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2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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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橇车?”这个词让高遵裕很陌生。
  “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这说的是大禹治水时乘着何物出行。”王韶看了看茫然的高遵裕,补充道,“出自于《夏本纪》。”
  “你们起名,总少不了个出处。韩玉昆该不是把大禹出行的橇车给重新打造了出来吧?”
  “差不多,现在看看,这雪橇车在泥沼中也同样能前行,不至于会陷下去。”
  高遵裕又绕着车子看了一圈,道:“其实用驮队也一样吧?”
  “马驮的货物,哪有用车拉得多?驼了货物,马匹走起了也会更难。”
  王韶的解释让高遵裕连连点头称是,啧啧赞叹着:“真不知韩玉昆是怎么给想出来的。”
  “说是因为减少了摩擦力的关系。轮子在积雪上行走受阻,把轮子换成滑板,就减小了摩擦……还有参照了雪鞋的原理,什么压强、压力的。”
  以自然之道为纲目,来考虑如何解决问题。而不是如工匠一般不求甚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知如何,不知为何。这是韩冈在信中写给王韶的话。
  韩冈说得道理,王韶粗粗一览也没有看得太明白,高遵裕同样被一堆新名词给弄得糊涂起来。
  王韶把信递给高遵裕:“玉昆的信上还画了图,设计了另外一种冰车,下面不是滑板,而是两条刀刃。说是冬天在河道冰面上使用。”
  “玉昆这是要做公输般【鲁班】吗?”高遵裕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摇着头,接过信,“药王弟子不做了?”
  “越来越搞不懂他在怎么想了。”王韶也是摇着头。韩冈在信中解说他所格致出来的自然之道,王韶很是难以理解,只是仔细想来,还是有着几分道理。
  韩冈的心思并不是区区开边之事就能局限得了的,再一次认知到这一点后,王韶都感觉着有些泄气,“只要真有用就是了。”
  “要不要试试看玉昆设计的冰车。”高遵裕看着韩冈在信中画得设计图,腾起了一些兴趣。
  “再说吧,现在河上都是厚厚一层雪,走不了冰车。这些雪橇车,就是从洮河河面上过来的。”
  “是绕得竹牛岭和抹邦山?”高遵裕现在才听到这队辎重走得哪条路,跟王韶方才一般的惊讶,“没人冻伤!?”
  “不是骑着马容易兜风,坐在车上冻得就不会太厉害。而且玉昆让人把雪橇车设计得精妙,座位下面还有放火盆的地方。”
  在高遵裕来之前,王韶就已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把车子全都打量了一遍,里面的构造,也都了解了。
  他让人把车夫的座位掀开来让高遵裕看,在车夫的座位底下,有着一个很大的空间,被木板分割成一个个格子。而正中的一格在内壁镶着隔火的铜皮,里面放着一个暖炉,暖炉的三条腿嵌在事先钻好的槽中,而暖炉的盖子也是带着卡子,不会在行驶中动摇。由于暖炉所在的这个中间的格子是前后镂空的,能够通风,木炭就在暖炉中缓缓燃烧,将暖意带给座位上的车夫。暖炉所用的木炭,就堆在座位下的其他格子中,走了几天,只用了一半还不到。
  高遵裕盯着车座下的格子看了又看,再一次叹道:“当真要做公输般了。”
  “不管韩玉昆是不是要做公输般,他终究是把过年的犒赏都运来了。”王韶看着摆在衙门前的一坛坛酒水,心中也放下了不少忧虑。
  但这时,一名骑兵从西门处狂奔了过来,翻身下马,一下跪倒在王、高两人身前,“启禀经略、总管,洮西三里外,有数百蕃人的甲骑在活动。”
  “又来了?”
  “怎么胆子肥起来了?”高遵裕听着消息,脸上狰狞而笑,“就拿他们当过年的大礼好了。”
  “多半是董毡插手了。”王韶猜度着,“木征也不是傻瓜,不会为董毡挡风挡雨,终究还是要把他的叔叔给拖下水的。”
  ……
  木征对他的三叔没有多少好感。他本人可是唃厮罗正牌子的嫡长孙,吐蕃赞普之位本来应该是他和他父亲的,只是阴差阳错落到了董毡的手里。
  年轻的时候,木征还窥伺过那个已经算不上尊贵的位置,只是年纪渐长,变得有些懒散起来,只想保着他的河州。但心里一直都有想法,因而跟董毡始终不和。
  可眼下的局势,容不得木征再跟董毡不合下去。
  董毡不会太过尽力,这是木征清楚的。毕竟在平戎策中,明摆着写的是联合吐蕃诸部,而不是对抗。但谁都知道,如果董毡不能表现得出一位赞普该有的实力,那么新成立的熙河经略司不介意在吃掉河州这个正餐之后,把青唐王城当作饭后的消食汤水,一起给吞进肚中。
  所以权衡利弊,最后在木征低头之下,董毡还是派兵来了,整整一千精锐甲骑,并承诺如果宋人攻打河州,他会再暗中派人来支援。木征这个不听话的侄子做邻居,让人很是头痛,偶尔还会让董毡感到胃痛。但换做宋人做邻居,却不是头疼胃疼就能了事的,那是要他给大宋做牛做马兼做狗啊!
