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6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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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李格非一点头,他说了几段话,思路却是理清了。
  “说来听听。”韩忠彦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他很希望能听到一个能让他感到惊艳的回答。
  在韩忠彦看来,韩冈手底下,真正忠心不二的得力走狗也就王舜臣、李信两人,便是亲近如王厚,遇上要押上阖族老幼性命的大事,怕是也要避退三舍。
  只有荣辱与共的血裔戚里方能同进共退。这是韩忠彦自熙宁二年之后得到的教训。
  熙宁二年,昼锦堂依然矗立在州衙后院,但回到相州的老父,原本围绕他周围的鹰犬,却先后远去。即使是朝廷荣宠不衰,也没有多少人,聚集在已经过气的两朝顾命定策元勋身边。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如果无权,也的有人。如果李格非能有出色表现,韩忠彦不介意为自己的嫡孙结下一门姻亲。
  “格非方才也说了,不能八百人合共一心,纵有良策亦无用处。可如果能合共一心?纵凡策亦可大用。”见韩忠彦仔细聆听,李格非说了下去,“如用兵法譬喻,之前收购报社,如出奇兵……”
  “可惜太蠢。”韩忠彦笑着插话。
  “是,只是料事不明,以至于铩羽而归。所以以格非浅见,当以堂堂之兵,临堂堂之阵。”
  “哦?如何为之?”
  李格非沉声:“大议会自有法度权柄,何须用商贾手段!”
第二百四十九章
新议(十五)
  淅淅沥沥的细雨,从昨天夜里就开始下起,连带着气温也降了好大一截。
  韩东阳一宿没合眼。一开始是因为新工作而兴奋得无法入睡,到后面就是被冻得完全睡不着了。
  只裹着单薄的棉絮被子,穿了两身衣服,入春之后便没有再烧过的炕头寒气直往上冒。后半夜,韩东阳不得不隔上一刻就下炕跺跺脚,哆哆嗦嗦地直抗到天明。
  一等屋外鸡叫,韩东阳立刻就起身。从窗台上拿起搪瓷茶杯,喝了一大口隔夜的冷茶。在透风的窗缝下吹了一夜风的茶水冻得倒牙,一口水进嘴,韩东阳脸都皱了起来。好半天缓过来,就用力漱了漱口。买不起十文钱一套的牙刷牙粉,但泡水的蒲公英根多嚼几遍同样能有刷牙的效果。
  漱了口,又用昨夜打好的井水洗了脸,天幸没有上冻,冰寒的井水一下就驱走了残存的倦意。
  一番梳洗后,从炕头的挂架上小心翼翼的取下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换上。
  最早带韩东阳入行的前辈跟他说过,记者这行当,就是跟人打交道。人靠衣装,京城人一向势利眼,要想跟京人打交道,一副破落户的样子可不行。韩东阳上京后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了小半年的工钱才咬牙买下来的贵重品。
  韩东阳也就这么一套撑场面的衣服。他夜里冻得脸青唇紫都没舍得穿上身,生怕弄皱了穿不出门去。平常跑大街小巷他也没舍得穿,只想着日后成了名记者,能够去采访那些贵人们的时候,再穿上这一身。
  不过今日不同往日,刚刚换了工作的韩东阳,没多做犹豫,就换上这套新衣。
  房门外的院子有了动静,房东家的小养娘也起来了,十二三岁的小女娃子正是贪睡的时候,跟往日一样是被主母骂起来,嘴里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往厨房走。
  听到厨房里叮呤咣啷的声音响起,韩东阳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一夜没怎么合眼,肚皮已经贴了后心。
  韩东阳的早饭,都是在房东这边吃的。
  他每个月一多半的工钱都归了房东,换来的是每日一宿一餐。这在京师,都可算是十分优厚的良心价了。
  成千上万上京讨生活的异乡客,做梦都想有一间独住的厢房,可他们中的大部分,只有一张大炕上的一床铺盖。若不是韩东阳与房东有着一层瓜葛亲,也得去睡城外的大通铺。
  不过韩东阳的梦想,还是在京城中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即使跟他现在租住的地方一样,连开封新城城头都看不清,每天都要被一座从上到下开有百十处炮眼的战堡,挡去最好的两个时辰的阳光;即使跟他所熟识的前辈一般,只有一套连摆下一张大一点的床铺都勉强的公寓;即使要东挪西借,欠下一屁股债,多少年都还不清,韩东阳都想要一套属于他自己的房子。
  一天之前,这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草台班子的工作让韩东阳看不到前路,一天之后,韩东阳觉得,自己离目标就只剩下努力了。
  “哥哥这一身,要去面圣啊。”
  吃早饭的时候,房东的儿子带着几分嫉妒看着韩东阳。虽然家里有着一套带天井的房子,又能养得起养娘,但房东家也不可能给正值发育期的儿子置办起一身六七贯的新衣服。
  “石哥儿。”房东是韩东阳拐着弯的同乡兼本家,叫着韩东阳的小名,“别去那花楼里厮混,更莫去那半掩门,婊子没一个好货,你还不够人吞的。”
  韩东阳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告诫。他在报社里听多了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头栽进京师烟花地,最后就此沉沦下去的故事。
  他咽下稀粥,“今天是要去采访。”
  “去哪里?”
