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7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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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底,一切都是围绕着宋辽决战,不论问题是在前方、还是后方,冯从义在张璪面前想要得到的,都脱不开军队的干系。
  真的要打仗了。韩钟想。
  不是涿州会战后的这两年,在边境上零打碎敲的小冲突,而是真正的灭国之战。
  五千里的国境线上,上百万人奋死。如此规模的战争,不能说绝后,却绝对是空前的。
  这就是韩钟想要参加的战争。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一辆马车在车流中平缓的行驶。
  车外行人接踵而过,车内韩钟如没骨头一般摊在座位上。
  好习惯要养成得三年,恶习就只要三天。韩钟当初在前线时,每次敌军攻势被击退,他就会往地上一摊,养成了随时随地找机会休息的习惯。
  如今没人管束的时候,韩钟就把慎独丢到了脑后,幼时被母亲强逼着练成的坐如钟站如松的仪态完全不讲究了。
  河北还是河东?韩钟把脚翘到对面的座椅上,考虑着自己的前路。
  呜呜的汽笛声从禁闭的门窗中传了进来。
  韩钟抬头看了一眼方向,离新曹门不远了。
  架设在开封府新城城头上的环城铁路修好了,方才的汽笛声便来自于那里。
  比通用轨道更窄了三分之一,城头上的铁路只能通行定制的机车和车厢,小号的蒸汽机车拉动六节车厢,将水汽和煤烟送到京师内外每一个角落,到站时拉响汽笛,连夜里都不停歇。
  问题很多,但依然让人趋之若鹜。开通后不久,就已经开始盈利。京城内外,百万生民,早就期待有这样的一条环城铁路方便出行。
  隔了半里多地,韩钟只看到了向上飘散的浓烟,那就是蒸汽机车留下的痕迹。
  以剧烈燃烧的煤炭作为动力,使用蒸汽机车的列车,被起名为火车。
  虽然要为尊者讳,但父亲韩冈起名的水平,作为儿子的韩钟都看不过去。佛经中所说,恶人死后下火狱时乘坐的车子,现在变成了每年要运送几百上千万国人的重要的交通工具。
  坐上蒸汽机车拉动的火车,就前头是蒸汽机轰隆隆的巨响,窗户外时不时地飘进一缕浓烟,倒也跟火狱差之不远。
  同样是父亲韩冈的杰作,当初皇帝继承法在大议会中唱票通过,天子名位自此操于议会。“一令出而天下惊,商君如是,楚公如是,今日……亦如是。”
  作为这样的一位男子的后人,韩钟身上的压力自然很大。但这也是韩钟自幼的动力。
  如果只是承嗣主祭的继承人,韩钟他作为嫡长子早已经是了。但他想要做的,是父亲功业上的继承者。
  将父亲韩冈创立的事业稳妥地继承下来,并发扬光大,这是韩钟自幼年起的夙愿。
  韩钟稍稍坐直了一点身子,想着:父亲现在是在长安,还是又去往横渠书院讲学去了呢?
第二百七十一章
长风(八)
  走出明诚先生祠时,雨还在下着。
  雨线如丝,淅淅沥沥的,已比早间时小了许多,落在积水的地面上,悄然无声。
  明诚先生祠修在横渠镇南的大振谷迷狐岭上,前面是能容纳上千人的广场,后面则是张家的墓园。
  韩冈撑起伞,走到祠前的广场上,回头看祠堂。
  黑瓦白墙的建筑,占去了十几亩的面积。从前到后三重院,其后一片松柏长青,丛丛密密,在淋漓的雨中,色泽更加分明。
  “这是公材当年亲自住持修建的。”苏昞走到了韩冈的身侧,同样打着黑色油布伞,一同望着祠堂,“一砖一瓦,黄沙水泥,一样样一桩桩他都要检看过。谁能想到……”
  满腔话语最终还是化为一叹。
  一条青石台阶就从祠堂后传出,笔直地通向山上更高处。一百六十级台阶上,便是张家墓园。
  张载父母,张载本人,张载弟弟张戬,以及张载张戬夭折的子女,都归葬在墓园中。还有张载之子张因张公材,前年祠堂落成之后不久病死,也葬入其中。
  韩冈刚刚从京师回来时,时隔多年第一次回到横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参加张因的葬礼。
  整治墓园,监修祠庙,做好了这一切,人进坟茔,牌上供桌。对不相干的外人,是神秘中隐含因果的上佳谈资,可放在亲近之人身上,就只有难以言述的痛惜了。
  韩冈也一叹,“世事难料处,往往如此。”
  不过终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当初的惋惜和感慨早就在时光中消磨,于今也只剩下几声叹息。
  韩冈看了看苏昞,横渠书院的老山长早已是满头银发,虽然看起来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可在风雨天,湿寒气侵体,总不是养生的道理,“季明兄,差不多该回去了。”
  “再走走。前面那条小路过去,是正蒙亭,下面石刻东西二铭,是先生的真迹。”
  “有多远?”