  身边有一条随时可能反噬的狼,总比换头张着大嘴的老虎过来要强出百倍。董毡不愿与宋人明里对抗,撕破脸对谁都不好,但暗地里襄助木征,他怎么都能派得出人手。
第三十五章
重峦千障望余雪(九)
  虽说韩冈在给王韶、张载等人的信件中,没少提到他在格物学的新奇见解。但这些论述,都是他闲暇时的调剂,以及对未来的铺垫。他现在所真正关注的,是即将到来的科举,和近在眼前的决战。
  “你这草料场最是要当心,几十万束草都堆在这里,明年大战的消耗全都靠着此处支持。若是出了半点差错,不是简简单单能了事的。”
  韩冈嘱咐着,虽然语气也算平和,也不屑用威胁的口气去吓人,但管勾草料场事的小官却还是心惊胆颤地点头哈腰,连声应诺。一众在草料场中听命的士卒,也都是恭恭敬敬地跟在后面听着教训。
  寻常守着草料场的基本上都是配军的罪囚,但为了防备意外,经略司调来了一队军中精锐来看守。明年上万匹军马要靠着这里的草料,的确是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巡视过草料场,韩冈又去了囤积军粮的常平仓。这两处是城中防火的重中之重,不亲自走一趟,看过两处的防火准备,他怎么都不能放心回家过年。
  不过不论是草料场还是常平仓,里面划分了片区,片区之间都有着足够宽阔的隔火带,除非有人故意纵火,或是刮着能掀开屋顶的狂风,否则即便起火,也不会烧光。
  绕了一圈后,韩冈安下心来。离开了常平仓,管辖巡城甲骑的王惟新正好带队从门前经过,曾经是王韶身边的亲信元随,现在也是经略司中有名有姓的将校了。
  看到韩冈,王惟新连忙下马行礼,两年前的韩秀才,如今身份早已不同。就算有着王韶做靠山,他也不敢有任何怠慢。
  扶着王惟新起来,韩冈盯着他的双眼,郑重地说道:“今夜城中安危,可就要靠惟新你来担着了。”
  陇西小城,不似东京、秦州将事情分得那么清楚,潜火铺的铺兵和巡城都是一拨人马,王惟新就兼管着城中烟火事。
  去年陇西县还是古渭寨时,年节的那段时间,城中有过十几次大大小小的火灾。今年雪大,屋上、地面积雪未消,火势难起。可入冬以来,还是烧过了两三次,韩冈不想在除夕时听到火警的消息。是以他早定下了巡逻的班次,以防除夕夜中走水。
  听着韩冈说着郑重,王惟新忙不迭连连点头:“机宜放心,惟新敢不用命?!”
  韩冈把手放开,“你用心就好。”
  王惟新在熙河众将佐中,能力、武艺都算不上出色,但胜在勤谨,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带着巡城甲骑的缘故。可也就是因为能者多劳,勤者也一样多劳,摊到身上的职司让他连过年都过不好。
  但勤快又肯做事的人,总是能比别人升得快。据韩冈所知,转过年来,王韶就要把王惟新换个更容易立功的地方了。
  别过王惟新,韩冈又去了衙门中,即便是除夕,他还有一摊子事要处置,还有明天的正旦大礼,也要再看一看准备的情况。
  等他将手上的事批阅完毕,又到大堂检查了各项礼器,离衙返家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前面家里等着着急,派来询问何时回家的仆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两个仆人站在韩府门前,踮着脚向州衙过来的方向张望着。一看到韩冈带着他的一众亲兵元随回来,十几骑组成的一队人马蹄声清脆,便飞奔进院,去通知韩家的老官人和老太君。
  韩千六和韩阿李都换了身新衣,就在堂屋中正坐着。一个穿着官服;一个靠着丈夫、儿子得了封诰、一身官人家主妇的品妆,看着就官宦人家的气派。
  终于见着儿子回家,韩阿李火烧火燎地站了起来,急声道:“怎么忙到现在?!就等三哥你回来了。这身皮穿着就不舒服,快点去祭了祖宗,让娘把衣服给换了。”
  “娘这话说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韩冈笑着跨门进屋,顺手解开斗篷的绳扣,韩云娘忙上来把他脱下的斗篷给收拾起来。
  “还有多少人不喜欢做官,不是说有个跟素心一个姓的学究吗,官家亲自找去,都不待搭理的。也难怪,这份罪受的……”
  韩冈哭笑不得,严子陵的名头倒也真是响亮。只是韩阿李虽然着急,但韩冈要打的招呼,却还是要尽到礼节。
