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2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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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如此,那就……”
  “陛下!”见天子就要点头,冯京急声反对,二十岁就转官担任边地要职,这实在太夸张了:“韩冈齿序太少,年资太浅。区区弱冠之龄,入官亦仅两载,遽加升用,对其亦非好事。且这个先例留存下来,日后必有奸猾之辈加以利用。”
  曾布出班道:“韩冈德才兼有,功绩少有人及。敢问冯参政,不知甘罗拜相,去病领军,他们那时年齿几何?”
  “甘罗、霍去病皆是早夭之辈。少年得意,后事难终。”枢密副使吴充也同样反对对韩冈的任命,这么多次了,吴充早看出了赵顼对韩冈的赏识,他不会跟天子硬顶,直接在下面使绊子就行了。而曾布的话,给了他机会:“陛下,韩冈人才难得,还望不要奖誉太甚,以防其早夭!”
  见着赵顼犹豫起来,文彦博赞赏地看了吴充一眼,立刻上前添砖加瓦:“再如旧时杨亿,少以神童荐于太宗驾前,才华横溢,太宗、真宗皆信用有加。惜其寿数,却仅仅三纪又一年而已。”
  杨亿杨大年是太宗、真宗两朝时,在朝中任官有名的神童才子,连名相寇准都很赏识他,可他就只活到了三十七岁便病死了。
  赵顼对韩冈很是赏识,他当然不想让韩冈年纪轻轻就出了意外,一二十年后,韩冈少说也是安定边疆的名臣,若是做得好,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听了吴充和文彦博的话,他想想也是,过往少年得意的臣子,少有寿终正寝的,反倒早夭的居多。
  “恩赏不公,可是朝廷幸事?!”章惇竭力为韩冈辩驳,“以韩冈之功绩才能,竟迁延于选海之中。这三五日一上殿的选人,又有哪一个还有脸面转于京官?!”
  章惇的话,赵顼也觉得有理。那位始终没能谋面的年轻官员,朝廷实在亏欠他很多。
  天子左右为难,王安石其实也担心韩冈擢升太速,会有什么不测。天变不可畏的说法,那是韩琦的总结,并不是王安石亲口所说。其实在他心中,对宿命论的一些观点也有些认同。
  只是韩冈不能不赏,正如章惇所言,这么多功劳还只是选人,朝廷日后如何激励士民忠心国事。所以只能折中:“就算不能做知军,权发遣通判也是可以的。转个京官,当是无妨。知军一职让人兼着就是了,高遵裕、苗授都行。”
  “韩冈资序仍是不足。”文彦博直言否决王安石的意见,“即便韩冈转为京官,要想任职通判,前面还有两任知县要过。”
  资序是决定京朝官任职高低的重要依据。正常的情况下的京朝官,都是两任知县资序轮满,才能擢为通判。两任通判资序轮满,才能担任知州。自然,政事堂、枢密院,三司等中枢机构中的一系列职司,也是按着知县、通判、知州等资序来划分高下。
  比如中书各房检正,就是第二任通判资序,也就是担任过一任通判,或是相当于一任通判的差遣,才有资格任职,要不然就得加个“权”或“权发遣”。
  这是为了防止年轻的官员经验不足而任职高官设立的制度,只是渐渐变成了论资排辈的工具,到了仁宗后期,甚至变成了无论官员的贤愚不肖,都是各自按年甲资历轮候,这也是官僚社会的通病。
  为什么王安石提拔吕惠卿、曾布、章惇等人后,会被人诟病不已?就是因为他乱了朝堂上的资序。让资历不够的年轻官员,一下跃居高位。让那些熬足了年纪的颟邗老官,心头愤恨难耐。也让那些老派人物,觉得乱了规矩。
  可赵顼终于烦了,“此非密院之事,文卿家就不要多说了。”他直接让文彦博闭嘴。
  文彦博白眉一轩,顿时怒容满面,赵顼这话实在太不给他脸面。他立刻抗声道:“那河湟之地,设立经略安抚司之事,臣还能不能说?!”
第三十五章
重峦千障望余雪(三)
  文彦博的话近似于威胁,赵顼心头隐怒。
  如果有御史在殿中,少不得会站出来斥责……就像章惇现在做的,“文彦博语胁天子,目无君上!当下有司治罪!”
  赵顼没理会章惇的话,冷眼问着文彦博:“文卿对河湟设立经略安抚司有何看法?”
