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7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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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厢飞起有几十丈高,五里之外的村子上,连房门都震倒了的情况,当然更不存在。
  刺客伪装成铁路职员,在前面发出了紧急停车信号。等新任河南尹的专列停下,又以站长的身份上车,用自制炸药包将其刺杀于车厢中。
  站在事发的小站站台上,闻讯后就丢下一切,从京师匆忙赶来的方兴,在听了当地官员汇报后,一时无语。
  车上有护军,门前有守卫,身边有亲随,就这样还让人凑到前执政的身边?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方兴的反应,铁路总局实际上的领导者,他的脾气跟他的地位十分相称。
  但方兴并没有将他心底的情绪给表露出来,风吹日晒的一张黝黑老脸上,只有疲惫。
  “这两年,我其实都不怎么管事了。”
  “铁路总局刚成立的时候,我每年天南地北,天下诸路,没去过的军州不到十分之一,走过的路程,数十万里都有了。并非我方兴自诩,天下旅人无数,若论路行之遥,唯我独占鳌头。”
  往日,这时都会有人出来奉承几句,但今天没有。
  “不过现在年纪大了,铁路总局里的事越来越多,就没精力再跑来跑去了。”
  “去年的时候,我去请教过韩相公。对日后有了点计划。准备在下一届议会上,参选议员。我在铁路总局多年,又与韩相公关系紧密,人望自信还是有一点点。而铁路总局,肯定也希望在议会里面多一个会帮忙说话的。”
  “对我而言,在我致仕前的这两年,最好太平无事,便有事,也是为国成功的好事——攻辽时的军事输送,推广机车铁路提速,蜀中、黔地贯通铁路,此类好事多多益善。”
  “但现在呢?!”方兴质问着,“之前关西就爆了一次,已经很难看了。我接连发文,要各地注意列车运行安全。好了,才几天啊,下发的命令许多还没送到地头呢,前任参知政事、新任河南尹,就被人刺杀在列车车厢中!”
  没人敢接方兴的话头。
  绑在身上的炸弹,不仅把刺客炸成了碎肉,也把吕嘉问和他的侄儿,以及七名仆从和护卫,一起送上了西天。
  要说责任,铁路方面难辞其咎。
  好半晌,方兴才重又开口,问道,“那些护卫呢?”
  洛阳段段长诚惶诚恐,“吕大尹的护卫人数总共有两百多,这里关不下,都带去检修厂了。提举要去的话,下官这就去安排车子。”
  方兴没什么精神地摆了一下手,“去甄别清楚,没问题就放了吧。”
  “放了?”段长惊讶。
  “怎么,你想养他们一辈子?”方兴抬眼瞄了他一下。
  “下官明白了。”铁路段长忙改口,生怕触了方兴的霉头。
  方兴冷哼,“破案,抓人,不是我们的责任。要判要罚也轮不到我们。但是京西这边不太平……是实实在在的。”
  方兴扫了眼周围,大部分是他的下属,有从京城带来的,也有京西本地的。还有两个府中、县中的官员。听了方兴的话,本地人都或多或少流露出几分不愤的神情。
  “不管什么原因,”方兴声音愈发冷冽,“我们的人是被杀了!我们身份是被冒充了!贼人就是在我们地盘上犯的事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犯人冒充站长,混进了新任河南尹的车厢。
  而被冒充的站长,则是全家被杀。
  各地的铁路上,有许多小站,往往只有一两个人,负责检查十几里的铁路,同时管理车站,为附近的村子提供服务。
  对于铁路总局来说,小站虽小,其存在却必不可少。能让铁路辐射更广泛的人群,也是铁路日常维护必不可少的一环。由于人太少,在偏远地区的小车站,早年往往会成为贼人下手的目标。但护路军的存在,使得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没有人敢挑战铁路总局的威严了。
  这一次站长一家四口被杀的案子,这一回在车厢中对吕嘉问的刺杀,是狠狠抽在铁路总局高层脸上的一巴掌。
  “我倒要看看,河南府这里,能给我一个什么说法。”
  半日后,河南府衙中,方兴的对面,是河南府的数百官吏。
  管理天下铁路垂二十年,操数万人生杀之权柄,有实无名的卿相,当着府中数百官吏的面大发雷霆:
  “那贼子杀的不止是吕府尹,不止是王安站长一家四口,更是对我们铁路总局上下十万袍泽的挑衅!”
  “今天我方兴把话撂在这里。”
  “这件案子我们要根究到底,谁沾上,就抓谁。谁犯了,就办谁。谁敢在中作梗,不管他身份,不管他后台,我们翻脸不认!”