  在正厅中,除了他的父母之外,亲戚中就只有冯从义在这里——李信和韩冈的舅舅现下都在秦州。
  “今年还是一个人,等明年可就要两人一起来了。”韩冈跟起身来见礼的表弟开着玩笑,“到了后年可就要三个人了。”
  “从义要多谢表哥主持。不然也娶不到太后家的女儿。”
  冯从义今年年中定的亲,聘妻是高家旁系的庶出女儿。论起身份比冯从义要高上不少,但以冯从义如今的身家,找个县主结亲都是没问题的。就是如果与宗室联姻,必定会连累到韩冈。所以无论韩冈还是冯从义,都不会往这个方向去寻找。
  “倒不关愚兄的事,是高公绰主动提起的。”韩冈转头对父母道,“表弟经商的手段,高副总管是赞不绝口,说他是白圭、漪顿之才。”
  “义哥儿做买卖的本事,不比三哥做官的能耐差。顺丰行的名字,现在哪家蕃人不知道?”韩千六没口子地赞着冯从义,“他今天带来的烟花,可都是京城里专做药发傀儡的李家出产,官家都赞过的。”
  冯从义立刻谦虚道:“药发傀儡实在买不到,只能用烟花顶数了。”
  他所主持的顺丰行,在韩冈的支持下,今年一年就带来了上万贯的净利润。所以今天来的时候,不仅仅带了各色礼物,还顺便带了一箱子从东京城中买来的上品烟花。
  韩千六看着用金银彩纸包装起来的烟花,脸上直带着笑。若在往年,花上三五个大钱买两三个单响、双响的爆竹,听个响,也算是过年了,何曾敢奢望过用上开封李家的特制烟火——听都没听说过。可现如今,他韩家也成了富贵长享的官宦人家了。
  韩阿李也一样心情愉快。周南、素心就坐在她后面,身上的衣物都是宽松的款式,如今两位孕妇被无微不至地保养着,到明年就能给韩家添个后代了。
  韩千六放下了烟花,对韩冈道:“三哥,也别耽搁了,先去祠堂吧。”
  韩冈先祖的灵位就放在后院西角的小祠堂中。韩家在关西的这一支,现在能上族谱的也就三人。而祠堂中的灵位,就只有少少的几个。韩家夫妇带着韩冈在祠堂中上香行礼,而其他人都站在外面候着。
  对于自己的祖父,韩冈一点印象都没有,但能在这个时代远行千里,来关西开枝散叶,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让人佩服的。而且若不是他的祖父离开了家乡密州胶西,如何能有他的出场机会。韩冈此时突然惊觉,自己在选人的阶段,几任本官都是在密州附近。难道是官诰院或是流内铨特意的不成?
  把这桩巧合放在一边,韩冈叩拜起身。随着父母出了祠堂来。
  正事结束,韩冈一家在正厅中坐下,一摊宴席都已经摆好了,接下来就是等着年节钟声。
  压岁钱如今也有,只是韩家还没有孙子辈,也就当女儿养大的云娘拿到了一份。韩冈私下里也让严素心和周南给了招儿、墨文一份,三个小女孩子拿着压岁钱,都是小心地收了起来。
  给家中仆婢的红包也发了下去,韩家如今收入丰厚,给仆婢的赏赐在陇西城中,算是很丰厚了。韩家的几十名下人,一个个上来叩谢,拿到沉甸甸的红包,各自喜笑颜开。
  家中的宴席热热闹闹地进行着,韩父韩母听着周南、素心唱着小曲助兴,云娘带着墨文在后面服侍。韩冈则端着酒杯,拉着身边的冯从义又聊起了棉花的事。
  “明年的棉花将会扩种。当初秦州有好些家商行都在等着成功的消息,你要好生地去联络他们。那些商行有的能从把黎人亲手织造的吉贝布运来秦凤,让他们的脚掺进来,至少可以把黎人所用的纺机给弄到手。”韩冈说得不厌其烦。
  棉花要织成布料,织机可以借鉴丝绸织机的形制,但前一步的纺纱工序,却是还没有一个妥当的着落。韩冈听说过飞梭、珍妮纺纱机,也在某个纪念馆见识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时代的土制纺车,可要让他无中生有,还是很有点难度。
  “就怕他们太贪了。”冯从义犹疑着。
  “让利是必然的。饼做大了,大家才好分;根系扎得越深,就越难让人撼动。”见着冯从义欲言又止,韩冈心知这两年顺丰行跟王韶、高遵裕两家的商行,一起垄断了陇西榷场,让他这个表弟变得有点贪心了。“你放心,只要我还在官场中,就没人敢吞掉顺丰行的这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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