  文彦博都不在乎天子的怒气,“臣即是备位宰辅,朝事有何事不可议论?!陛下既然觉得臣无议事之权,臣又如何能立于朝堂?”
  他走到大殿正中,屈膝跪倒,直着腰背,一点不让地与赵顼对视着:“臣老悖无用,执掌密院数载,不能使陛下顺天应人,徇祖宗正道,即无补于朝事,又愧对于先帝,无颜再留于朝堂。臣……请出外就郡!”
  赵顼皱起眉头,文彦博这是在要挟吗?一点猜疑让他口气变得很不客气:“文卿主管枢府,数年来多有功绩。河湟决战近在眼前,枢府岂能少得了文卿主持。”
  赵顼的话,让文彦博心冷了下去,天子的这番话就是在表态,河湟拓边容不得反对,看起来事情是不可能挽回了。他再行叩首:“臣年老力衰,密院事务繁剧,已是不胜其劳,还请陛下另选贤能。”
  文彦博坚持请辞,赵顼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是在心中盘算着利害关系。
  在重用王安石的同时,他一直将最为激烈的反对派文彦博留在朝堂上,就是要维护朝堂上的平衡,但如今有了冯京、吴充这两个跟王安石并不和睦的执政,赵顼觉得,他已经不再需要文彦博留在朝堂上。
  作为元老重臣,文彦博的确有普通臣僚比不上的威望,就如河口处镇河的铁柱,在一些突发事件上,能镇压得住人心。可现在,王安石已经能够取代元老重臣在朝局动荡时安定人心的能力。
  今年年初,契丹人送信来掺和横山那边的战局。当时赵顼慌乱不已,是王安石给他吃了定心丸。而文彦博虽然对契丹人的要挟不屑一顾,但还趁机让赵顼从横山撤军。
  两相对比,赵顼对文彦博的作用也就看淡了,只是依例他还要出言挽留,“文卿是三朝宰执,朕之左右,少不了卿家的辅弼。卿家的请辞,朕是不会答允的!”
  文彦博一番闹腾,崇政殿议事也议不下去了,向赵顼叩拜之后,一干重臣都回各自的衙门,而文彦博则是径自出宫,回家写他的请郡奏章去了。
  结束了议事,赵顼今天却没有留下王安石,只把参知政事的王珪留了下来。
  偌大的崇政殿中,除了几十个如壁画一般的卫士、内侍,就只剩君臣二人相对。
  赵顼一直沉着脸,没说话。王珪也不敢先开口,惶惶不安地垂头等着天子发话。
  过了不是多久,赵顼打破了沉默,“王珪,你觉得朕不该提拔韩冈吗?”
  “诚如陛下先前所言,韩冈有功社稷,不能不赏。不过他年纪尚幼,任官太短。进用太速,恐有后事难终之忧。”王珪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赵顼的脸色。见着赵顼的表情突的冷了下来,他心头一紧,立刻把方向调转:“让韩冈处于风尖浪口之上,并非优待功臣之道。以臣愚见,不如依功封赏,以示朝廷之公。而韩冈入京面圣的事,暂且搁置一阵,也防着木秀于林。”
  赵顼脸色变得好看了,王珪算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处理方法也不错。
  升官还是要升的,赏罚不均是朝廷大忌。但暂时不要让韩冈进京来,把他拉到风尖浪口上,对其也的确并不是一件好事。太过年轻的朝官,资历又浅,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若是韩冈受到太多的攻击,肯定会影响到明年河湟的决战。
  韩冈暂时就不见了。选人转官时虽说是必须陛见,可这陛见的时间,赵顼要拖上一阵也没人能说不对。
  王珪难得有机会留对,却也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时机,进一步的向赵顼建言,“陛下,明年河湟大战在即,届时关西各路精锐将齐集河湟。王韶、高遵裕虽是,但二人如今品位太卑,不足以慑服众将……”
  “以王卿之意,那是要设立经略安抚司喽?”
  “陛下圣明!”王珪一向擅长揣摩圣意,赵顼前面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他当然不会跟天子拧着来。何况庙堂运筹之功,他也想分上一份:“臣请于河湟之地设经略安抚司,王韶为经略使,高遵裕为兵马副总管,以高官显禄佐其声威!”
  ……
  屋外细雪纷飞,隆冬已经降临到河湟。
  韩冈坐在一张交椅上,旁边炉火正旺。手上拿着本汉书,慢慢地翻着。手边的银杯中,有着半杯羊乳酪,温热得带着点酸甜的香气。
  屋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王韶推门走了进来。看着韩冈的闲适,便笑道:“玉昆,你好自在。”
  韩冈连忙跳起,向王韶行礼。
  王韶摆了摆手,示意韩冈坐下,自己坐到韩冈对面,对着火炉烘着手,说道:“文彦博去了河阳。”
  “陛下还是放他走了?!”
