天气,能有些收获已是万幸,其他就不必再多说。”
  自昨夜开始,从六盘山对面吹来的沙尘便是遮天蔽日,睡在帐篷中的宋军士兵听了一夜的风声,还有不停地落在帐篷上的沙沙的声响。清早起来时,天地都是土黄色的,回头看看帐篷,也都染成了黄色。迎着风张口说话,转眼就是满嘴灰土。一不小心,就会被风迷了眼睛。
  不过只要天上不下刀子,恶劣的天气反而是出兵作战的良机。
  从昨天晚上风沙起时,韩冈就让王舜臣加强了营外戒备,又立刻派了得力人手,顺着洮水河道潜入临洮堡。一个时辰后,派出去的几路斥候,就分别从不同地点听到了城头上传来的事先约定好的信号。虽然他们往敌营放火的行动没有成功,但能与临洮堡沟通上,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到了早间,天壤之中更是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韩冈筹划着进一步的行动,而对面的敌人,已经开始调兵遣将,加急攻打临洮堡了。
  刘源当即奉命领军出阵,战鼓一遍遍地敲着,而山中的青唐部蕃军也同时在骚扰着敌营。两边同时动手,硬是要逼得西夏人将他们攻打临洮堡的兵力调回。
  西夏人在韩冈和包约两部的威胁下,坚持了不短的时间。不过最后还是撤了下来,这也让韩冈松了一口气。如果西夏人再不回营戒备,他就不得不领军出击了。
  王舜臣陪着刘源一起往营中走,韩冈听到消息,也迎了出来。走到近前,正听见王舜臣说着明天要上阵练练手,不能让箭术荒疏了。
  可当王舜臣也看到了韩冈的时候,不待韩冈瞪眼,他就立刻就停了嘴,不多话了。
  王舜臣昨日领军出阵,到了阵上便一马当先,名震关西的连珠箭术依然让人叹为观止,但等他回来,迎接他的就是韩冈的训斥,“你是主帅了,不要随便上阵。”
  韩冈的命令,王舜臣不敢不从,而且说得有理,现在就只能羡慕地看着刘源和其他几个将领在阵前拼杀。
  “三哥你看,这些骆驼看起来还不错!”王舜臣掩饰一般地走过去,想拉着一只骆驼给韩冈看。不成想差点被咬了一口。骂了一句“好畜生”,他一把扯着缰绳,赌气般地用力踹了骆驼一脚才走回来。
  韩冈为之失笑,转过来正色问着刘源:“可是撞上了泼喜军?”
  刘源摇摇头,“不是泼喜军,只是骑骆驼的铁鹞子罢了。”
  泼喜军是西夏军中的汉人部队,但与被征发起来的炮灰“撞令郎”不同,他们是西夏军中为数不多的技术兵种。使用的是架在骆驼背上的旋风炮,也就是一种小型的投石机。战斗时往往抢占高地,然后在高地上“纵石如拳”,一片飞石砸下,比起弩弓威力更大。不过人数倒不多,据韩冈所知,才两百人的样子。
  王舜臣一攥拳头:“要是在沙场碰上了泼喜军,定是要杀光这群忘了祖宗的西贼走狗!”
  “等遇上了再说。”韩冈看了看一脸郁闷的刘源,前面他的侦查行动可是明着说泼喜军到了,现在才知道是个误会。党项族中,有许多部族并不算富裕,出兵时往往都是一匹马一头骆驼,平时骑骆驼,战时骑马。但到了风沙飞舞之日,骆驼比战马要可信得多。“既然遇上的不是泼喜军,只是群骑着骆驼行军的党项人,那么应该就不是什么主力。”
  刘源点点头:“这两天小人跟西贼斗了几场,也的确没发现他们有多精锐。比起禹臧花麻和木征手下的骑兵要强些,但与真正的精锐感觉还是有些距离……感觉景都监败得有些冤。”
  王舜臣也又跟刘源同样的感觉:“恐怕他们能吃掉景思立和他的两千兵是个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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