  “要让世上的人都知道,二十年间五万里铁路,每年三千万人、八千万担货运送,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铁路总局上下十万袍泽拿命换来的。谁让我们过不好,谁全家老小、亲戚朋友都别想过好。”
  河南府通判听不下去,“提举,破案捉贼乃是公事,审问定谳,也都要符合律法,提举如此说,形同私怨。”
  方兴回头,直欲噬人的目光狠狠瞪着他,“杀我们的人!冒充我们的人!在我们的地盘上杀人!这他娘的就是私人恩怨!”
第二百九十三章
狂浪(下)
  薛溪坐在墙角。
  狭窄的房中门窗紧闭,连会透光的窗缝都堵上了,只靠着了一盏油灯照亮。
  “那些黑皮狗到底要搜多久?”
  “这不是废话么?”薛溪瞥着自己说废话的兄长,“要是知道还会聚在这里?”薛溪这两年一直都是跟他兄长奔走,这一回被铁路总局的护路队堵在了偃师城中。他兄长很烦躁,但薛溪说冷淡也好,说冷静也好,总之比参加聚会的众人都要淡定许多。
  “谁知道?走亲戚的都被抓了,自家人去保还不行,还得保正一起去。”
  五十多岁的人,脸上满是不忿。
  文太师堂从侄孙女婿的母亲的表弟,算是姻亲的姻亲吧,他对这层关系引以为傲,一贯趾高气昂。昨天他的亲家翁过来喝酒被抓了,他去保差点还被抓起来。
  “铁路也不接活了。就是已经送去的,都要在库房里面存着。这样下去生意怎么做?”
  “这不是好事吗?如此倒行逆施下去,人心必然厌弃。”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还是那句话,一定得设法让章贼、韩贼两人交相攻伐。炸死一个吕嘉问不痛不痒。”
  “吕嘉问又不是我们炸死的,是章惇那贼子下的手。没看铁路总局的黑皮狗来的多快?”
  都是家里开过工厂或者兼并有数千亩庄园的。在京西不大不小,都能算是大户人家了。
  只是这几年家里的营生都不好,工厂纷纷倒闭,庄园的出产也卖不上价,一个个满腹怨言。
  薛家的情况也差不多,这些年收买土地容易了许多,几年时间,家里就有几千亩上万亩地。但买地之后,要投入的资金也越来越多。
  各种机器、肥料,都要钱,但不上机器的话,成本会更高。到最后,钱都让办工厂的赚了。但办工厂,一看投入,再看看周围,家里面就不敢提这茬了——生产出来的东西卖不掉除了破产没有别的可能,远不如种田安稳。
  雍秦、福建两地的工商业主在天下横行无忌,可京西这里只能任人盘剥。
  薛溪的兄长与他友人们的议论,话题总体上是不变的,就是骂章惇、骂韩冈。
  在京西士林中,聚会时骂章惇、韩冈二逆贼,是必不可少的桥段。
  有机会就会痛骂一番,只不过会根据时事进行一下改变。
  开议会时候骂,改举试的时候骂,死了个皇帝更是要痛骂。骂累了喝酒,酒醒了再骂。
  只有韩冈离开中枢的时候,一帮人兴发欲狂,就是没有后话了。
  酒楼、园林甚至衙门里,薛溪跟随嫡亲兄长,在洛阳城里,参加了许多类似的聚会。
  不仅仅是洛阳,薛溪走遍京西,发现对朝堂不满的都是大多数。很多人都说,除了关西和福建,忠臣义士遍及天下。
  但今日忠臣义士只能藏身到了暗室中。
  铁路总局的兵马,在偃师城中到处搜捕爆炸案的犯人。被抓进去问话的所谓相关人等,有好几位是薛溪的熟人。
  回想起之前多次聚会时说过的气话,感觉他们进去后能囫囵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要不然在这风口上,一帮人也不会聚集起来,想一个出路。
  只是又变成了抱怨。
  “真是没救了。”薛溪头枕在墙壁上,呆滞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少说两句吧。现在情况都弄不清。是辽国奸细做得也好,是章相公做得也好,现在是抓到我们头上来了。总得想个办法。方兴现在就在偃师督办,不抓出个‘贼人’来,是决计不可能放手的。”
  “那怎么办?给钱还是给命里面选一条?”
  “真要到这地步,爷爷就跟他们拼到底了。不就是……”
  砰砰砰,急促的拍门声响起。
  暗室中的愤怨的声音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惶恐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交错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慌的神色。
  “外面的人呢?不是守着巷子吗?”
  “还说什么,肯定出事了。”
  “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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