  王韶点了点,“临走时还升了司空和河东节度使……这已经是使相了。”
  北宋的职官表中,并没有宰相这个名号,但许多官职都可指代宰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自不必说,此是政事堂中真宰相才有的职衔。而侍中、司空这些名号,也可说是宰相,只是没有实职。一个宰相的头衔,加上节度使的加衔,便是使相,班列位置犹在宰相之上,但基本上都是元老重臣被清出朝堂后,给的安慰奖。
  “文相公没有自请致仕吗?”韩冈问着,前面的范镇、富弼,被赶出朝堂后,可都是陆续告老了。文彦博也都六十多往七十走了,今次被请出庙堂,脾气大点的就该顺便就把告老的折子上了。
  王韶摇了摇头,王安石给他的信中可没有写:“韩稚圭【韩琦】没告老,而富彦国【富弼】也是先判了一任汝州之后才求退的。文彦博大概还要再等几年,说不定还能再起复。”
  “文相公当真是老而弥坚!”韩冈由衷地感叹着,文彦博在朝堂上与新党斗了几年,也算是劳心劳力了,如今出外后,还打着东山再起的主意,这份韧性,就值得他们这些小辈好好学习。
  “玉昆你今次能晋身朝官,也多亏了没有文宽夫的阻挠。”
  韩冈笑道:“说得也是。”
  经此武胜一战,王韶继续升官,高遵裕继续升官,今次出战的众官、众将,人人得受天霖。而韩冈也终于脱离了有功不赏的厄运,先因功擢为安化军节度判官,然后,以天子特旨转官。因为节度判官是选人的最高一级,一旦转官,就不是京官,而是朝官。
  选人和京官在名义上是平级的,只是任官的位置不同而已,所以在转官时,高阶的选人并不会转到低品的京官上去。而是晋上一阶,升到更高一级的京官上去。只是到了最高阶的节度判官这一级,京官中并没有更高一阶的官衔对应,便直接转为正八品的朝官。
  ——正八品的太子中允,也就是朝官的最末一级。
  这是王韶两年前担任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时的职衔,现在韩冈都坐上了。
  但韩冈如今的职位并不在当初的王韶之下,他如今同样也是经略安抚司的机宜文字——新成立的熙河路——同时又是改名巩州的通远军的通判,也就是留在陇西县,而不是王韶之前推举他的武胜军。
  前几天,从京城传来的封赏,与王韶、韩冈他们预计的完全不同。
  韩冈曾经以为朝廷对武胜军的处置,是改个名字而已。好一点的情况是维持军一级的建制,差一点的,大概就是改成城或者寨,隶属通远,相当于县的编制。
  王韶希望韩冈能主持改编后的边地大城,就是让他能够依靠这个任命而顺利转官。
  但实际情况却让人出乎意料,朝廷对武胜军的处置竟是升为州——熙州。而原来的通远军,也升为州——巩州。
  “大概是捷报上说得太过了一点。”王韶在拿到诏书后,私下里对韩冈这么说着。
  官军在洮水边的实际控制区,其实只有临洮周边的一小块,以南关堡、北关堡为界限,而西面仅仅是攻破了木征打造的营寨,贴着洮水筑下了一座小寨。洮西大部分地区还在木征手中。至于武胜北方,包约正跟禹臧家的军队,互相清理亲附对方的蕃部,打得一团乱。
  但在呈给朝廷的捷报中,却把这些用春秋笔法轻轻掩过。
  所以新设立的经略安抚司,便是熙河经略安抚司,也就是以改称熙州的武胜军为核心,且把还没夺下来的河州,都算了进来。
  这个名字的用意,就是绝不容许失败。一旦河州攻取不下,朝廷的脸面便要丢尽,而熙河经略司也不会有好下场。
  “玉昆,这巩州之事可就要靠你了。”王韶说道。
第三十五章
重峦千障望余雪(四)
  终于跨过了选人和京朝官之间的门槛,这让韩冈心中欣喜。只是表露在外面的,依然是宠辱不惊的模样。以他的功劳,早就该升朝官了,现在才晋升,已经是很委屈了。
  王韶的嘱托,让韩冈连声自谦:“有经略在,韩冈也只是拾遗补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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