  苏昞哈哈笑道,“别多担心,愚兄哪天不走上几里路?出来才多一会儿?!再走走,再走走。”
  苏昞兴致很高,催着韩冈。两人走出广场,沿着左侧的一条蜿蜒的小石板路,走上十分钟,就看到了一座八角凉亭。
  凉亭位于山坡上,台基是一块突兀高起的水泥台基。
  台基高出路面两丈多,台基临路的一面被人工抹平,刻上了张载手书的东铭和西铭。台上小亭,入口挂有正蒙二字的匾额,同样是张载的笔墨。
  苏昞介绍,台基内加有钢筋,坚比铁石,就连小亭的柱子,看起来像是木制,其实内里也是水泥,外面包了木皮上漆,“除非地震,雷劈都伤不得。”
  不过相应的,工价和工时皆远比普通亭台要高出许多。他笑着指着台基几步外竖着的功德碑,“这里面,可是有玉昆你的一份。”
  “倒是记不得了。”
  韩冈年年都给横渠书院捐钱捐物,是书院最大的捐助人。除此之外,书院要修路、修桥、修教室、修宿舍、修食堂、修操场、修花园、各色名目,平均每年都有七八次,只要将请款单递到韩冈这边,基本上韩冈都会掏腰包。但这些事,韩冈都是交给王旖去管,哪里会知道山里面有个亭子是自己捐的?
  他看了看碑文,“只百贯也能排第一?”
  捐资修的不止是眼前的亭子,连同大振谷两侧的道路,一直到太白山内的盘山路整修,总价是三千余贯,韩冈的捐资只能排在三五名的样子。最多的是一位商人,雍秦总商会眉县分会副会首。
  苏昞指指韩冈在碑文上的头衔:“开府仪同三司、中书门下平章事,比财主更压得住阵脚。此碑立于此,鬼神也要退避三舍。”
  “镇宅吗?”
  苏昞失笑:“神荼郁垒当让一头地。”
  韩冈也哈哈笑:“不需他们让,明日且出一堂札,着二人权发遣监后门事。”
  说笑间,苏昞带着韩冈绕着台基半圈,沿着一条石阶拾级而上。
  “难怪。”
  进了亭中,韩冈不禁一声惊叹。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亭子要建在此处。
  山路蜿蜒几十里,便亭近十处,只有此处以正蒙为名。
  “此处虽非山巅,视野却是最佳。”苏昞笑说。
  迷狐岭上草木茂盛,乡人敬重张载,就连打柴都避开迷狐岭,站在山头上眼前都是树木,只有正蒙亭中,迎面一片开阔。向北远眺,出大振谷,直指渭水,十数里方圆的景色尽入眼底。
  尤其是山脚下的近处,天下间拥有最多师生,最多建筑,最大面积的书院——横渠书院,完完全全地落在眼中。
  横渠老镇在大振谷北十五里处,与渭水相距不远,昔有河渠直通渭水,渭水纵贯,河渠横向,故为横渠。旧日横渠位于陇右通关中长安的渭南要道上,同时也是蜀中出陈仓道后向东必经之地,一向户口繁盛、人烟辐辏。
  但于今眉县县境内,最为繁华的却是迷狐岭下,大振谷口内外的一片地。
  张璪早年讲学,是在镇上崇寿院中。本是张载少年读书之处。后韩冈捐资,在大振谷外置地,修建了横渠书院。此后不断增建,从谷口处的文庙,不断向外扩张,越到外围屋舍规模越大,放眼望去连四层五层六层的楼房都有数十栋。
  常年在书院中求学的士子,还有服务这些士子的百姓,就在迷狐岭下,聚集而成了一座数万人口的城市。
  “玉昆,你看到没有?”苏昞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音。
  “看到了。”韩冈点点头。
  “这就是横渠书院。”苏昞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韩冈,重复着,强调着,“这就是横渠书院,这就是从先生手里传下来的横渠书院。”
  “我看到了,我明白的。”韩冈的声音也有些发沉。
  “十一万八千人。”苏昞平静地说着,“二十年来,来此求学的学子,有短及不过月余,也有三年五载,但他们求道之心,却是与我们当年无有区别。”
  “嗯。”韩冈轻应了一声。
  “玉昆,先生的遗德,我们的心血,他们的经历,可都在这里的。”苏昞倾诉着。
  韩冈点头,他知道,他明白。听过昨天思问堂中的一场演说,他就完全明白了苏昞的忧虑,以及他这位师兄,横渠书院的老山长想要说的话语。
第二百七十二章
长风(九)
  皇帝,天下之大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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