  韩东阳在谦虚中藏着隐约的炫耀:“是去大议会,跟着前辈去看看有什么新闻能写。叔你也知道,那地方,不穿身好衣裳就会被说是衣冠不整,连门都进不去。”
  韩东阳是跟着他的同事,一起从那间被议员买走的报社跳到新报社来的。被买走的五十几家报社里面的几百号人,几乎跑了个精光。花了大价钱只买到了几十个空壳报社,最后留给他们的,只有破破烂烂的印刷机,以及桌椅板凳等不相干的杂物,油墨和空白纸张都没多少。办下这件蠢事,大议会彻底成为了京城人的笑柄。
  而韩东阳的新报社,则是仅存的二十几家小报,合并而成的七家报社之一,正是万象更新,想要有一番大作为打响名头的时候。
  房东对此不是很明了,房东的浑家只知道五十几家报社被收购,但房东家的儿子却对事情本末了解一二,放下碗幸灾乐祸:“那可就有乐子看了。”转头求着韩东阳,“哥哥,俺跟你去见识见识好不好?”
  房东的儿子,八岁开蒙,已经在坊中的小学里上了四年学,参加了学校里的气象社,听说还有自然学会的博士过来给他们上课。为了这气象社,他还让房东在家里安了气象箱,每天早起就念着立春雨淋淋,阴阴湿湿到清明的这一类口诀,记录气温和湿度,午后还要测一回。一天最低气温和最高气温记录在册,按月整理上交。不过很快兴头过去,就让家里的养娘代为记录数据。
  “胡说什么,好好上学去!”房东一声呵斥,“要是给老子知道你逃学,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小孩子咕哝咕哝地低头吃饭,房东转脸对韩东阳道:“外面下雨,出门打上伞,雨鞋就拿家里的,别弄脏衣服。这料子不好洗。”
  “知道了。”韩东阳感激点头,“谢谢叔。”
  房东的浑家端着一篮子蒸好的炊饼上来,她跟养娘在厨房里吃饭,“外面雨又大了,今年该不会再闹水了吧?”
  房东用筷子夹起一块炊饼,“天知道。”
  房东浑家:“天子都被关在皇宫里,老天能高兴?”
  嘘。
  咳。
  提醒声同时响起,餐桌上又安静下来,只听见稀里呼噜的喝粥声。
  吃过饭,韩东阳赶往议会。
  因为下雨,他出门前换回了旧衣服,用油布裹了新衣出门。到了议会大楼外,找了辆空闲的马车,给车夫两文钱,在车厢里换好了衣服。
  在议会大楼门前会合了搭档的前辈。看见韩东阳一身干爽新衣,那前辈很满意地夸了两句。
  在守卫处亮了采访胸牌,没有任何阻碍地走进了议会大楼。
  第一次正式走进议会大楼,韩东阳就只看见自己的前辈到处问候。高敞的大厅内,冠盖云集,一枚枚议员徽章亮得炫眼。还有些人胸前没有徽章,却与议员们平等对话。即使是韩东阳,听了前辈介绍他们姓名后,都立刻回想起他们中的几个,全是些很有名的记者,看着都能与国会议员平起平坐。
  “今天会有大新闻。”
  背后传来一句轻语,韩东阳回头,看见一名记者被几人围着说话。
  那记者神情严肃,韩东阳的前辈挤了进去,只几句所有人脸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一个比一个更难看。
  提案?
  相州李议员?德顺军陈议员?
  虽然没听到后面的话,但韩东阳莫名心知,今天真的会出大事了。
第二百五十章
新议(十六)
  能阻止吗?唐梓明不知道。
  如何阻止?唐梓明也不知道。
  为何要阻止?
  唐梓明站在人群中,听着一个毅然决然的声音:“我们是记者,要为民鼓与呼,岂能为人钳制口舌?!新闻审查法案,决不能让其通过!”
  咚!咚!唐梓明的心脏一下下回应着强音。
  挥臂高呼的总编,让他心绪高扬。
  是的,我是记者!
  何为记者?
  最早的时候,还没有记者这个名号,有的只不过是拾掇家长里短给人通风报信的包打听。
  在首开风气的两大会社所发行的刊载赛事结果的会刊中,为填补上面的空缺版面,才有了记者这一职业。
  而那时候,记者们的工作也仅仅是采集市井里坊的传言,编造耸人听闻的新闻,散布一夜暴富的消息,是勾引良善参赌的掮客,是散布流言蜚语的长舌妇。
  唐梓明最早加入的小报报社,至今为止,扮演的还是类似角色。唐梓明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绞尽脑汁编造那些惊悚荒诞的文章,不小心犯了忌就人人喊打,不比水沟里的老鼠好到哪里。
  但规模稍大点的报社,尤其是发行量最大,名气最高的两大报社的记者们,他们的地位随着报纸的影响力日渐扩大而不断提升。
  官府总是拈轻怕重嫌事多,而记者们总是嫌事情不够大新闻不够爆。
  遇事找官府,免不了要遇到一张张冷脸,而记者们,对消息的来源则大多是热情的。
  如果受了冤屈,找记者;如果看到不平之事又不敢出头,找记者;如果在路上遇到纷争,找记者。只要能够在发行量上万,乃是十余万,几十万的大报上把事情公开出来,进入了世人和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的眼界,事情很快就会得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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